第59章
「結什麼賬啊,你小心被他甩了。」
「呸,呸,烏鴉嘴,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那我祝你們白頭到老幸福美滿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掛掉電話后我還是急躁不安,莫名地心慌,究竟慌什麼我也說不清楚。夜裡我又開始做夢,最近老是做噩夢,我在夢裡疲憊不堪,出了一身的汗。
然後電話響了,我嚇個半死,自從耿墨池走後,我特別怕夜裡電話響,怕聽到我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電話是個陌生男人打過來的。
「請問是白考兒小姐嗎?」
「我就是,你哪位?」
「我是高澎的朋友,我們一起去的羅布泊……」
高澎失蹤了!據跟他同行的夥伴說,他們在羅布泊迷了路,然後又遇到沙塵暴,狂風大作,差點把他們活埋,之後高澎就失蹤了。他們在沙漠里跋涉了十餘天尋找他,卻只在沙堆里找到了他的一個背包,裡面的一個筆記本上記著我的電話,他們這才通過電話聯繫上我。「如果高澎有個什麼閃失,我會跟你拚命!」幾個月前跟祁樹禮發狠講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我當然要找他拚命,如果不是他逼走高澎,怎麼會讓高澎葬身沙漠?雖然是失蹤,但誰都知道,在死亡沙漠里失蹤意味著什麼!接到電話后我整個人都崩潰了,腦子裡亂作一團,全是高澎爽朗的笑聲,「青蛙之所以還是青蛙,是因為還沒找到屬於他的愛和希望……」高澎啊,難道為了尋找你的愛和希望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嗎?我知道過去痛苦的經歷一直折磨著你,你想解脫,想自由,可是解脫的代價就是葬身沙漠屍骨無存嗎?
「小姐,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祁先生還在睡呢。」
我一身睡衣幽靈般飄到近水樓台的時候,他的保姆還是睡眼惺忪,拚命地揉眼睛。外面天剛蒙蒙亮,客廳牆上的掛鐘顯示著時間:五點半。
「沒關係,我在這兒等。」
「這怎麼好呢?」
「沒事,我在家裡睡不著,到這沙發上躺會兒。」
「這個……那好吧。」保姆給我泡了杯茶,這才進廚房去忙了。
客廳里靜得像墳墓。
我直直地坐在沙發上像尊雕塑。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保姆弄好了早餐,問我要不要吃點。我表情獃滯地搖搖頭,這時候祁樹禮剛好下樓。「考兒,你怎麼在這兒?」他看到我滿臉淚痕地坐在沙發上嚇了一跳。
「白小姐五點多就過來了,一直坐在沙發上。」保姆說。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祁樹禮連忙過來摸我的額頭。我把他的手揮開,跳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嚷道:「把高澎還給我!把高澎還給我!」
「高澎怎麼了?大清早的發什麼神經?」
「你還問他怎麼了?你還好意思問他怎麼了?」我的情緒一下就爆發到極點,跺著腳,好像身上有千萬隻蟲子在爬一樣,「他在羅布泊失蹤了,你知不知道?他死了,被活埋了,埋在了沙漠里……你這個惡棍,都是你,都是你……」
「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他失蹤了並不意味就死了嘛。」
「在那種地方失蹤,你說死了沒有,要不你也去試試啊!」
「考兒,生死有命,你怎麼能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呢?」
「是你逼走的他,當然怪你!」
「我只是要他走,沒說要他去那種地方。」
「你還強詞奪理,你就不怕遭報應嗎?不,不,你已經遭報應了!」我揮舞著雙手瘋言瘋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老婆死了,你的親弟弟不在了,你的妹妹到現在都沒下落……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她的下落,除了我,沒人知道她的下落……」話還沒說完,我就打住了,我在說什麼,在說安妮嗎?怎麼扯到她的頭上來了?
「你……你說什麼?你知道小靜的下落?」祁樹禮跳起來,猛地拽住了我的胳膊,將我半個身子都提了起來,「你知道小靜的下落?她在哪兒?告訴我,她在哪兒!」
我驚恐萬分,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話已出口是收不回來的,我橫下一條心決定跟這個男人決戰到底了,反正事到如今我們已無修復的可能。
「我是知道她的下落,我見過她,不,豈止是見過,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兒,這輩子你都別想知道……我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對你透露半個字……」
「考兒!」祁樹禮野獸般地號叫起來,「你怎麼能這樣,我這麼不顧一切地愛著你,你卻這樣回報我,你知不知道小靜對我有多重要,我整整找了她十幾年,她是我在這個世界最後的信念,我答應過阿傑的……」
「別提他,你們兩兄弟都是一個鼻孔出氣,你們帶給我一生一世的傷害,他我是報復不到了,但我可以報復你,我用一輩子報復你都不夠!」
說著我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祁樹禮鬆開我的胳膊,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笑得渾身打戰的我,淚水很清晰地從他的眼底滲出,他的嘴角劇烈地抽動著,「我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對我,考兒,告訴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就算你不愛我,不接受我,你也別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啊!告訴我小靜在哪兒,我這輩子沒求過人,考兒我求你,告訴我那可憐的妹妹在哪兒,只要你肯告訴我,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晚了,已經太晚了,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兒的,我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有你這麼個哥哥!」這麼說著,我自己已是淚流滿面,祁樹禮哀求的樣子讓我心裡好生痛快,可是我為什麼還要流淚,我本應該很高興的,我為什麼還要流淚?
也許他是沒做錯什麼,高澎的死不能全怪他,可我還是不能告訴他小靜的下落,這出悲劇已經夠慘烈的了,我不想安妮也捲入,還有耿墨池,如果他知道安妮就是祁樹禮尋找多年的妹妹,他會怎麼想?該承受的讓我一個人來承受吧,老天,一切到此為止吧,放過無辜的人!
這麼一想,我平靜了許多,看著他說:「我不告訴你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高澎是死是活,我也不再追究你什麼了,不管了,我是真的受夠了,到此為止吧,我們兩個註定都是要孤獨到死的人,各自去掘自己的墓吧。」
祁樹禮看著我,痛不欲生,「小靜,小靜……她長成什麼樣了?」
「她很美,大大的眼睛,像個天使……別再追問她的下落了,她現在過得很好,有人在關心她照顧她,讓她平靜地過她自己的生活吧。」我能告訴他的只有這些了。
後來他的保姆打電話告訴我說,他整晚都在哭泣,要我過去勸勸。我沒有理會,無暇顧及。第二天我跑到外面買了很多冥紙回雅蘭居,我要超度高澎的亡靈,其實超度他又何嘗不是在超度自己,死去的人也許進了天堂,活著的人卻在地獄!
小時候就聽長輩們說,鬼魂只在晚上才出來。我就一直等到晚上,抱著冥紙到了湖邊,夜裡的風很大,我點了半天才把冥紙點著。火光中,我神思迷離,恍惚間出現了幻覺,眼前狂風呼嘯,高澎在漫天黃沙中艱難跋涉,他單薄的身子無法抵擋住惡魔一樣的狂風跌倒在地,狂風立即捲起沙浪轟向他,他掙扎著想擺脫惡魔的控制,就像他一直努力想擺脫痛苦的往事一樣,可是他無能為力,最後只能被活活掩埋,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找到自己的愛和希望,只能帶著遺憾離開……
我掩面蹲在地上無聲地哭泣著,高澎,是我害死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怎麼會葬身沙漠?該死的是我啊!
「我要回美國了。」祁樹禮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我沒回頭,還在哭。
「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你。」祁樹禮俯身試圖扶起我,被我拒絕了,他嘆著氣直搖頭,可能是一宿沒睡,聲音嘶啞渾濁不清,「耿墨池已經走了,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幹什麼,想死在這裡嗎?」
「不要你管!」
「李櫻之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她回來了就回來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她現在在看守所。」
「……」
「她受周由己的唆使挪用工程款數百萬,周由己事先得到風聲逃到國外去了,捲走了所有的贓款……」祁樹禮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儘管李櫻之挪用的是他在醫院的投資。
我站起身,瞪大眼睛看著他,直覺得天旋地轉,「不可能,這不是真的,你騙我!」
「我騙你幹什麼,不信你打電話啊,她現在就在看守所里。」
「你想怎麼樣?」
「什麼叫作我想怎麼樣?」
「想以此威脅要我嫁給你?」
「考兒!在你眼裡我有這麼惡劣嗎?」
「我現在很亂,什麼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還是這麼不信任我,無論我做什麼,付出多少都無法贏得你的心嗎?」祁樹禮剛才還很平靜,現在卻激動起來,「沒錯,我是想娶你,做夢都想,但我不會用你說的這種卑劣的方式得到你,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告訴你吧,其實我早就知道李櫻之在私自卷錢,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沒有揭穿他們,誰知我的不聞不問讓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周由己跑了,現在李櫻之就必須背負所有的罪責……」
「你想把她怎麼樣?」我哭起來,「讓她少坐點牢吧,她身體不好。」
祁樹禮神色黯然,眼底泛濫著難以名狀的恓惶,「這個不用你說,我已經給她找了最好的律師,如果有可能,希望可以辦保外就醫。」
「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想贏得你的心,但我不會勉強你什麼的,只是想帶你去美國,在那裡重新開始生活,我們忘掉這裡的一切,我已經傷透心了,你不傷心嗎?」
「我傷心,很傷心……」
「你傷心嗎?」當我把李櫻之的事告訴張千山的時候問他傷不傷心,事情落到這個地步還是因為旦旦的撫養權,櫻之跟周由己在一起后又多次跟張千山提出要回孩子的撫養權,張千山獅子大開口提出要兩百萬就讓孩子跟她,很明顯張千山是負氣的,男人嘛,總是要面子的,他不能接受櫻之竟然選擇了周由己,這對他來說是個莫大的羞辱,所以才開出兩百萬故意為難他們。
但櫻之也是個犟脾氣,為了籌到這筆錢她在周由己的唆使下不惜鋌而走險挪用工程款,可是錢剛到她手裡就被周由己拿去了,說是做生意周轉一下,哪知道越陷越深,此後她又多次被周由己唆使挪用公款,數額越來越大,他們去雲南旅遊的時候,周由己聽到了風吹草動,借口去廣州結一筆賬撇下櫻之逃之夭夭了。
張千山在法院工作,知道得比我更詳細,我問他傷不傷心,張千山捂著臉痛不欲生,「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錯!我不是真的想要她的錢,我是想要她回到我身邊來的……」
「回到你身邊?」我大吃一驚。
「難道你以為我跟她離婚真的是因為在外邊有人嗎?不,你們都不了解,我其實是愛她的,大一的時候我就愛上了她!」張千山一臉悲愴,敲著桌子激動地說,「跟她結婚後,雖然她對我百依百順,但我知道她從來就沒愛過我,她只是在盡義務,她從不跟我爭執,更別說吵架,我故意在外邊找女人她也一聲不吭,她就是做做樣子跟我鬧幾句我心裡也好受些吧,起碼能讓我安慰自己,她是在乎我的,但是她沒有!一點憤怒的表示都沒有!」
「你愛她的方式就是在外邊找女人?」我反唇相譏。
張千山低下了頭。
「你自己沒有好好經營婚姻,還怪罪櫻之不愛你,你從一開始就錯了,逼她拿出兩百萬的贖子款更是錯上加錯!櫻之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是,我沒有否認自己有錯,但你讓她捫心自問,旦旦是不是我的孩子!」
「什麼,你懷疑孩子不是你的?」我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
張千山沉默片刻,終於道出內心隱藏多年的猜疑:「你也知道的,她跟周由己大學的時候好過,櫻之畢業就跟我結了婚,旦旦剛好又是早產……」
「就憑這?」
張千山沒吭聲。
「有親子鑒定嗎?」
「我想過做,但沒有這個勇氣,我很愛這個孩子,他是我們全家的寶,我沒辦法去想象如果孩子真不是我的骨肉,我該怎麼辦!」
「你簡直荒唐!就憑這不著調的猜疑你竟然懷疑自己的妻子,還在外邊找女人,你還覺得自己理所當然,你活該得不到她的愛!櫻之是個善良的女人,她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才毅然離開你,張千山,你現在看到結果了吧,你滿意了嗎?」
張千山的頭埋得更低了。
我氣得不行,生活果然是一出狗血的鬧劇,沒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我瞅著張千山的樣子氣歸氣,但轉念一想現在這種時候最能幫到櫻之的可能還是張千山,畢竟夫妻一場,他又在法院工作,很多事情還得他出面。
我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去看看她吧,聽說她在裡面幾次想自殺。」
「是的,幾次都被發現了。」
「怎麼樣才能減輕她的罪行?」
「首先就得退贓。」
「知道了。」
兩個禮拜后,我賤價賣掉了韶山路的公寓,很快雅蘭居也出手,而為了填上那個天大的窟窿這些還不夠,正當我一籌莫展時張千山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被挪用的公款已經全部被填上,我問是誰填的,他說他也不清楚,是檢察院的人告訴他的。
我只稍微想了下就猜到這個人是誰,當天晚上我就去近水樓台找到祁樹禮,除了他,我認識的人里沒有人有這樣的實力,幾百萬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說:「我不想欠你太多。」
「我從來沒想過要你欠我,都是心甘情願的,沒有辦法。」
「我還不起。」
「我沒說要你還。」
「那你最想要什麼?」
「你的心。」
「那可能要不到。」
「為什麼?」
「我的心已經不屬於我,給了別人。」
「去了日本的那個人嗎?」
我沒有回答,也無須回答,只把賣房籌得的近三百萬放到了他面前。
「你把房子賣了,住哪兒?」祁樹禮問。
「回湘北,那邊報社邀我過去當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