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雖然以前也經常「出名」,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出得這麼徹底、這麼狼狽,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做什麼事都不考慮後果,凡事只憑一時興起,頭腦一發熱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為此吃虧上當了不知多少回還是不知悔改。我的本意是想趁著年輕拍一張這樣的照片留著作紀念,等將來老了看,一定會很有意義。我從小就是個感性的人,把什麼都想得很美好,卻不知道在世俗的世界里,並不是所有的人思想都那麼單純,這張照片如果是個普通的模特來拍,放在展廳里也就是贏得幾句讚美而已,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引來排山倒海般的非議。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而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來電台接我回家的人竟是祁樹禮,毫無疑問,他也知道了這件事情,攝影展的當天他並沒去,據說是把票給了手下的人,就算手下的人沒告訴他,報紙、網路肯定也會告訴他的。
坐在祁樹禮的豪華大奔里,我一語不發,他也是。但他的樣子很駭人,綳著臉,眼睛也沒看我,額上青筋在很克制地輕跳。到了雅蘭居,他就沒理由克制了,沖著我大吼大叫,凶神惡煞的樣子恨不得把我撕碎,我以為他起碼會扇我兩巴掌,但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晚上下起了大雨,祁樹禮頹然跌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臉色陰鬱。小四放了水,我上樓去洗澡,洗完澡後進卧室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當自己已經死去。祁樹禮進來,他已恢復平靜,但神色疲憊,坐在床對面的沙發上看著我,眼睛里是冷冷的痛楚和失落。
「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活得開心?如果墮落能讓你開心,我可以跟你一起墮落,我帶你去美國,那裡是墮落者的天堂,你想怎麼墮落都可以,可為什麼,為什麼要選擇跟高澎這種人渣鬼混?你就是這麼糟蹋自己的嗎?」
我瞪著天花板,淚水無聲地淌在了枕邊。
祁樹禮說到這裡站起身,走到我床邊,滿眼淚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如果沒有人愛你,我可以給你愛,我的愛只對你敞開,你為什麼寧可拒絕我的愛而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呢?他就那麼值得你付出嗎?甚至可以讓你為他墮落為他作踐自己嗎?」
「他」指的是耿墨池。
我疲憊至極,閉上眼睛不想再聽。祁樹禮又說了些什麼,我已沒有印象,只知道他最後離開的時候俯下身子在我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這麼對你,我是真的很愛你。」
然後他摸摸我的臉,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我的房間,出門的時候我好像還聽見他說了句,「我絕不放過那渾蛋,你等著看好了!」
我忽然很擔心高澎,這事鬧開后他就銷聲匿跡了好幾天,不用說,他在為這事深深地自責。我真怕他出什麼事,因為我知道,他比我還脆弱,在他洒脫不羈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極敏感脆弱的心,他能走出這件事情的陰影嗎?
我打他手機,停機,又打他工作室和公寓的電話,也無人接聽,我開始慌張起來。正想去找他,他卻來找我了,沒有進雅蘭居,而是給我打了個電話把我叫下了樓。
當時正是晚上,他穿了件黑色皮夾克,抄著手在湖邊的梧桐樹下等我。風很大,他的頭髮被吹得很亂,昏暗的燈光下,我感覺他明顯地消瘦了,神情疲憊而滄桑。我問他怎麼不進屋,他說不了,只有幾句話跟我說。
「你想說什麼?」我憐惜地看著他。
「對不起,考兒,是我害了你,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可我……」他猛吸一口煙,低頭看著滿地的落葉,始終不敢看我。
「我說過責怪你的話嗎?我是成年人,有能力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但是,你丟了工作……」
「那有什麼關係,工作丟了可以再找嘛。」我笑著看他,用儘可能輕鬆的語氣跟他說話,「我真的沒什麼事,我現在挺好的,倒是你,別為我擔心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你還是應該振作起來,你答應過我的,要跟我一起努力,我們要好好地活著。」
高澎吃驚地看著我,不能相信事到如今我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活得好,沒有人愛我們,我們只能自己愛自己,自己珍惜自己,你懂不懂?」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竭力想給他安慰和鼓勵。
高澎激動不已,猛地把我拽入懷中,「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好好活著,我們都要好好活著,我答應你,答應你……」
高澎離去的時候已是深夜,我在黑夜的風裡目送他離開,落葉紛飛,他的身影是清晰的,腳步也是穩健的,我很欣慰,沒有任何的頹廢和氣餒。我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他是帶著希望離開的,沒有任何要放棄的暗示或兆頭,那個初秋的夜,那風,那落葉,那路燈,永遠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兩天後,高澎派人送來一封信,當時我正坐在湖邊的休息椅上曬太陽,自從丟了工作我每天只做兩件事,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亮。
我打開信只看了個開頭就哭了起來,他在信里說:
「考兒,我最親愛的公主,請原諒我不辭而別,我不敢去向你道別,怕見到你憂傷的臉就改變主意,因為你是那麼的柔弱善良,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你疼你愛你。可是我沒資格,我頂多只能算只異想天開的青蛙,而青蛙之所以還是青蛙,是因為沒有找到真正的愛和希望。所以我走了,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愛和希望。最近老是夢見西部的沙漠,我想老天是不是在暗示我,那裡才有我要尋找的東西。羅布泊,聽說過嗎?被人稱為死亡沙漠,我要去的就是那裡,別以為我是去找死,不會的,有你的愛和祝福,我肯定會走出羅布泊,從而走出囚困自己多年的活棺材,我會帶著微笑來見你的。親愛的公主,也許我永遠成不了你心中的王子,可是沒有關係,你沒有把我當作蛤蟆我就一直很感激,請相信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誠摯地祝福你,祈求上帝保佑你,給你人世間最美好的幸福,讓你從此沒有憂愁沒有悲傷……」
高澎你這個壞蛋,你答應了的,我們要相互扶持,未來的路要一起走過的,你怎麼能不辭而別呢?你答應的事怎麼能反悔?你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人,為什麼唯獨這次背信棄義?!
我生氣極了,哭得一塌糊塗。羅布泊,死亡沙漠,老天,他怎麼去那種地方?!可是我沒有辦法挽留他,就如沒有辦法拯救他一樣,真正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這麼一想,心裡才好過了點,羅布泊,他應該能走出來的,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走出羅布泊他才會真正地解脫和自由,被痛苦的往事囚住這麼多年,他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愛和希望的,我應該相信他,不是嗎?
正在這時,祁樹禮從外面回來,一身筆挺的西裝,高昂著頭,仍然是盛氣凌人的模樣,看到我在抹眼淚,徑直走了過來,巨人般站在我面前問:「你在這兒哭什麼,高澎走了?」
我一驚,「你怎麼知道?」
「是我要他走的,我要他不要再影響你,帶壞你……」
「我本來就壞,不用他帶壞!」
「我是為你好,不想你跟著他一起墮落。」
「我本來就墮落!」
「那好啊,跟我墮落吧,我帶你去美國墮落。」
「你少來這套!」我滿臉是淚地瞪著他吼,「我怎麼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高澎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你聽著,如果他有個什麼閃失,我決不饒你!我發誓一定會跟你拚命!」
祁樹禮不以為然,「他一大男人能有什麼閃失?」
「他去了羅布泊你知不知道?」
「哦,有點遠,死亡沙漠吧。」祁樹禮神情漠然。
他的冷漠越發刺激到我,我叫囂起來:「你也知道是死亡沙漠啊,如果他不能活著回來,祁樹禮,你聽著,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好,我等著。」
「好,你等著!」
日子過得緩慢如阻塞的河流,轉眼春天來了,高澎還是沒有消息。這期間祁樹禮回了趟美國,我真恨不得他永遠別再回來了,免得我看見他就心裡添堵。櫻之勸我,要我心態放平和點,說祁樹禮其實人不壞,他不過是太看重我了云云。可是我做不到心平氣和,一面對他我就血壓升高,那天阿慶生日我參加完飯局回來,還在家門口就看見祁樹禮坐在湖邊的椅子上曬夕陽,太陽快落山了,所以他只能曬夕陽。他什麼時候回來的?瞧他悠閑自得地坐在那兒抽煙的樣兒,再想到高澎說不定還在羅布泊的沙漠里跋涉,我就恨得牙根直癢,看都不朝他看就徑直朝屋裡走。他見我不理他,笑吟吟地主動跟我打招呼:「考兒,很久不見,去哪兒了?」
我昂著頭答:「做小姐。」氣死你!
「怎麼說話的,你就這麼想做小姐嗎?」他聞到火藥味有些不悅。
我冷冷地說:「有什麼辦法呢,我沒工作,吃了上頓愁下頓,不做小姐做什麼。」
「你看你,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我還是沒理他,自己進了屋。他緊隨我進來,小四見到他驚喜萬分,忙奔進廚房泡茶去了,這死丫頭,祁樹禮平常沒事就喜歡跟她套近乎,還送東西,她早就被收買了,我一有點風吹草動她就馬上報告給祁樹禮。小四去泡茶的間隙,他已經在沙發上穩坐如泰山了,一抬頭,差點跳起來,因為正對他的那面牆上掛著一幅人體藝術照,不是別人,正是我的。
可能是受高澎的影響,我現在做人做事比以前更加出格,就是這張照片讓我身敗名裂,我就偏把這照片掛在客廳里,看吧,大家都看吧,無論你們怎麼看我,白考兒還是白考兒,你們奪走我的名譽,卻奪不走我對自由生活和信念的堅持!
不過說實話,這照片真是拍得好,無論站在哪個角度看,都流淌著藝術的光華,照片中的女子,在綠色森林的背景下,露著玉背,春光乍泄,曲線優美,側著的面孔眉眼盈盈,絲綢一樣光亮的秀髮凌亂卻別有風情地散落在腦後,瀑布一樣地垂下,讓若隱若現的玉背更顯白皙,散發著無窮的魅力。我每天都要端詳照片好幾次,越看越喜歡,簡直不能相信照片里的人就是自己,我真是愛死高澎了,把我拍得這麼美。
祁樹禮盯著照片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他看看我,又看看照片,好像很難將兩者聯繫在一起,想必他也猜到我的這個壯舉就是針對他的,他饒有興趣地問:「這就是那張照片?」
「正是。」我得意揚揚。
「很美嘛,像仙女。」
「正是。」
「那小子還是蠻有水平的。」
「正是。」
他笑了起來,曖昧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考兒,你還真是另類,可是照片擺在這兒讓人有點想入非非啊,呵呵……」
「你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光身子。」
「我是見過女人光身子,不過沒見過你光身子。」祁樹禮神情曖昧不清,異想天開起來,「如果可以,你能把這照片送我嗎?」
「送給你?想得美!」
他卻說得很認真:「我說的是認真的,你想要什麼,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拿來跟你交換。」
「省省吧,我交給誰也不會交給你。」
「那你準備交給誰,耿墨池嗎?」
「……」
這話把我點著了,我手朝門口一指,「你可以走了。」我沒說滾,已經是很客氣了。豈料祁樹禮根本不吃這套,還故意刺激我,「哎,話說好久沒聽到耿先生彈琴了,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我挪揄道:「是吧,看樣子你還挺想他的嘍?」
「有點,我這個鄰居其實人還是不錯的,跟他住對面還能免費欣賞音樂,要不是因為你,我說不定已經跟他煮酒論英雄了。」
「我真是小看了你,心胸寬廣如大海。」
「你本來就小看了我,我的心裡全是你。」
他這麼說著,目光又被那張照片吸引過去了,神情專註,含情脈脈,臉上透著無限留戀,我聽到他說:「你小心,改天我說不定就把這照片偷走了。」
兩天後,我去醫院複查回來,一進門就被沙發對面空落落的牆嚇得睡意全無。問小四,小四說祁樹禮拿走的。我大叫:「誰要你讓他拿走的?」
「他自己拿走的,他說已經跟你講好了的……」
我氣勢洶洶地跑到隔壁,祁樹禮不在,保姆說他要到晚上才回來。我又一個電話打過去,破口大罵:「你渾蛋,為什麼偷走我的照片?」
他不慌不忙地解釋:「不是偷,是拿的。」
「還給我!」
「非常抱歉,我已經把照片寄到美國去了,你要想看的話,就跟我去美國吧……」
「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本來就不是東西。」他用耿墨池的話回答。
晚上小四弄了很好吃的糖醋排骨,我一點胃口也沒有,上樓洗了個澡準備睡覺。我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站在書房的窗前梳頭,窗口正對著近水樓台,祁樹禮也站在那邊的窗戶前,他在抽煙,一動不動地盯著這邊。因為隔得有點距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感覺就像是獵人瞄準了目標……電話響了,我跑過去接。
祁樹禮的聲音冷冰冰地傳了過來:「你最好關心一下你的朋友李櫻之!」
「李櫻之?李櫻之怎麼了?」
啪的一聲,電話那邊變成了忙音。
我拿著電話莫名其妙,心裡一陣發緊,關心一下李櫻之?什麼意思啊?難道我有什麼把柄捏在他手裡嗎?笑話,我一不偷二不搶,還怕他捏著我什麼把柄!但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撥電話試圖聯繫櫻之,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聽,想必是和周由己出去度假了,之前聽她說要出去玩的。我給櫻之發了簡訊,問她現在在哪裡,第二天櫻之從雲南昆明打來電話,說她過兩天就回星城,她和周由己去了雲南旅遊。我氣咻咻地說:「你最好馬上滾回來,我快瘋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要再不回來,就只有給我收屍的份了。」
「沒事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又是誰招惹你了?」櫻之被我罵得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你快回來就是了!」
「我當然回,後天中午到。」
「周由己呢,也跟你一起回來吧?」
「不,我先回來,他還要去廣州結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