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可是我願意跟你承受一切痛苦!」我雙手捧住他的臉,吻他的唇和下頜,語無倫次,「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對你的愛從未改變,哪怕恨你恨得想跟你同歸於盡,我還是這麼愛你。墨池,我不能沒有你,你要是死了我怎麼活?求你,求你別丟下我,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哪怕是死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懷裡,聽明白沒有,你只能死在我懷裡!……」


  他眼中泛起洶湧的潮意,剎那的悸動彷彿連他自己也未曾料到。他不由自主地貼緊我,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不讓我看到他奔涌的淚水,「你是個傻瓜,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傻瓜!你能不能少愛我一點呢?你能不能忘了我呢?就算我願意跟你死在一起,還是解決不了問題,我沒辦法將那些事置之不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哽咽著,身體輕微地顫抖,我們就那麼抱著,一直抱著,都忘了我們為什麼抱著,為什麼躺在床上,我們剛剛在做什麼……


  許久許久,他在我耳畔嘆氣,「對不起,我沒力氣了。」


  「別說話,讓我這麼挨著你,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讓我這麼挨著你。」我側躺著,抱住他赤裸的身軀,輕撫他的背,我閉上眼睛,彷彿又進入了那樣的夢境,「真好,墨池,這樣真好,什麼都別想了,我們現在在一起就夠了,哪怕明天就死去,這一刻我仍然要跟你在一起。事到如今什麼都不重要了,愛也好,恨也好,都抵不上這一刻我們在一起,墨池,你聽到沒有?墨池……」


  「考兒,你到底愛我什麼?」他將頭埋在我的髮絲間,動情地呢喃著,「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們沒有相愛,如果我們是陌生人,不知道我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可是我居然很慶幸我們相識,因為若沒有跟你的相識,我這一生實在乏味無趣,失敗透頂……在遇見你之前,我沒能抓住一樣屬於我的東西,我丟掉過瑾宜,我毀掉過跟葉莎的婚姻,所以我後來才這麼不顧一切地想要抓牢你,我實在沒什麼可以去失去了,我不能失去你。只是考兒,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不能遂人願的,我們努力過,我們愛過,我已經無憾了……」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慢慢睡去。


  我在他懷裡端詳著他的臉,呼吸著他的呼吸,也已疲憊至極,唯恐這是夢,唯恐醒來后一切化為虛無,所以哪怕是沉入夢鄉我仍拽著他的手。夢境中的我們在無垠的曠野上狂奔,我並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前方一片迷霧。也許迷霧的深處是懸崖是絕壁,那也不能阻止我們奔向那個未知的世界,那裡一定是個美麗的世界,那裡春暖花開,那裡沒有背叛沒有傷害,而我們自始至終手握著手,十指相扣,永不分離。


  我終究還是愛這個男人的。


  清晨睜開眼睛,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


  我噌的一下從床上坐起,頓覺胸口一陣涼意,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被子里,趕緊又縮回去。四顧張望,只見米色的落地窗帘拉開了半邊,外面似乎還在下雨,滿室都是瀟冷的雨意。地毯是乳白色的,軟包的牆面上也是淺米色的歐式圖紋,床是棕色立柱式的古董大床,每樣傢具和裝飾品都不是市面上隨便能買到的,除了某人,我沒見過第二個這麼騷包的。


  我確認這不是我的房間。


  浴室的門此時從裡面被拉開,耿墨池穿著藍色絨布浴袍走出來,頭髮上還滴著水,他一邊用毛巾擦著頭髮一邊打量著我,臉上滿含笑意,「醒了?」


  「墨池……」我終於確定這不是夢了,縮在被子里有些尷尬,「我,我的衣服呢?」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瞅著我,「在樓下。穿什麼衣服,你的身體我哪兒沒看過?」說著伸手拉我,「起來,去洗個澡。」


  我裹著被子不肯下床,「你先出去!」


  「喲,你什麼時候臉皮這麼薄了?」他哧哧地笑,坐到床邊,撓了撓我的亂髮,「你昨晚發燒呢,生病了嗎,害我半夜給你弄葯吃。」


  「現在我的病好了。」


  「可你的臉色不大好。」他伸手探探我的額頭,「還是有點低燒。」


  我擋開他的手,「沒事,就是有點感冒而已,過兩天就好了。不過去新疆的行程得延遲了,我得打電話改簽機票。」


  「你要去新疆?」


  「是的,過去做個採訪。天太冷了,我都不想去了。」


  「去吧,我陪你去。」


  「真的?」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邊很冷呢,看這天氣我都打算延遲到明年春天再去的,你的身體能受得了嗎?」


  他凝視我片刻,嘆口氣,「別為我擔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去新疆吧,我正好想出去透透氣,越遠越好,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待上一陣子。」


  「瑾宜說到處找你。」


  「別管他們,如果她再打電話給你,就說不知道我在哪兒。」


  我有些猶豫,「我,我怎麼能騙瑾宜,她那麼善良。」


  這是實話,瑾宜一直以來給我的印象就是美好如天使,像我這麼邪惡的人一面對她,心就會變得很軟很軟,根本沒有勇氣去忽悠她。


  耿墨池瞅著我笑,「你不吃醋嗎?她可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我舔舔嘴巴,如實相告,「你要我說實話嗎?我還真不吃她的醋,我也覺得奇怪,我都看得出她還是很喜歡你的,可是瑾宜天生就有那種無邪的親和力,善良、純潔,她的眼神清澈得讓人無處遁形,像我這種黑心肝的人都不忍心騙她。」


  「唔,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我趁熱打鐵,扯住他的袖子,「那你跟我講講你們以前的事吧,我知道她是你的初戀,你們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沒有!」耿墨池果斷地打斷我的好奇心,起身去浴室給我拿了條浴巾丟在床上,「趕緊起來,都中午了,我肚子餓了,我們出去吃飯。」


  這人真是無趣極了,總是在關鍵的時刻轉移話題。我裹上浴袍下樓拿了衣服,又跑上樓洗了個熱水澡,突然想起還沒有給小四打電話,徹夜未歸,她一定急壞了。待我急急忙忙洗完澡出來,耿墨池已經穿戴整齊,問我:「我們去哪兒吃飯?」


  「我得給我的保姆打個電話,她還不知道我在你這裡。」


  「不用了,早上我接了她的電話。」耿墨池對著穿衣鏡圍圍巾,好似漫不經心,「還有你的鄰居祁樹禮,你的手機上顯示有他十幾個未接電話,他好像很關心你哦。」


  我腦子轉得很快,接過他的話說:「是啊,他一直很照顧我,企圖明顯,所以你趕緊把我帶走吧,住這裡很不安全的。」


  他踱到我跟前,搭著我的肩膀說:「跟我在一起你才不安全,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如果你能遇到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我不會有意見。」


  我木愣愣地看著他,「你,你什麼意思?」我猛地推他一把,「你什麼意思啊?什麼叫作我遇到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你當我是什麼,玩膩了就一腳踢開?」


  「你又來了,開個玩笑都不行。」他也板起了臉。


  「這種玩笑你也開,你存心不讓我好過是吧?」我說著又要哭了,「你的心腸到底是什麼做的,丟下我大半年不聞不問,你從來不在意我會怎麼想,也從來不管我會不會痛苦,耿墨池,你到底愛不愛我呀,如果不愛我,你讓我死心啊,只要你能讓我死心,我會感恩戴德一輩子!」


  「對不起。」他拉我入懷,「對不起還不行嗎?你就是太敏感了,我又不是那個意思。」他嘆口氣,「讓一個人死心,比讓他死去還殘忍,考兒,我沒法對你這麼殘忍。因為我沒辦法對你死心,人都要死了,心就是死不了,所以才又跑回來看看你……」


  「墨池!」我伏在他胸前嗚咽。


  兩天後,我跟耿墨池啟程飛往烏魯木齊。其實我是很不放心帶他過去的,但他執意要去,我估計他是怕瑾宜他們找過來,他想躲遠點。他自己的解釋是,希望跟我度過一個美好的假期,給自己多點美好的回憶。當然,我必須承認若他不跟我一起去新疆,我肯定暫時也不會去,因為我要守著他,一分一秒都不離開。


  在他回來的這兩天,我的確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的,整日像個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後,他去廚房倒水我跟著,他去更衣室換衣服我跟著,他上洗手間我也跟著,唯恐眨眼工夫他就不見了。耿墨池哭笑不得,問我幹嗎老跟著他,我說:「我不跟著你,萬一你又跑了呢?」


  飛機起飛的一剎那,我忽然想起四年前跟他一起坐飛機去上海時的情景,分分合合一下就晃過了四年,我並不願意去想將來如何,將來的事情都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夢想再強大,都抵不過命運的翻雲覆雨,眼前我跟他在一起就夠了。


  「我帶了足夠的葯,你放心好了,」他以為我在擔心他的身體,安慰我說,「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問題的,醫生說我起碼還可以活個一兩年。」


  一兩年!我倒吸一口冷氣,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我握著他的手,不能自控地戰慄。飛機在雲彩中穿梭,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鬆開手。


  那麼,這次遠行會不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旅行?

  我根本不敢想……


  我們下榻在烏魯木齊市最豪華的某家五星級酒店,第二天,按照事先聯繫好的,我找到了新疆建設兵團設在烏市的總部,相關部門的同志很熱情地接待了我這個遠方來客,因為不放心把耿墨池一人留在酒店,我就拉上他一起去做採訪,跟別人介紹時就說他是我的助手,耿墨池一臉愕然,私下抱怨道:「你好大的架子,居然要我做你的助手,從來都是別人做我的助手。」


  「對不起,這是在新疆,你要不樂意,就一個人回酒店歇著吧。」我揚眉吐氣地說。


  耿墨池看著我笑,「得勢了啊,這麼猖狂!」


  中午新疆方面專門設宴款待我們,還叫了好幾個湖南人作陪。其中一個叫鄧建寧的是接待我們的主要負責人,四十多歲,老家在湖南懷化,也是當年隨大部隊來到新疆參加建設的,二十多年前他回過一次家鄉后就再也沒回去過,現已經在新疆紮根落戶了。


  他不停地跟我打聽家鄉的情況,感嘆當年事,說到動情之處,堂堂七尺男兒竟潸然淚下,他說新疆能有今天全是一代又一代建設者的血汗鑄就,特別是第一代的拓荒者,他們更是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和熱血;尤其說起當年從全國各地過來的新疆建設兵團的女兵,老鄧更是豎起了大拇指,說她們個個是女中豪傑,她們在新疆建設中起著非同尋常的作用,不僅付出青春,還跟這裡的建設者結婚生子,延續了後代,養育了后一輩的建設者。


  吃過午飯,老鄧一行三個人帶領我們上路了。五個人坐著一輛越野吉普車直奔位於北疆東北方向的巴里坤盆地,兵團十三師的紅光牧場就位於那裡。之所以帶我們去這個牧場,老鄧解釋說是因為這個牧場有為數不少的湖南人,尤其是當年的女兵,雖然她們中大多數已經退休,但她們一直都生活在牧場,每一個人都是故事,很值得採訪。


  終於看見草原了,我欣喜若狂。因為已入冬,無邊的原野一片蒼黃,老鄧說這是個山地草原,遠處靠北連綿的青山就是阿爾泰山,靠東是天山,巴里坤盆地就位於這兩座大山之間,山地、丘陵、草原是這裡的基本地貌。雖然沒有看到綠色的草原,但我的興奮還是溢於言表,你看那些零星散布在草原上的白色氈房,悠閑的牛羊,賓士的駿馬,還有天邊的流雲,這裡的一切都可以入畫,一切是那麼美,不知該怎樣去描繪。


  耿墨池也很陶醉,一聲不吭地拿著他昂貴的單反相機對著車窗外拍。


  「夠你們拍的,新疆美著哪,等你們忙完了採訪,我會安排你們去天山、賽里木、喀納斯遊覽,到時候只怕你們的眼睛都不夠使呢。」老鄧笑著說。


  老鄧一行人要帶我們遊覽新疆的名勝,我們婉言謝絕,提出自己去。老鄧沒說什麼,只是笑,想必他也知道我們的關係不同尋常。他很周到地借了一輛吉普車給我們,本來還要給我們派司機,但耿墨池會開車就沒有麻煩他們。


  採訪結束后的第二天,我們就開始了新疆之旅,從烏市出發直奔天山。去天山當然是為了看天池,天池古名瑤池,傳說是古代神話中王母仙聖沐浴的地方,它深居天山東段博格達峰下,雪峰倒映,群山環抱,林木參天,站在山頂往下看,感覺天池如一面天鏡浮在空中,遠處的博格達雪峰在太陽下閃著銀光,遠山在水中的倒影分外妖嬈,用「人間仙境」來形容天池真是一點也不誇張。


  隨後我們開始向喀納斯進發,還在烏市的時候我們就聽當地人講布爾津縣的喀納斯風景一點也不亞於天池,而且途中有個叫卧龍灘和月亮灣的地方也很美。經過半天的顛簸,終於很快就要到喀納斯,車子在山路上盤旋而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樹葉已經開始變黃的滿山遍野的冷杉樹,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金秋時節特有的光澤,原來生命到了最後一刻還可以如此輝煌。我看了看身邊專心開著車的耿墨池,一股熱流直往眼眶中涌,說不清為什麼,忽然很想哭。


  此時的車窗外,一條奔騰的河流從山谷蜿蜒而出,那水是冷冷的藍,一望便知是由冰雪融化而成,雖然在很高的地方俯視它,也能感覺到那絲絲的寒意。聽說喀納斯河有九道灣,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卧龍灘和月亮灣。卧龍灘是指河中央的一塊彎彎曲曲的沙洲地帶,形狀似龍,所以得其名,而月亮灣則是有兩塊酷似腳印的小沙灘,傳說是嫦娥奔月時留下的。


  我們都在這兩個風景點留了影,確切地說是我留了影,耿墨池幾乎沒給自己拍過一張照片,我要給他拍,他總是說我比他上鏡頭,免得浪費電池。我不明白他怎麼這樣,一路上他話就很少,心事重重的,想跟我親近,又刻意保持著距離,難以置信的是從來新疆到現在他根本沒碰過我,雖然在烏魯木齊市的酒店同住一個房間,卻是各睡各的床,我覺得他在刻意迴避與我的親近,但這種事情我不可能去問他,我只是有點擔心,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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