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到如今什麼都不重要了,愛也好,恨也好,都抵不上這一刻我們在一起。


  那幾天我都在家上網搜索去新疆的資料,瀏覽網頁時,無意中發現一條名為「已故著名作曲家葉莎涉嫌盜用他人作品」的帖子掛在某門戶網站的音樂版首頁,全文不過幾百來字,卻引來上千條跟帖,而發帖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帖子全文如下:


  近日,有音樂界知情人士爆料,以創作LOVE系列曲名揚海內外樂壇的已故著名作曲家葉莎涉嫌盜用他人作品。該知情人士稱,葉莎系著名鋼琴家耿墨池之妻,祖籍湖南,十六歲時隨父母移民紐西蘭,曾留學法國巴黎某國立音樂學府,主修作曲,與同樣留學法國的華裔鋼琴家耿墨池結為夫婦,葉莎創作的LOVE系列曲正是在其丈夫耿墨池的演繹下風靡世界樂壇,兩人因音樂結緣的美滿婚姻也在樂壇被傳為佳話。不幸的是,葉莎因抑鬱症於三年前自殺身亡,近年來不斷有樂迷和業內人士稱LOVE系列曲中的二十餘首曲子其實並非葉莎本人創作,真正的作者是民間一位不知名的音樂人,有人甚至前往巴黎音樂學院深挖葉莎的創作歷程,多人證實葉莎在該校深造期間並沒有表現出突出的才華,成績平平,甚至一度曾被學校勸退,而成名后的葉莎生前對LOVE系列曲的創作經過也一直交代不清,輿論的猜測在其去世後有愈演愈烈之勢。記者第一時間致電現居上海的鋼琴家耿墨池,電話被轉至助理接聽,助理稱耿先生因身體原因目前在家靜養,對於沒有根據的網上新聞他從不置評,截至目前,耿墨池本人一直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意見,後來其助理又主動給記者打來電話,稱對於網上的不實報道耿先生將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同時也懇請網友以及樂迷對逝者保持起碼的尊重。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再看跟帖的評論,眾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我只覺心口一陣陣抽緊,拿著滑鼠的手都開始發抖了。


  ……


  「原來是盜用啊,太打擊了吧,我一直很欣賞耿墨池的音樂的。」


  「是他老婆盜用,跟耿墨池本人沒關係吧?」


  「排樓上,老婆盜用別人的曲子,做老公的怎麼會不知道?」


  「紙包不住火。」


  「求真相!」


  「敢情是兩口子合夥來蒙人騙錢啊!」


  「請大家對亡者留點口德吧。」


  「亡者是應該尊重,不過對於我們這些忠實粉絲來說也有權利知道真相吧?」


  「真相只有葉莎本人知道,不知道她看到這新聞會不會從墳墓里嚇醒。」


  「你們真無聊,人都死了還議論這些有意義嗎?」


  「耿墨池跟他老婆好像感情很好呢,以前在雜誌上看過他們的報道,夫唱婦隨。」


  「排樓上,耿墨池早就有新歡了,他現在的女友是我們湖南一個電台主持人,姓白。」


  「真的啊,新歡漂不漂亮?」


  「天哪,不會是文藝頻道的白主播吧,她是耿墨池的女友?」


  「樓上的新聞早過時了,耿墨池的女友都換了幾撥了,現任女友好像還跟他舉行過婚禮。」


  ……


  我顫抖地撥通瑾宜的電話,出人意料地,瑾宜竟然很平靜,說她已經看了網上的新聞,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還要我別信網上的那些不實新聞,耿墨池的助理們會處理好的。


  「那帖子怎麼還沒被刪掉呢,這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瑾宜,墨池他現在怎麼樣,他看新聞了沒有啊?」我急壞了,雖然我不止一次聽過此類傳聞,但都只是猜測,包括上次耿墨池來電台做節目時被聽眾提出質疑,我都認為是有人在無中生有,像這次這麼指名道姓地在網上發帖還是頭一次,我很擔心耿墨池能否受得了這刺激。


  「考兒,這些事你別管。」瑾宜似乎並不願多說什麼。


  「那你跟我說實話,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跟墨池從小一起長大,你對他的事情應該很了解,而且你也說過你跟葉莎小時候還同過校,你不會不知道……」


  「考兒,這當然不是真的!」瑾宜果斷地打斷我的話,顯得異常冷靜,「你不要再管這件事情,跟你沒有關係,那些曲子不管是誰寫的,畢竟流傳於世了,是誰寫的已經不重要。網上的事情我相信會很快平息,你也不要再打聽這件事情好不好?」


  我哭了起來,「瑾宜,我怎麼可能置之度外?我要去上海見墨池,我明天就去……」


  「考兒!你現在過來不是添亂嗎?你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呀,聽我的話,什麼也別管,什麼也別問,這件事情就交給墨池自己處理好了,他手下那幫人辦事效率都很高的。米蘭上周剛剛從歐洲回來,天天在這兒鬧,墨池正在跟她交涉……」


  「為什麼跟她交涉?難道事情跟她有關?」


  「考兒,我求你別問了好不好!」


  「瑾宜……」


  「相信我,他會處理好的。」


  一連數天,我都強迫自己沒有上網,也沒有看報紙。我盡量用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我怕我看了那些帖子和評論會真的忍不住跑去上海找耿墨池,瑾宜說得對,我這個時候過去只會添亂,我也相信耿墨池的能力。可是,我仍然很擔心。


  白天忙工作時倒還好,但晚上一個人待家裡難受,於是我翻出以前辦的那些會員卡去做美容、健身,上各種各樣的培訓班,或者經常一個人逛街逛到午夜。那天阿慶給了我兩張電影票,我一輪電話打完,居然找不到一個人陪我去看,櫻之在醫院陪護生病的母親,阿慶跟他老公有應酬,高澎在外地,要過兩天才趕回來,我們在電話里約了時間拍照。


  沒辦法,我只能一個人去,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結果剛出門,就碰見在湖邊散步的祁樹禮,霸道總裁一身休閑裝,背著手在湖邊踱步子,「考兒,這麼晚又出門哪?」


  「喲,祁老闆,您又在曬月亮哪?」


  祁樹禮笑出了聲,「考兒,你說話總是這麼有趣。」


  我沒工夫搭理他,「那您繼續曬吧。」說著我就匆匆往外趕。祁樹禮叫住我:「考兒,你最近好像很忙哦,早出晚歸的。」


  我靈機一動,轉過身,「Frank,今晚有空不?」


  「你沒看見我在這兒閑著?」


  「那你陪我去看電影吧,有沒有興趣?」真實的情況是,彼岸春天地處城郊,這會兒出去很難打到車,我需要一個車夫,兼保鏢。


  祁樹禮喜笑顏開,「當然有興趣,你真的邀請我?」


  「那你快點。」我站在花圃邊等他。


  祁樹禮二話沒說,連忙朝車庫走,「好,你等我會兒,我去開車。」


  一路上,祁樹禮心情大好,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沒想到今天有這待遇,考兒,我是不是在做夢啊?」一場電影就讓他老人家激動成這樣,真讓我過意不去。


  看完電影出來,祁樹禮又請我去華天吃消夜,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好,興緻勃勃的。回到家已經是午夜,祁樹禮一直將我送到門口,看著我說:「今晚我很愉快,謝謝你,考兒。」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場電影就讓他一個晚上都在念叨,難道我平常待他真的很惡劣?


  「Frank,朋友間看場電影很正常,你別謝來謝去的。」我也學他的旁敲側擊,「其實你看我們以朋友相處,不是挺好的嗎?我們以後可以經常去看看電影、聽聽音樂會什麼的,友誼地久天長,是不是?」


  祁樹禮愣了會兒神,反應過來了,「考兒,你……幹嗎非要給我一個棗兒后又給我一棒槌呢?你太打擊人了。」


  「做朋友挺好的呀。」


  「可是有些事情是朋友做不了的。」


  「什麼事?」


  「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是戀人,我偶爾蜇你下,你就不會把我罵得那麼慘。」


  「……」


  祁樹禮又把我給惹毛了,這人真不知好歹,我存心想處理好鄰里關係,他偏要跟我針尖對麥芒,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如果以朋友相處,大家的面子上都過得去,可是祁樹禮的態度很明確,他不接受「朋友」。「我從來不會退而求其次。」這是那晚他跟我說的話。


  第二天出門,我又碰上了他,他好像也要出門,衣冠楚楚的。「考兒,這麼早去哪兒呢,要不要我送你啊?」他笑吟吟地跟我打招呼,好像昨夜的不愉快壓根就沒發生。


  我脫口而出:「約會。」


  「約會?跟誰啊?」


  「跟誰與你何干?」


  「是高澎吧。」


  我心下暗暗吃驚,「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你調查我?」我一下就來了脾氣,「噯,Frank,拜託你離我遠點好不好,我的事你少管!」


  「考兒,我這是為你好,高澎這種人你也跟他交往,你不知道他過去的劣跡嗎?」


  「哎喲,祁先生,像我這種人又有什麼資格挑別人,我也是劣跡斑斑啊。你是精英,離我們這些人渣遠點吧,哪兒涼快哪兒去。」我轉身就走,懶得理他。


  「考兒,回頭是岸。」祁樹禮在後面說。


  「我還立地成佛呢!」


  「就為了一個耿墨池,你就這樣自暴自棄,值得嗎?」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心底一陣刺痛,轉身瞅著他,「你憑什麼說我自暴自棄?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怎麼過,我跟誰來往都是我的自由。事實上,我並不認為我是在自暴自棄,我每天都很積極地在生活,我從良了,懂不?」


  「什麼?從良?」祁樹禮一愣神,呵呵地笑了起來,「原來你要『從良』了,不過我跟你做了這麼久的鄰居,我沒發現你『非良』過啊?你也就是太任性了……而且但凡非良女子通常是不會把『從良』掛在嘴邊的,所以從這一點看,你還不具備當一個非良女子的基本素質。」


  我肺都氣炸了,「你的意思是,我去當小姐還不夠資格?」


  「你想當小姐?」他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我,存心找我碴兒,「恐怕是不夠資格,你看你,在男人面前動不動就吹鬍子瞪眼睛,一點也不知道迎合別人,你這樣會把客人嚇跑的。」


  我差點背過氣,「客……客人?」


  「你不是要當小姐嗎,就把我當你客人好了。」祁樹禮面不改色。


  「渾蛋!」我罵了句,揚起手袋就朝他砸了過去,結果用力過猛,手袋整個地飛了出去,掉進了他身後的人工湖。老天,我新買的手袋,好幾千大洋啊!我急壞了,像只猴子似的在湖邊跳來跳去,祁樹禮卻是隔岸觀火,站在湖邊紋絲不動,一點也不急,還財大氣粗地說:「算啦,你還準備下去撈起來不成,我賠你個新的就是了。」


  「你當然要賠,難道你還準備不賠嗎?」我揮舞著雙手更像只猴子了。


  「我沒說不賠啊,現在就賠好不好?」他好言相勸。


  真是背啊,大清早的碰上這麼個瘟神!但是跟高澎約好了要拍照,我只能先去把這事忙完了再來找他算賬,我氣咻咻地掉頭就走,「我現在沒時間,等我忙完了自然會來找你!」可是我走了幾步后忽然意識到自己身無分文,馬上又掉轉頭沖他吼,「我沒錢,連坐車的錢都沒有,拿錢來!」他二話沒說,連忙掏出自己的皮夾取出一沓鈔票給我,「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張卡。」


  「夠了!」我看都沒看,就把鈔票塞進了口袋。


  出了門,我攔輛車直奔袁家嶺,高澎約好了跟我在那兒見面的。下車付錢時我看都沒看就掏了張鈔票給司機,可是司機看了一眼就扔給我,「小姐,我沒零錢。」


  我沒好氣地說:「一百塊也找不散?」


  「你看是一百的嗎?」


  我這才仔細看手中的鈔票,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歇菜,美元!


  「小姐,我們開車很辛苦的,要養家糊口,你拿這種假票子來糊弄我太沒素質了吧。」司機大哥很生氣,教訓我說,「要不是你看上去還算正派,我會把你拉去派出所的。」


  毫無疑問,這廝把我給他的美元當假鈔了。我想爭辯,他還很不耐煩,「你下去吧,我白拉你算了,別耽誤我的生意,再啰唆我真把你拉去派出所。」


  我只得憋了一肚子火下車,腳剛下地,司機就猛地踩下油門,還把腦袋伸出來給我扔下一句話:「小姐,做人要厚道,這種缺德事今後可別再幹了。」


  高澎正好走過來,很好奇,「怎麼了?誰缺德了?」


  我沒好氣地答:「我缺德!」


  高澎大笑,「那我豈不更缺德?」


  高澎的工作室在袁家嶺一個廢棄的學校教室里,這原來是所工廠子弟小學,前年學校隨工廠遷到了城南,卻又暫時沒錢拆這邊的舊房建新房,只好對外出租。租這些教室的大多是外地生意人,用來囤積貨物,偶爾也有包工頭租下給民工住。高澎租的教室在四樓,也是頂樓,從外面看跟其他教室沒區別,進了裡面卻是別有一番洞天。教室其實是兩間打通的,窗戶大都被厚厚的綠色天鵝絨窗帘遮住,教室的兩頭都掛著巨大的森林照片,配上綠色窗帘,感覺置身森林般幽暗神秘。外間的教室有沙發茶几,可能是接待客人用的,還配有電腦和工作台。


  裡間則是攝影室了,漆黑一片,高澎拉開燈,嚇我一跳,門對面牆上掛著的一幅巨照竟是一座掩映在綠林深處的墳墓,墳頭開滿薔薇,那些紅色小花將墳頭罩得嚴嚴實實,像戴了頂花冠般燦爛無比。我駭得不行,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見歐式的墓碑上刻著「愛女麗莎之墓」,我從未見過有人把墳墓的照片弄在房間里作裝飾,搞藝術的真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房間內很整潔,地面鋪著厚厚的地毯,一些攝影器材很有序地擺在牆角的工作台上,房間靠門這邊有沙發,高澎示意我坐下,自己則去忙準備工作。我坐到沙發上,一抬頭就看見對面牆上掩映在花叢中的墳墓,感覺怪怪的,甚至還有點傷感。麗莎,一定是個女孩的名字,她生前一定很喜歡薔薇花,所以死後她的親人才在墳頭種上那麼多的薔薇。


  「你怎麼弄這麼張照片掛著呢?」我終於忍不住問高澎。


  「這張照片怎麼了,不好看嗎?」高澎正忙著架燈光,回頭看了眼我,「我覺得挺好啊,墳墓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清靜的地方,也是最乾淨的地方,每個人最終都是要住到裡面去的,我掛這張照片就是要提醒自己,你終有一天會死,趁著還沒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及時行樂,就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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