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廢話少說,你就說是誰寫的!」我不耐煩了。


  祁樹禮顯然想不出,開始耍滑頭,呵呵地笑,「考考,我學中文跟《西遊記》是誰寫的有關係嗎?」


  「你說呢?」我翻他白眼,「這是最基礎的中文常識,連小學生都知道的答案你卻答不上來,我怎麼教你啊?」


  「哦,這樣啊,我不是不知道,是記不太清了,你讓我再想想嘛。」祁樹禮顯然沒有放棄,想了半天,眨巴著眼睛欠扁地問,「是……孫悟空寫的?」


  「……」


  我歪著頭瞅著他,真佩服自己沒有將手上啃了一半的梨朝他扔過去,我簡直崩潰,沒好氣地說:「那《三國演義》還是諸葛亮寫的,對吧?」


  他一本正經地想了想,「不對,應該是……曹操寫的吧?」


  我噌的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


  「祁樹禮,你就一文盲!」


  「考考,別生氣嘛,我保證我會認真學!」祁樹禮起身拉我坐下,「我是個苦命的孩子,小時候家裡窮就沒好好讀過幾天書,出國后我當了很多年勞工,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哪有機會學中文!那時候滿腦子都是掙錢掙錢,對生活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吃飽飯,不挨工頭的打,後來慢慢地境況好了點兒,再後來有了自己的企業,我越來越忙,一年之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天上飛,跟各種各樣的人見面談生意,說的都是英文、德文、法語,哪裡用得上中文!」


  祁樹禮說得很誠懇,我也相信他說的都是事實,他一個華人,沒文化沒背景,能奮鬥到今天確實不容易,我也不能太過責怪他。


  祁樹禮繼續說:「我其實還算好的,至少能說中文,不是太生僻的字我也看得懂,不像我認識的好多很早就過去的華人連中文都說不好,他們的後代也是,所以考考,你多擔待些啊,你就把我當文盲當小學生都OK的,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他越是這麼說,我反而於心不忍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吃過很多苦吧?」


  他淡淡一笑,「是啊,吃了很多苦,不過都過去了,我也很少想了。人嘛,這輩子哪兒能都是一帆風順呢,吃點兒苦受點兒磨難很正常。」


  說得這麼雲淡風輕,但背後的艱辛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說出來的苦不是真正的苦,真正痛苦過的人從來不會以眼淚示人,他們通常會微笑,說起過去頂多聳聳肩膀,很無所謂的樣子。就如眼前的這個人,連眉眼裡都是笑意,但他的內心,又有誰知道呢?

  「可你底子這麼差,我怎麼教你啊?」這才是讓我抓狂的地方。


  祁樹禮馬上說:「從頭開始教啊,我們可以一周上兩到三節課,白天晚上都可以,只要我人在星城我就會盡量擠時間安排上課,你看可以嗎?」


  我嗤之以鼻,「你以為我不上班了是吧?」


  祁樹禮還要說什麼,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眼光溜過去,心下一驚,屏幕跳動的是「我愛的他」,耿墨池打來的!


  祁樹禮不是傻子,一看屏幕顯示就知道是誰的電話,剛剛還滿是笑意的臉瞬間陰了下來。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兩個人都不說話,手機鈴聲在寂靜的辦公室里尤顯得驚心動魄。


  「你是不是又在微博上發了什麼?」我問他。


  猜都猜得到,祁樹禮肯定在微博上發了我給他當中文教師的消息,耿墨池看到了,於是打電話過來質問,我是不必在乎他的感受,但也沒想過要這麼張揚。


  我伸手準備去拿手機,祁樹禮卻已經搶先把手機拿了過去,他直接摁掉電話,然後在屏幕上點啊點的。我瞪眼看著他,他要幹嗎?


  祁樹禮很快操作完畢,把手機還給我。


  「我把他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這樣你就不會被騷擾了。」


  「……」


  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忘掉他吧,你的人生已經與他無關,讓他徹底地退出你的生活!」祁樹禮表情嚴肅,他嚴肅的樣子帶著毋庸置疑的威懾力,「考考,我不希望你繼續被他傷害……」


  「別考考、考考的,我又不是貓狗!」我莫名地就來火了,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胡亂收拾了東西準備走,「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我還有事!」


  一見我發火,祁樹禮急了,「考……考兒,課還沒上完呢……」


  「我說上完了就上完了,你底子這麼差先自個兒好好補補吧!」我從包里掏出兩本古詩詞的書扔給他,「想要學好中文,先提升下中文的鑒賞和修養!沒事就多看書!」


  祁樹禮拿起那兩本書一看,「《唐詩三百首》?」


  「還有宋詞!」我氣沖沖地朝門口走,祁樹禮追上來,「考考,考考……」


  我轉身惡狠狠地指著他,「我再說一次,別叫我考考!」


  「考……考……」


  不容他說完門就被我摔上,祁樹禮的臉被我關在了門后,待他再追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奔進電梯。我也說不清為什麼突然失控,當時腦子裡整個都是昏的,我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完全沒了方向。出了寫字樓,我茫然四顧,街頭車來車往行人匆匆,滿眼皆是陌生人,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心口像被什麼堵著一樣,想哭,卻根本沒有眼淚。


  我掏出手機,點開微博。


  果然,祁樹禮早上發了條微博,背景是布滿鮮花和水果的辦公室,照片上附有文字,「考考答應做我的中文老師了,今天是第一節課,好期待!」


  而耿墨池在微博下回了他兩個字,「無恥!」


  我看著那兩個字兀自發笑,無恥,誰比誰無恥呢?我們誰都別說誰了,都是一路貨色,你不讓我好過,我又豈會讓你心情舒暢?讓見鬼的愛情去死吧,屏蔽掉你的電話是對的,你這樣的人只配被我拉入黑名單。你既是我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我就不會讓你再主宰我的人生!

  我大步朝地鐵站走去,唯願自己消失在人海。


  祁樹禮的中文課後來又上了幾節,他確實是擠時間上的,每次上完課不是趕去重要的談判會議就是奔向機場,他自己也挺用功,不僅隨身都帶著我給他的詩詞,還開始讀名著,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會打電話問我。櫻之說這等於是給了祁樹禮更多的機會,我說沒辦法啊,他中文爛成那樣,又經常跟老外談生意,太丟人現眼了。


  至於耿墨池,我們已經斷了聯繫,我也不上微博了,眼不見心不煩,我實在不想讓這個人繼續影響到我的生活。但我忽略了還有米蘭的存在,她是不會把我忘了的,我至今不太理解米蘭那天打電話約我喝茶的真實意圖,是試探?是警告?還是炫耀?我真不知道,但我又不能不去,人家可是等著看我的好戲,那就看唄,誰看誰的戲還指不定呢。


  我和米蘭約在黃興路步行街附近的一家女士生活館見了面,那是城裡闊太太和小情人們顯擺的地兒,有美容美髮、健身美體、香熏SPA,還有咖啡茗茶和俱樂部,沒想到米蘭如今也湊起了這個熱鬧,而且派頭很誇張,趾高氣揚的,好像她生來就應該在這種地方出沒。


  一想也是,她現在攀了個有錢的主,不使勁兒花錢就太虧了。耿墨池的財富雖遠不及祁樹禮龐大,但滿足米蘭的虛榮還是綽綽有餘的,因為我知道他的收入來源並不僅僅是彈鋼琴,那只是他家底極少的一部分,他還有其他的產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擁有其繼父所屬企業的股份,只是耿墨池對經商不感興趣,他不參與經營,他的世界里只有鋼琴,即使一年到頭什麼事都不做,連鋼琴也不彈,他名下的股份仍能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這就是有錢人的資本。說到底耿墨池其實是個隱形富豪,為人低調,他享受財富給他帶來的優質生活,但並不刻意去顯擺財富,一般人看不出他有錢。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沒想過要花他的錢,當時我滿腦子都是愛情,被愛情蒙住了眼睛哪兒還會注意到他有錢沒錢?現在好了,終於有人花他的錢了,我真替他高興。


  米蘭當然是最高興的,她財大氣粗地跟我說:「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好好跟你聚聚的,本來還想把櫻之約出來的,但我想她可能不太習慣這種地方,所以就沒叫她。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你想做什麼儘管做,這兒的香熏SPA很有名的,待會兒我們去感受下?」


  當時我們正在做頭髮護理,我瞅著衣著光鮮改頭換面的米蘭,笑而不答。


  米蘭也時不時地瞟我,繞了半天,終於切入正題,「考兒,我知道你這陣子心裡不好受,你肯定在生我的氣,我也沒有辦法啊,他死心塌地的要娶我……其實那次我去上海的時候他就對我有表示了,可當時你跟他在一起,我沒有正面回應他,那天他不是帶我出去吃飯嘛,送我回酒店的時候我們在車裡吻了很久,他喝了點兒酒,跟我說了很多他心裡的煩惱。那時候我就覺得他蠻可憐的,也知道他掙扎得很痛苦,你千萬不要以為婚禮上的事是我跟他串通的,我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櫻之後來打電話罵我,說我不要臉,可是這能怪我嗎?」


  原來在上海他們就勾搭上了。


  我依然保持著笑容,聽她繼續說下去。


  「櫻之那天罵了我之後,我哭了很久,墨池見了也很心疼。感情這種事情真的說不準的,愛了就愛了。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把這誤會解釋清楚,免得你跟櫻之都以為是我存心要搶墨池,畢竟我們十幾年的友情,不能因為這件事毀於一旦是吧?」


  我聽著這話打心眼裡同情米蘭,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會降到零,這話真是沒錯。米蘭她怎麼不想想,耿墨池在上海請她吃飯吻她不過是想投石問路,試探她的反應,一心想找依靠的米蘭當然是喜不自禁,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兒貼上去。耿墨池正是有了這個把握知道米蘭不會拒絕他所以才會在婚禮上上演那一幕,米蘭無形中當了炮灰,她還揚揚得意地以為耿墨池是真的非她莫娶。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何止是弱者,簡直是弱智!

  米蘭還在繼續跟我楚楚可憐地演說她跟耿墨池如何情深似海,她隨身帶的GUCCI手袋裡傳出手機的鈴聲,不用說是耿墨池打來的。米蘭從手袋裡掏出最新版的蘋果手機,嬌滴滴地說:「我呀,在生活館啊,跟考兒做SPA,你呢,在幹嗎?」


  我坐在一旁呵呵直笑,耿墨池居然受得了她這一套,真是不容易。


  米蘭掛掉電話後跟我說:「他兩個小時後來接我,我們一起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去購物,你幫我做參考,你也可以挑選你喜歡的東西,墨池是不會有意見的,反正今天我請客他出錢就是了。」


  我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有人請客幹嗎拒絕,那樣就顯得我太不識抬舉了,至於誰出錢,那就不關我的事了,於是我很不好意思地跟米蘭說:「怎麼能讓你破費呢,那不太好吧。」


  「沒事,咱們是什麼關係,還說這種話!」米蘭責怪我。


  我在心裡冷笑,是啊,我們是什麼關係,十幾年的交情,今天竟淪落到這般境地!但我無力改變什麼了,因為該變的遲早會變,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更不用說是挽回了,我只是覺得悲哀,難以名狀的悲哀。


  我們做完SPA,耿墨池真的開車來接了,他見到我時並沒表現出任何的高興或厭惡,只是面無表情地開車把兩個神經錯亂的女人載到五一廣場附近的一家餐廳吃飯。吃飯的時候他也不看我們,無論米蘭如何地活躍氣氛,他就是不發一言,吃完飯埋完單也自顧自地走出餐廳,根本不理會身後兩個剛做完SPA渾身香噴噴的女人。在米蘭的要求下,他又把我們帶到東塘的友誼名店,米蘭負責挑,他負責刷卡付賬,對米蘭挑中的東西不發表任何意見。


  「考兒,你想要什麼東西,儘管選好了,別客氣啊。」米蘭興奮之餘不忘招呼我這個看客。當時我們已經出了友誼名店,進了另外一家品牌服裝專賣店,米蘭忙不迭地試衣服,我和耿墨池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欣賞她的服裝秀,看她花蝴蝶似的在試衣間穿進穿出,我忽然想起祁樹禮說過的話,他說米蘭漂亮而庸俗,不上檔次,我現在終於認同了他的看法。耿墨池坐在我旁邊點了根煙,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沒看他,悠閑自在地喝著服務小姐端上來的咖啡。


  過了一會兒,耿墨池忽然朝我伸手,「把你手機借我一下。」


  「嗯?」


  「我的沒帶。」


  「哦。」我毫無戒備地把手機遞給他,他拿過手機並沒有直接打電話或者發簡訊,而是在屏幕上點啊點的。我詫異地看著他,心裡大致猜得到他在幹什麼。


  耿墨池的眼光嗖嗖地掃過來,「你把我的號碼拉黑名單了?」


  我不作聲,只能默認。


  「我已經重新保存了,如果你再敢拉黑名單或者刪我的號碼,看我怎麼收拾你!」他壓低聲音說道,然後將手機遞還給我。


  「你這個人真是有意思,你都娶了她了,還不許我刪你的號碼?」


  「我跟她還不是夫妻!」他的臉色很難看,頓了頓,又說,「這件事情我確實做得過了,我可以跟你道歉,後邊的事我會解決好。」


  「一句道歉就可以彌補你對我的傷害?耿墨池,我的感情有這麼廉價嗎?」


  「那你要我怎麼樣,是你先把孩子做掉才把我氣瘋的!」


  「耿墨池,關於這件事……」我正要解釋,米蘭從試衣間出來了,我只好噤聲。米蘭試來試去挑中了三套衣服,要我也挑兩件,我笑而不答。


  「不要客氣嘛,隨便挑就是了。」她拉我起來,非要我試。


  我拗不過她,只好起身。


  「那我就不客氣了,恭敬不如從命哦。」說完我四周打量一番,很優雅地轉了個身,吩咐店員小姐,「請把這店裡所有的衣服每一樣給我拿一套,按我的尺碼拿,對了,還有那些鞋,一樣一雙,那些個包,一樣給我拿一個,麻煩你了,小姐。」


  米蘭沒反應過來,傻了似的看著我。店員小姐更是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了。「沒聽清嗎,要不要我再重複一遍?」我笑容可掬地看著店員小姐。


  「哦,聽……聽清了,這個……」小姑娘看看我,又求救似的看看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的耿墨池。她很聰明,知道誰是付賬的。


  「就按這位小姐說的辦。」耿墨池漠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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