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燈光璀璨的舞台,落幕後是曲終人散的寂寥和黑暗,卸下妝的面孔,是掩飾不住的凄涼和蒼白。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演繹到最後常常分不清誰在戲里,誰在旁觀。入戲太深,齣戲太慢,於是就有了戲外的迷惘和疼痛。


  好在這些年,我一路就是在疼痛中走過來的,揪心斷腸撕心裂肺的痛楚不是沒有過,而是太多太多,痛過之後的疲憊往往比痛楚本身更難受,那感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整個人都是虛的,縹縹緲緲,半夜夢回常常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可是即便再痛,還是要生存,要活著,要呼吸,雖然最痛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沒了呼吸,但總還保持著最後一點兒理智,讓自己不至於被絕望吞噬活下去的勇氣。


  最灰暗的那幾天,我整日地站在自家陽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真想跳出陽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無際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個世界,沒有憂傷、沒有怨恨、沒有紛爭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麼,我經常會想到那個還沒成形就夭折的孩子,他(她)應該就在那個世界,他(她)一定變成了一個天使,揮著潔白的翅膀,看著我甜甜地笑。


  後來我才知道,正是米蘭跟耿墨池謊稱是我自己做掉了孩子,耿墨池才如此決然地選擇在愚人節辦婚禮來報復我,因為我出事那天是米蘭送我去醫院的,櫻之是在手術后才趕到,我不知道米蘭趁我昏迷時胡亂編排了什麼,連櫻之都以為是我自己做掉的孩子,更何況是耿墨池!而我又以為他們都知道實情,所以從未解釋。沒想到我竟然被最好的朋友算計了。


  難怪之前米蘭頻繁地去上海看望耿墨池,原來她早就起心了,耿墨池也一定察覺了米蘭的心思,所以他才十拿九穩地在婚禮上利用了米蘭。他們暗度陳倉,我卻蒙在鼓裡,最後在婚禮上給了我致命的一擊,而我連恨都沒力氣了,祁樹傑跟葉莎的事才過去三年,我又重蹈覆轍!


  半夜夢醒,我常常無故聽到嬰兒的啼哭,細聽又彷彿是風聲,於是失眠的惡疾捲土重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不得不藉助藥片。


  那天我又站在陽台上張望天空,祁樹禮來了,他在樓下停好車,一抬頭就看到了在陽台上生了根的我。「考兒,下來吧,我請你喝咖啡。」他在樓下喊。


  我冷冷地看著他,沒反應。


  「下來吧,你這個樣子很讓我擔心,出來透透氣你會感覺好些的。」


  我還是無動於衷。祁樹禮不放棄,跑到樓上來按門鈴。當時正是午休時間,我怕吵著鄰居,只好去開門,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在家裡宅久了,突然置身陽光明媚人潮湧動的街頭會有些不適應,咖啡廳里倒是很安靜。祁樹禮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陽光透過身邊的落地窗照在鋪著綠格子桌布的橡木桌上,咖啡杯上的艷麗圖案因為有了陽光的照射變得越發生動起來,金屬小勺子攪動杯子發出的清脆聲也很悅耳。我點的是卡布奇諾咖啡,滾燙的咖啡濃香讓我冰冷的血液漸漸回暖。


  「你瘦多了,考兒。」祁樹禮看著我,他點的是最苦的黑咖啡,沒有放糖。


  「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我轉移話題,太久沒有說話,發現聲音整個都是嘶啞的,把自己都嚇一跳。我本能地撫著喉部,有些擔心這樣的嗓子能否繼續在電台做節目,我已經好些天沒去電台上班了,一直在家休病假。


  「你嗓子怎麼了?」祁樹禮也發覺了我嗓音的異常。


  「沒事,這幾天有點兒感冒。」我掩飾地低下頭,小心地攪著杯中的咖啡,熱氣瞬間蒙住了我的眼珠,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祁樹禮放下杯子,輕嘆,「考兒,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你未來的路還很長,人總要向前看才對。」


  「我沒事。」我淡淡地一笑,若有所思,「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我能怎麼辦呢?我不能像很多年前我喜歡的張國榮一樣,從樓上縱身一躍一了百了吧?」


  祁樹禮一臉懵懂,推了推眼鏡,「張國榮?」


  「嗯,2003年的4月1日他在香港跳樓,我難過了很久,這些天我老在想,我要是從樓上跳下去會如何?不想還好,一想就更難過了,因為我不是張國榮,我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會有人知道,除了親人,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眼淚。」


  「考兒!」祁樹禮呵斥。


  「所以我放棄這個念頭了,那兩個人沒死,我怎麼能就這麼死掉呢?」我呵呵一笑,「他想看我的戲,我現在倒想看他的戲了。他根本就不愛米蘭,米蘭也不是他的菜,我看他怎麼收場!」


  祁樹禮瞅著我直搖頭,試圖轉移話題,「考兒,回家吧,你應該有很長時間沒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讓伯母給你補補身體,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我還有臉回家嗎?」我根本連電話都不敢打,雖然婚禮是在星城舉行,可耿墨池是上門提了親的。雖然我爸自始至終沒有表態同意,但也沒有當面拒絕,想來他也知道耿墨池是有身份的人,他不想場面太難堪。只是耿墨池表面上客氣謙卑,可是架子仍是大得離譜,那日在我家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抬腳走人,連我媽泡的茶都沒喝一口,我爸當時就翻臉,撂下一句話,「你要嫁就嫁,我管不了,只要別到時候丟我的臉就是!」


  結果,我何止丟了爹媽的臉,我把祖宗十八代的臉都丟光了。我爸雖然沒參加婚禮,但醜事傳千里,爸媽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聽我媽說,老爸氣得把桌子都掀了。


  「考兒,有些事情總要去面對的,逃避不是辦法。」祁樹禮很細心地觀察著我的神色,「要不,我陪你回家一趟?」


  我沒好氣地說:「幹嗎要你陪啊?」


  「我們不是……」


  「那是演戲好不好?謝謝你那天幫我下台階,說實話我很感激你。但我跟你沒可能的,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一點兒餘地都不留。


  祁樹禮於是又嘆氣,「考兒,雖然我跟你表白過,但如果你把我對你的關懷理解成乘虛而入,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小人了,至少目前這種狀況下我只是想對你表達我的關懷,你可以視而不見,但請不要拒絕,我並無惡意。考兒,多一個關心你的人,有什麼不好呢?」


  「我這個樣子還值得別人關懷嗎?」


  「你這是什麼話?」祁樹禮皺了皺眉,「你做錯了什麼嗎?你不過是愛錯了人,於是就被他這樣羞辱。你知道嗎,當時我在台下看到他把戒指戴到米蘭手上,我真想上去揍他一頓!我早看出他對你的居心,他不是真心愛你,你們之間有那麼多複雜的事情,他怎麼可能對你付出真感情!」


  我心下鈍痛,「別提他了好嗎?」


  「好好,我不提。考兒,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你不會這麼容易被打垮,好好活下去才是對他最大的反擊,你要讓他知道沒有他你照樣活得精彩,你明白嗎?」


  我看著他沒吱聲,心下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真會安慰人,雖然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我好像還真沒那麼難過了。我笑笑,端起咖啡,「謝謝你,我沒有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他對我還沒重要到這份上,我只是很難過,我最好的朋友跟著他一起背叛我……」


  「這樣的朋友就算了吧。」


  「可她每天都在微博上曬幸福呢,我親手布置的婚房成了她炫耀的資本,你覺得我能淡定嗎?」我沒好氣地蹾了下杯子。


  一說到這事我就來氣,我原想著米蘭是逢場作戲吧,我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哪知道她當真了,婚禮后就死皮賴臉地搬進了雅蘭居,我存放在別墅的私人物品她打包收拾后讓櫻之交給我,櫻之氣個半死,還跟她吵了一架。可是米蘭根本無所謂,現在以耿太太自居到處顯擺招搖,工作也不找了,沒事就在家曬微博,從早到晚各種曬,洗個泡泡浴也要曬,在花園裡曬會兒太陽也要曬,她知道我一定看得到,她故意的!所以我才這麼氣!

  祁樹禮瞅了我一會兒,推推眼鏡,很謙虛地問:「微博是個……什麼東西?」


  我愣住,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瞅著他,連微博都不知道,他還是地球人么?不過轉念一想,霸道總裁日理萬機應該很少有時間上網,不知道也不為怪,於是我耐心地跟他解釋,「哦,就跟你們美國那邊的臉書差不多,也是一種社交網路,我們中國人普遍用這個。」


  「Facebook?」


  「Yes!」謝天謝地,他還知道Facebook。


  這位先生想了下,果斷建議,「那她曬,你也可以曬啊。」


  我瞪著他,「我能曬什麼?」


  「她曬什麼你就曬什麼。」


  「嗯?」


  「回頭我也註冊個微……那什麼東西,你加我,我幫你一起曬。」


  「……」


  我以為祁樹禮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晚上我登錄微博,果然見有陌生人加我關注。他可能怕我不認得他,不僅放他的照片當頭像,還給我發了條私信,「考兒,加我!我是Frank!」


  好吧,看在他這麼熱心的分上我關注了他。


  後邊的情形就開始失控了,這位先生把我所有近期發的微博都轉發一遍,然後順帶再評論兩句,他中文不大好,評論時多用英文,洋范兒十足。


  慢慢地,他開始把微博用得得心應手了,學會了怎麼艾特,怎麼發照片,怎麼在限定的字數里把要說的話說完,後來我聽他說,都是他的秘書教他的。


  最讓我肝兒顫的是,在祁樹禮微博里僅有的幾個關注對象里,耿墨池赫然在列!耿墨池的微博還是我在上海時幫他註冊的,他並不常用,一個月都難得發條微博,而且鮮有文字,大部分是照片什麼的,耿墨池關注的名單里只有我和他的經紀人韋明倫。


  好吧,笑話來了,某天我無意中點進耿墨池的微博,發現他關注的人里多了一個祁樹禮,換句話說,這兩男人相互關注了。我當時就魔怔了,什麼情況這是?


  我再點進祁樹禮的微博,好傢夥,這位先生隔三岔五的就發條微博,艾特下耿墨池,比如:「我早上路過考考的樓下,看到很新鮮的百合,就買了一束給她。考考很喜歡,她拿著花的樣子讓我感覺到很幸福。」先解釋下,「考考」是祁樹禮一時興起給我取的昵稱,我讓他別這麼肉麻,他說這樣方便曬……


  耿墨池對此沒有任何回復,他的微博最後一條更新是在婚禮前,此後再無動靜。我跟祁樹禮說耿墨池不怎麼上微博的,他看不到,叫他別曬了。


  祁樹禮回我:「曬,必須曬,他一定看得到,否則他不會關注我!」


  我敗給他了!不止這,祁樹禮有時還會評論下米蘭的微博,當然都沒什麼好話。有一次米蘭曬她新買的蒂芙尼鑽石項鏈,祁樹禮在她微博下用英文評論道:「女人的美不是來自鑽石,而是心靈,如果內心不夠純粹,就是渾身貼滿鑽石也是個低檔貨。」


  我英文不好,只知道大意是這樣。我必須承認,我看后十分爽!沒過多久,祁樹禮就問我,為什麼他在米蘭的微博里不能發言了,我大笑,「她把你拉黑了!哈哈哈……」


  某天晚上,耿墨池終於更新了微博,是張朦朧的月亮的照片,沒有文字。我仔細辨認照片,不像是雅蘭居拍的,像是在他上海的宅子墨園拍的!

  耿墨池回上海了?米蘭早上都還在雅蘭居曬微博,他們沒住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在床上用手機登錄微博,發現祁樹禮在耿墨池發的那條微博下留有評論,「昨晚我在考考家樓下散步,看到的月亮比這要清楚!」


  我窩在被子里笑了半天,馬上回復祁樹禮:「下次你來我家的陽台上看,可以看得更清楚!」


  發完微博我神清氣爽,心情好得不行,洗臉的時候照鏡子,發現困擾我許久的黑眼圈也淡了許多。這些日子還真是多虧了祁樹禮,時常開導我,帶我出去吃啊玩啊,又不遺餘力地在微博上幫我曬,不管是真開心還是假開心,我至少想開了很多。


  不想開又怎麼辦呢?我總得活下去才是。即使我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淪為全城的笑柄,我也還是要活下去的。我如此平凡渺小,即便是現在就從廣電大樓上跳下去,頂多明天在娛樂小報上佔個豆腐塊兒:某某電台某某主播墜樓身亡,原因不詳;或者在某個論壇發個帖子,某某電台某某主播自殺啦,快來圍觀云云……兩天,頂多三天,隨著我化成火葬場的一縷青煙,一切又會恢復平靜,就像我從來就沒死過一樣。我既然活得轟轟烈烈,怎麼能容忍自己死得悄無聲息?

  不,我不甘心,我咽不下這口氣!如果我就這麼死了,那真是太小看我白考兒的意志力了。我聲名狼藉地混到今天,我沒心沒肺地活到今天,唾沫淹不死我流言笑不死我雷劈不死我一個耿墨池就能氣死我?我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活得名聲敗壞。我既然已經丟光了祖宗十八代的臉,我反而什麼都不怕了,勇者無畏,我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去他媽的耿墨池!

  這天是周末,中午我約了李櫻之一起吃飯,吃完飯又上平和堂去血拚,買了一堆的衣服鞋子。櫻之瞅著我刷卡的時候直嘆氣,「作孽,這不是你自己的錢啊?」


  「當然不是,是耿墨池給我的卡,我不刷爆它不解我心頭之恨!」


  事實是,這張卡的確是耿墨池給的,是張副卡,主卡在他那裡,在上海的時候他就給我了,籌備婚禮期間他打過一大筆錢到上面,現在剩了多少我也不知道。


  我拿著這張卡陸續辦了健身卡、美容卡和數不盡的會員卡和VIP卡,我每天堅持去健身房練瑜伽,還報了舞蹈班去學拉丁和肚皮舞,此外什麼插花班、鋼琴班、布藝班等等這個班那個班。我的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每天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周末我還會去做美容,因此認識了很多跟我同樣生活不甚光彩,錢來歷不甚明白的太太小姐們。有個姐妹拉我去整容,我差點兒就被說動了,準備隆胸來著,錢都交了,手術時間也定了,結果剛好那幾天有媒體報道外地有個女的因為隆胸死在了手術台上,我嚇壞了,我想變妖精但我不想玩命,這才退了錢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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