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拜託你專心點兒,我們這是在做愛!」他像是惱怒了,越發用力地衝撞起來。這也是他最近情緒反常的一個表現,有事沒事就翻來覆去地折騰我,好像在發泄著什麼一樣,有時候我擔憂他的身體,他會更加惱怒,我根本提都不能提。
我變得有些怕他,經常半夜醒來,看著他站在卧室露台上抽煙,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像是一個謎,我越想看清他離得越遠,明明就在我的身邊,我伸手就可以觸到,翻身就可以擁抱,卻感覺他那麼遙遠,他深黑如夜色的眼眸里,常常涌動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特別是他坐在書房發獃的時候,他身上有種萬劫不復的氣息讓人害怕,冷冷的,讓人不敢靠近。我不明白他這決然殺戮一般的氣息來源於哪裡,即便我們在床上赤裸著激烈交纏,我感覺我跟他之間仍像是隔著一個玻璃罩子,感官的刺激和快感替代了曾讓我們心馳神往的靈魂共鳴,我們再也達不到過去的心神合一,也許他的心神早已分離,而我卻蒙在鼓裡……
讓我意外的是,祁樹禮竟然登門來拜訪了,拎了一大籃水果,態度倒是很誠懇,左一句抱歉右一句Sorry,我當然也要表現得大度點兒,表示不計較。
但我看得出祁樹禮明顯有話要說,兜兜轉轉他試圖往正題上引,我就是不接茬。沙發上放著雅蘭居的樓盤畫冊,祁樹禮無意間瞄到,拿起來漫不經心地翻閱著,「你們買房子了?」
「是啊。」
「這個小區還不錯,耿墨池倒是挺有眼光的。」
「他的眼光一向不錯,藝術家嘛。」
祁樹禮於是笑了,他將畫冊放下,認真地看著我,「考兒,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了,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你有權利選擇跟誰共度餘生,從我內心來說我當然希望你能幸福,都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能說耿墨池的不是,這隻會惹你不高興,是吧?」
「你既然都知道還說什麼!」
「聽我說完嘛,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我只能祝福你,但我不會祝福他,因為我仍然認為你的幸福不是他能給予的。無論你跟他結婚後受什麼委屈,我都是你堅強的後盾,任何時候只要你有需要我都會第一時間站在你身後保護你!」
我被氣樂了,「聽你這話,好像是等著我跟他散夥咯?」
「話不能這麼講嘛。」
「你就是這意思!」
「考兒,這種時候如果我說那些場面上的話是很虛偽的,沒意義,我本來就不看好你們,為什麼要說違心的話?」
我冷笑,「因為我跟他在一起讓祁樹傑泉下蒙羞了是嗎?」
祁樹禮微怔,又笑了起來,目光變得深邃,又有一瞬間的遲疑,「你知道就好,但對我來說這不是關鍵,我不願祝福你們跟我弟弟沒有太大關係,至少現在是這樣,我是完全出於一個男人的立場不能接受這件事情。」
「男人的立場?」
「是,我現在更願意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愛慕你的男人,而不是你的兄長,我承認我嫉妒耿墨池,我吃他的醋,所以我很不樂見你選擇他。」祁樹禮說完自己也愣了下,看著我,憋著勁兒又一口氣地往下說,「考兒,坦白說我也沒想到我會喜歡上你,我已經很久沒有真心喜歡過一個人了,所以就算你不高興,我也不會隱藏這份感情,現在你還沒跟他正式結婚我還有資格表白,對,這就算是我對你正式的表白了,我很高興我終於有勇氣說出來……」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很佩服自己沒有暴跳如雷。我抬手制止他繼續往下說,「我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還沒邀請我出席婚禮呢。」這傢伙一門心思要無恥到底了。
我只覺心口突突地跳,差點兒背過氣,「什麼,我邀請你出席婚禮?你做夢,我肯定不會邀請你!」
「那我更要去了。」祁樹禮呵呵一笑,彬彬有禮地起身,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回頭我跟耿墨池說說,讓他邀請我也行。」
我抓起一個靠墊就扔過去。
祁樹禮早就逃之夭夭,門已經被帶上。
幸虧他跑得快,他要再多停留一秒,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去廚房摸刀,雖然老早就知道他對我的心思,但這麼直白地被他說出來還是第一次,這就意味著那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今後想裝瞎都沒可能了,都生活在一座城市,避無可避,這才真是讓我惱火。
兩天後的晚上我跟耿墨池在餐廳用餐,他還是顯得心事重重興緻不高的樣子,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說:「祁樹禮今天給我打電話,說要我邀請他參加婚禮。」
我正在吞一個蘑菇,差點兒被噎死,「什麼?」
「我已經答應了。」
「……」
我呆若木雞,蘑菇還卡在喉嚨里。
耿墨池淡淡地掃我一眼,「不用吃驚,這麼重要的時刻我當然希望他見證。」
我咳嗽起來,吃力地咽下蘑菇。我看著他,像忽然不認識他了似的,這男人已經讓我越來越陌生。我剋制著一觸即發的火氣,「為什麼要他見證?」
「因為我想。」
淡淡的一句,冷酷至極。
我能感覺得到,我握著叉子的手在輕微發抖,但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我知道再多說一句肯定又要吵起來,馬上要結婚了,保持好心情很重要。
可是看著耿墨池陰沉的臉,我的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我又有了那種強烈的不安感,近在咫尺的距離,我卻無法觸摸他的心。他凝視我時幽暗的眼底看似平靜,卻能聽到一種類似深谷之中激流涌動的聲音,我不知道那激流來自何方,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眼前我所看到的他就像是幻境,眨眼工夫便會消失。到底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讓我這麼不安?
謎底終於揭曉,在婚禮這天。
正如我曾經憧憬的一樣,整個婚禮都是按我的設想布置的,從酒店門口一直到禮台鋪著長長的紅地毯,現場白玫瑰和粉玫瑰裝點成花的海洋,我跟耿墨池的巨幅照片懸挂在最顯眼的角落,現場還特意裝上了一個巨大的電子屏,播放著由專業音樂人製作的MV,每個畫面都是我們從相識到相戀的甜蜜瞬間。
當米蘭跟隨著我進入現場時,也被這童話般浪漫華麗的婚禮震懾住,有一瞬她的表情很複雜,附在我耳邊說:「你真夠高調的。」
「這輩子就這一次了。」我巧笑倩兮間,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透過垂下的頭紗看到,禮台上站著的正是我的新郎,一身黑色禮服,胸配粉色玫瑰,站在台上恍如站在世界的中央,霎時間光芒萬丈。這一刻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我的眼裡、心裡只有他。
他緩緩走下台,向我走來。
伴郎韋明倫也是風度翩翩,尾隨在他身後。
還沒到正式儀式,我就哭成了個淚人兒。耿墨池一直微笑著將我迎上禮台,因為燈光太過耀眼,台下一片模糊,我什麼都看不清了,只覺掌聲中無數張面孔無數雙手在不斷地重疊,我想是我太緊張了的緣故。
「別哭,要笑。」米蘭在旁邊小聲地提醒我。
司儀在按程序進行儀式,這時候我已經適應了燈光,我本能地在台下賓客中搜索我熟悉的面孔,首先看到的是台里的同事,來了起碼有三四桌,阿慶和大毛他們坐的位置離禮台最近,拚命鼓掌。而在她們旁邊坐著的是櫻之,也在由衷地為我鼓掌。我對她們回報以微笑,朝她們揮揮手。而就在我轉過臉看向另一邊時,居然看到了祁樹禮也赫然在座,西裝革履的,坐在那一群人里格外的氣宇軒昂,他並沒有鼓掌,只是斜睨著我,那樣子就像是在看戲。
我馬上移開目光,我不想看到他,真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
這時儀式已經進行到宣誓,司儀問耿墨池:「你願意娶這位白考兒女士為妻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耿墨池沉吟片刻,點頭,「我願意。」
司儀轉過臉又問我:「白考兒女士,你願意嫁給這位耿墨池先生為妻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願意。」
他轉過臉跟我深情對視,我也與他對視,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瞧瞧這深情的目光,太熾烈了,比一千伏的電壓都高。」司儀在旁邊笑吟吟地打趣,台下一陣鬨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只聽到司儀說:「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來,禮儀小姐把戒指拿上來。」
漂亮的禮儀小姐端著托盤站到了我跟耿墨池的中間,耿墨池從容不迫地拿過戒指,從容不迫地走向我,一步一步,沒有絲毫的猶豫……
多年後我回憶那一幕,仍是撕心地疼痛。他的確是走向我,卻並沒有把戒指戴在我手上,而是繞過我徑直抬起伴娘米蘭的手,不慌不忙地將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台下一片嘩然,舉座皆驚。
而我愣愣地看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可是他根本看都不朝我看,牽著同樣震驚不已的米蘭走到正中央的麥克風前,他對著麥克風說:「不好意思,今天是愚人節,給大家開個玩笑,其實我真正要娶的是我身邊的這位米蘭小姐,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很愛她,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米蘭一臉詫異,想笑又沒敢笑出來,那樣子彷彿憑空被金蛋砸中,驚慌失措中透著巨大的驚喜。她並沒有抽出手,當耿墨池側身擁吻她時她也沒有抗拒,甚至只猶豫了兩秒就伸出手臂回吻他,一切配合得天衣無縫。
就好像他們事先已經演練了多次似的。
只有我還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邊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當眾擁吻。我對面站著的伴郎韋明倫也顯然被驚嚇到,站在那裡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動也不動,當他最終把目光投向我時,眼裡滿是同情。台下的人也忘了鼓掌,看看我,又看看熱吻的兩位,不知道這個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舉棋不定所以也不敢貿然鼓掌。
這個「玩笑」太逼真了,逼真到看不出任何破綻。我站在台上只覺頭暈,興許是燈光烤著的緣故,我瞬間就汗流浹背,餘光瞟到櫻之和阿慶在台下看著我幾乎就要哭出來,因為只有她們知道這個婚禮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嫁給這個男人。直到這一刻,我終於明白耿墨池為什麼要舉行這個婚禮了,他不過是想借這個足以示眾的機會羞辱我,讓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我想我真是大意了,以他睚眥必報的個性,痛失骨肉的他是斷不會原諒我的,所以他才選擇這種最殘忍的方式來報復我。我終於明白他身上那萬劫不復的氣息是什麼了,就像那晚他在床上狠狠地衝撞我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的那樣,「我一定會讓這個婚禮成為你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毫無疑問,他做到了。
汗水涔涔地順著我的背淌下。
眼前的這一對已經結束熱吻,男的鬆開女方,繼續對著麥克風發表宣言:「今天我真是很幸福,可以娶到我心儀的女子,很感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的婚禮,同時也謝謝這位白考兒小姐。」他將臉轉向我,臉上的笑容足以讓我刻骨銘心,我聽到他說,「謝謝你的配合。」
他說得很認真,就像他當時跟我求婚一樣,一點兒也不像是開玩笑。而他身邊的米蘭想必已經緩過來了,真的像個甜蜜新娘似的,含情脈脈地看著她的愛郎。我距離她不過一米,她卻絲毫的、片刻的同情目光都不屑給我,她一點兒也沒有歉意的表示,好似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猜猜最後是如何收場的?答案A:我衝上去甩了耿墨池一耳光,然後氣沖沖地拖著婚紗裙奔出現場;答案B:我什麼也沒說,連眼淚都沒掉,就像一個退場的演員般提著裙子黯然退場;答案C:我當眾號啕大哭,哭得妝都花了,我一邊哭,耿墨池一邊若無其事地和新娘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當我的哭聲是伴奏;答案D:我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走到麥克風前笑著跟賓客說,「謝謝大家的光臨,不知道各位對我的表現是否滿意,不管怎樣,請祝福這兩位白頭偕老。」
……
生活的喜劇每天都在上演,每時每刻你都有可能成為劇中的主角,生活說到底就是喜劇加鬧劇,但喜劇或者鬧劇總比悲劇要好,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沒辦法,我從小就有阿Q精神,比如讀書的時候每次沒考好,我總安慰自己,沒關係,還有比我考得更差的;成年後每每遇到挫折,我也總是找各種理由給自己打氣,沒什麼大不了的,睡一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郝思嘉都說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那麼這次呢?我該如何給自己台階下?
事實是,我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下台階,就有人上台來拉我下台階了。我做夢都沒想到祁樹禮那時候會上來,他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走到麥克風邊,笑吟吟地說:「剛剛耿先生說今天是愚人節的玩笑,沒錯,這的確是個玩笑,耿先生真正想娶的是米蘭小姐,而白考兒小姐要嫁的是我,我才是她的新郎!」
台下又是一片嘩然。
耿墨池、米蘭和韋明倫,還有司儀全都愣愣地看著祁樹禮,生活果然沒有最驚喜,只有更驚喜。我不過用了數秒就反應過來,祁樹禮是來給我救場的!我毫不猶豫地踮起腳貼上他的唇,他也默契十足地回吻我,陌生的吻,陌生的人,陌生的空氣,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如何還能那麼鎮定地配合著祁樹禮演戲,因為太突然了,事先沒有經過任何的編排,我完全是出於本能一樣被他帶著入了戲,那一刻我身不由己。
這或許說明,我們天生都是好演員。
那麼結局可想而知,不是上述四項選擇中的任何一項,真實的收場是,祁樹禮將我打橫抱起,一直抱下台,在眾人的掌聲中抱出了婚禮現場。
我清楚地記得,經過櫻之她們那桌時,櫻之和阿慶都傻眼了,面面相覷,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卻沒心沒肺地回報她們以微笑。
祁樹禮也微笑著向所有賓客致意,這個傢伙,比我還會演戲。
祁樹禮的黑色賓士就停在酒店廣場的貴賓位,他將我抱上副駕座,關上車門后,他轉過臉看著我,莞爾一笑,「你現在可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