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從直播間出來,迎面就看見老崔背著手站在走廊上,那臉拉得跟長白山似的,我知道,這回板子少不了。雖然入行以來大大小小的「事故」也出過,但像這次這麼烏龍的還從未有過,要命的是這是耿墨池在湖南接受的獨家專訪,不光是樂迷和聽眾關注著這期節目,很多媒體同行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呢,我丟自己的臉就算了,連帶把台里的臉也丟光了。


  我耷拉著腦袋,眼睛盯著鞋尖,壓根就不敢看老崔和其他主管領導。我就看到大毛站在導播間的門口,兩腿在哆嗦。


  「你們兩個,到我辦公室來!」老崔一聲令下,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了。然後還不忘了吩咐其他人,「好好跟耿先生道歉,把他送回酒店。」


  ……


  這回婁子捅大了,我跟大毛因注意力不集中造成工作嚴重失誤被老崔狠狠地批了頓,後邊的情形還指不定咋樣。老崔訓完我們就召開緊急會議,把有可能出現的狀況一一進行應對部署,特別是第一時間跟各個媒體通氣,希望可以壓下這件事。但是堵得了媒體的嘴,全市這麼多聽眾怎麼堵,網路怎麼堵?所以說,我真是衰到了家。


  開完會回到家已是午夜,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時,連上樓的力氣都沒了。老式的公寓沒有電梯,等我爬上四樓,赫然發現門口杵著一人,雙手抱臂,靠著牆壁站得筆直。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樣子看上去比我還疲憊。


  「你,你還嫌我不夠鬧心是吧?」我搖搖晃晃,眼皮直往下耷,根本沒力氣跟他吵架。他並不作聲,走到我跟前,伸出手臂將我圈入懷裡。我生氣,想掙脫,他卻抱得更緊,貼在我耳邊呢喃低語:「讓我抱抱,就一會會兒。」


  他身上熟悉的植物的清冽氣息很好聞,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我的頭更暈了,氣若遊絲,「拜託,你先回去,讓我好好睡一覺,我都要死了。」


  「考兒,我們別鬧了好不好,我就想這麼抱著你。」他的聲音莫名地發啞,「我很怕一個人待著,我怕孤獨,我怕第二天早上看不到太陽升起,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你不會懂得,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好比世界末日,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哪怕什麼也不做,靜靜地抱著你感受你的存在就好。」


  「墨池?」我在他懷裡呼吸著,以為是在夢裡。這樣的話縱然是在夢裡他也未曾對我說過。我戰慄起來,終於緩緩伸出手臂回抱住他,「你太累了,回去早點兒休息吧。」


  他貼緊我的臉,摩挲著,聲音輕輕的,低微的,像是夢囈一樣,「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吵架,也好過見不著你。咱們分開三年,我原本以為我可以一直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偏偏在上海又遇見你,你一下子又把我拉到了現實。有時候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鬼還是人,白天對你說鬼話,故意氣你,夜晚才敢吐露心聲,可是又沒有勇氣當著你說,只能對著浴室的鏡子,對著卧室的露台,一個人念念不休到天亮……」


  我心裡泛起陣陣酸楚,「墨池,你別這樣。」


  「剛剛在直播間,你幫我解圍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很悲傷。那兩個人都死了三年了,我以為我再也不會為這事悲傷,可是在聽到你放那首曲子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們都還沒有從那樣的傷痛中走出來,我們還陷在那樣的悲劇里,所以我才悲傷,他們死了的都可以在一起,為什麼我們活著的卻不能在一起?」他戰慄著輕吻我的額頭,像個無助的孩子,聲音幾近哽咽,「白考兒,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早上,我被床頭的電話吵醒,是阿慶打來的,通知我不用去上班了,因為台里已經停了我的職。「等風聲過了再說,這兩天你就老老實實待家裡,哪兒也別去,怕那些記者蹲點。」阿慶事無巨細地一一在電話里交代,「昨晚的事目前看還沒什麼動靜,報紙上也沒有,至於網上,要過些時候再看了。你別急,老崔會處理好的,他停你的職也是保護你……唉,說起這事啊,耿先生如果只是單純地在音樂界有名望倒還好,偏偏最近娛樂圈的也盯上了他,據說是有個這兩年風頭很勁的女明星剛跟男友分手,媒體猜測是有第三者介入,而這個人被猜測是耿先生,我當然不信,但是耿先生上次在北京演出時,那個女明星不僅親自捧場,還被拍到跟耿先生在酒店用餐,所以你小心點兒,千萬不要跟耿先生同時出現在公共場合……」


  掛了電話,我望著天花板,不能同時出現?可是這傢伙現在就睡在我床上呢,昨晚我像是著了魔,也不知道怎麼就……


  「吵死了,誰打來的電話?」這個不知好歹的,我好心收留他,他竟然還抱怨。我沒好氣地說:「都怪你,同事剛打來電話,說我被停職了。」


  耿墨池翻了個身,赤裸著上身坐起來,睡眼惺忪地問:「那你會被開除不?」


  「如果事情鬧大了那就保不準了。」我懊惱地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扔他身上,「趕緊穿上,滾回你的酒店去,這段時間我們不要再見面!」


  我忽然很生氣,細想好像又並不是單為昨晚的事生氣。


  「大清早的你幹嗎呢,不能好好說話?」我大概忘了,耿墨池一向有起床氣,甭管多晚起來,他總是有股子無名火,所以早上千萬別惹他,否則他跟你沒完,摔東西砸杯子的事常有。果然,他惱了,一邊穿衣服一邊板起臉,「昨晚那點激情上哪兒去了,瞧你這樣子,跟個怨婦似的。」


  我本來想跟他吵,但一想隔壁鄰居也許聽得見,阿慶都交代了我要收斂的。我只得咽下這口氣,噘起了嘴巴,「我還不是哀怨我的工作也許快沒了,我一個女人,一不傍大款二不當二奶,要養活自己談何容易,你一點兒都不體諒我,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嗚嗚嗚……」我居然給號上了,連我自己都驚訝,我什麼時候這麼哀怨了?


  男人一般是見不得女人眼淚的,要麼是厭惡,要麼是心疼,而耿墨池卻兩類都不是。他會覺得很好玩,所以我一號,他倒樂了,起床氣也沒了,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抬起我的下頜,嘖嘖直搖頭,「瞧瞧你這樣子,哭個什麼勁兒啊,沒工作我養你,又不是養不起,所以我才會問你會不會被開除,如果開除了……」


  「怎麼樣?」


  「那就跟中彩差不多,你正好可以跟我去上海。」


  我氣得話都接不上來了。


  「我說你這什麼破床,我骨頭都快斷了。」耿墨池全然不顧我黑著臉,皺著眉頭又是捶腰又是捏脖子,「我睡慣了軟床,睡你這兒簡直是遭罪。」他走到窗戶邊上唰的一下拉開窗帘,「咦,你樓下怎麼這麼多記者?」


  我嚇得一愣,本能地撲過去看,上當了,哪有什麼記者,只有兩個老鄰居在樓下花圃邊練太極。我踹他一腳,借題發揮,「怎麼著,你這麼怕記者,是不是被拍到了什麼香艷的照片,你害怕了,有損你音樂家的光輝形象是吧?」


  「你別聽那些人胡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你也當真?」


  原來他還知道我所指。


  「那照片是怎麼回事呢?」


  「跟朋友吃頓飯而已,剛好就被拍了,我還莫名其妙呢!」


  「那瑾宜呢?瑾宜也是你朋友?」我一下又把話題跳到瑾宜的身上。我承認我是個小心眼的人,有些事情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就是不痛快。


  耿墨池斜睨著我,「你想知道什麼?」


  我聳聳肩,「隨便問問而已,你幹嗎這麼敏感?」


  「是你太敏感吧,我跟她只是……」


  「只是什麼?」


  「算了不說了,我去洗澡。」說著他就朝浴室走,到門口了還問我,「要不要一起?」


  我抓起一個枕頭就砸過去,「滾!」


  我當然不相信耿墨池會跟那個女明星有什麼,因為我也是做媒體的,無中生有、誇大其詞、捕風捉影是這個行業的特性,如果那種八卦小報上登的東西也當真那也太污衊我的智商了。就算真有點兒啥,肯定也是女方主動,以我對耿墨池的了解,他並不是個色慾至上的人,相反他對無關的女人除了必要的紳士風度,一向冷淡得可以。除了何瑾宜。


  但我不能問得太急表現得太心切,否則弄不好又會被他嘲弄。他想說自然會說,他要不說,你吊死在他面前他也不說。


  何況我現在也顧不上管這事,雖然班是不用上了,但我在家裡真是如坐針氈,就怕那晚直播的事會給他的演出帶來什麼負面影響。還好,負面的影響還稱不上,就是我又好好地出了一次名,因為正如老崔預料的那樣,幾家紙媒相繼刊登了那晚直播的事故,不是頭版頭條,卻佔據了娛樂版整版或大半的篇幅,標題大致為「著名鋼琴家耿墨池電台專訪驚現意外」「是意外還是炒作——耿墨池與電台女主播借節目公然調情」「史上最彪悍的電台直播」等等,不僅紙媒,甚至還有網友截取了當晚節目的音頻發到了本地門戶網站和相關論壇,隨後就被其他網站迅速轉載,於是乎,耿墨池說的那句「我不介意你名聲更壞」成為最新的網路流行用語,大肆傳播開來。用阿慶調侃的話說,「考兒,你真是天生當名人的料,足不出戶就名滿天下。」


  更有甚者還在某論壇上搞了個投票,「大家猜猜那晚節目后耿墨池和白主播會去做什麼?答案A:去火宮殿吃臭豆腐;答案B:耿墨池去白主播香閨共度春宵;答案C:白主播去耿墨池所住酒店房間繼續「訪談」;答案D:什麼也沒做,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結果,答案B佔據投票總數的半成以上。我不得不承認,這些網友太有才了,怎麼就猜得那麼准呢?

  而耿墨池這傢伙,除了每天忙演出的事,他最關心的是,「你還沒被開除?」


  他就是巴不得我被開除,然後好拐我去上海。


  這人的心真是壞透了!


  至於霸道總裁祁樹禮,這陣子忽然銷聲匿跡,聽說是去美國了。本來我並不關心他去哪兒了,去火星都不關我的事,但那天他突然登門拜訪,拎了一堆的禮物,讓我措手不及。這位先生見我不是很熱情的樣子,還笑呵呵地解釋:「沒辦法啦,我又打不通你的手機,只好登門了。」


  這事得怪耿墨池,本來之前祁樹禮若要跟我見面還得先電話約下,現在好了,自他的號碼被耿墨池拉黑,此君連電話都省了,直接登門,讓人防不勝防!

  祁樹禮進門后噓寒問暖,我又不好下逐客令,只好跟他東拉西扯。


  「春節回家嗎?」他和顏悅色地問。


  我搪塞,「不知道,要看電台的值班安排。」


  事實是,我已經答應了耿墨池跟他回上海過年的,為此我還跟媽媽撒了謊,說要在電台值班,春節回不了家。我媽媽心知肚明,數落我眼裡已經沒有了父母,也不管自己的名聲,跟著「那個男的」瞎混,早晚要吃大虧。我善良的媽媽難道不知道她女兒早就視名聲如浮雲了么?當然「那個男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物以類聚,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祁樹禮聽我這麼說,想了下,似在思忖措辭,「如果你不回家,我在這邊陪你過年怎麼樣?反正我是一個人,我們可以作個伴……」


  「你不回家跟你母親過年嗎?」


  祁樹禮遲疑了一下,笑笑,攤手道:「我母親,你知道的,我不太習慣跟她相處了,在我的感覺里,你更像我的親人。」


  「因為我像你們的那個什麼小靜?」我冷冷地扔出一句。


  祁樹禮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說,長久地凝視著我,嘆氣,「你多心了,考兒,想跟你在一起,需要那麼多的理由嗎?跟你過年,在感覺上跟阿傑一起過年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當然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也不勉強,反正這麼多年了我都是一個人過,習慣了。」


  「謝了,我男朋友會陪我。」


  他微怔,又是那樣斜睨的表情,嘴角勾起笑意,「考兒,你用不著這樣的,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會吃了你,你拿他當擋箭牌毫無意義。」


  「那你認為什麼是有意義?」


  「考兒,明知沒有結果還要一意孤行就是沒有意義,白白付出感情而已!可能我說這些話你不愛聽,但這是事實,得不到祝福的愛情只會給你帶來厄運!」


  我頓時就翻臉了,「祁樹禮,你憑什麼這麼說?」


  「不是我這麼說,是你自己不願面對這個現實,他老婆是誰你不知道嗎?阿傑跟他老婆明明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你跟他在一起又算什麼?考兒,我知道阿傑對不起你,我們祁家對不起你,所以我才會想要千方百計地彌補你……」


  「祁樹禮!」我打斷他,霍地站起來,「誰稀罕你的彌補,祁樹傑對我的傷害誰都彌補不了,我跟誰在一起跟你跟你們祁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你別自作多情了!」


  祁樹禮這時也從沙發上站起來,目光直視著我,氣勢逼人,「就算阿傑做得再不對他已經死了,亡者為大,你可以恨他,但你不能讓他泉下蒙羞,不能給我們祁家蒙羞!」


  「什麼,給他蒙羞?」


  「是!你跟耿墨池在一起就是給他蒙羞!」


  我瞪圓了眼睛,大聲嚷起來:「他死都死了,難道還要我一輩子活著給他陪葬嗎?他明明對不起我,憑什麼要我搭上一輩子?」


  「NO,你理解錯誤,我不反對你再嫁,你嫁給任何人我都沒意見,你就算嫁給街頭混混也沒人干涉你,但你想跟耿墨池在一起,Sorry,我沒你想的這麼寬容!」


  他終於露出真實的嘴臉,我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他,兀自發笑,「你這個人真是有意思,我幹嗎要你寬容啊,你以為你是誰,你是上帝嗎?我們的命運要你來主宰?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不用這麼激動,既然我們已經把話攤開了講,那我也不必藏著掖著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只要你跟他在一起,我保證他不會好過,我相信阿傑泉下也一定不能接受,你們會被詛咒的!這樣的愛情最後是什麼結果,你可以試……」


  我氣得都快接不上氣來了,手朝門口一指,「你出去!」


  我沒說滾,已經是很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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