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仰臉大笑,笑得肆無忌憚。


  我們都是一路貨色,這話我沒說出口。


  回城的途中還有點小驚險,耿墨池的車為了避開迎面駛來的一輛貨車,差點衝到路邊水渠中去,我嚇得半死,臉上卻不露聲色,質問他是不是想謀殺。


  耿墨池回我一句:「你都敢上我的車,還怕被我謀殺嗎?」


  我一想也是,我都上了他的車了,他就是把我拖到集市上賣了我也只能認栽。當然,我是絕對不會給他數鈔票的!


  到城裡時,天色已晚,我們都已經飢腸轆轆。


  耿墨池將車停到路邊,很客氣地說:「一起吃頓飯吧,為了我們的薄情寡義。」


  「還有狠心腸。」


  耿墨池為我拉開車門,「我喜歡你的狠心腸!」


  「謝謝!」我很淑女地下車。


  這一刻我真的感覺我們志同道合,頗有點相見恨晚了!


  耿墨池似乎對這一帶很熟悉,輕車熟路地把我帶進了芙蓉路一家很雅靜的餐廳,那餐廳有個很浪漫的名字——邂逅。餐廳裡面別有一番天地,木頂紅牆,四周掛著五六十年代明星的照片,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桌椅全是原木,餐廳一角的吧台也是原木色,吧台旁邊放著架鋼琴,可能演奏的時間已經過了,琴凳是空著的,我們進去時餐廳里放的是一首經典英文老歌Bressanon。


  耿墨池領著我選了個僻靜的位子坐下來,我抬頭一看,奧黛麗·赫本正在牆上的照片里沖我笑呢,傾國傾城。我認得那張照片,是她的成名作《羅馬假日》的劇照。這部片子我很喜歡,看了無數遍,一直想象著如果我也是個公主,會不會也有《羅馬假日》這麼浪漫的邂逅。可惜我從小到大隻有灰姑娘的命。


  「怎麼,想當公主?」請我吃飯的男人見我眼睛直往牆上瞟忍不住問。


  「這是每個女孩都曾有過的夢想。」我回答說。


  「我就不喜歡公主。」耿墨池很不以為然。


  「因為你不是王子嘛。」


  「那你遇到過王子嗎?公主殿下。」


  我老實地搖頭,「沒有。」


  耿墨池點頭。我又補充一句:「我只遇到過野獸。」


  菜式很豐盛,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不顧形象大快朵頤起來。耿墨池慢條斯理地也在吃,吃相真叫一個講究,一看就是個紳士,切牛排時姿勢優雅,喝酒時也是慢慢地品,不像我一杯紅酒兩口就灌完了。


  「我不是淑女,別指望我有你這麼優雅。」我實話實說,切了一大塊牛排塞進嘴裡。


  他笑著給我斟酒,「沒事,慢慢吃。」


  「嗯……」我搖搖頭,吃力地咽下牛排,「難得有人埋單,得多吃點,起碼得把今天的本吃回來,我的魂魄還掉在那個水溝里沒回來呢。」


  「哦,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要不要待會兒我去把你的魂魄撿回來?」


  「不用,先擱那兒吧,下次我自己去撿。」


  耿墨池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目光變幻莫測,「你膽子還蠻大的,明知道你把那兩人葬一塊兒我肯定會收拾你,你還敢上我的車。」


  「我怕你啊,你是想劫色還是劫財啊?」


  「我對財沒興趣,至於色……」他掃我兩眼,一點兒情面都不給,「你還是留著自己在家欣賞吧。」


  什麼意思,說我丑啊?我差點就要翻臉了,但馬上又想到我要是當真就認輸了,於是我旋即又呵呵地笑起來,「那請問耿先生,聽說你有很多粉絲,你彈的曲子很好聽,我很想知道你的粉絲是喜歡你的演奏呢,還是喜歡你這張臉啊?」


  耿墨池眉毛一抬,「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覺得你這麼帥應該有很多女人,藝術家都是很浪漫的咯!」


  「女人多就是浪漫?」耿墨池不以為然,瞅著我說,「女人很麻煩的,一個就夠了,我沒時間對付那麼多女人。你呢?聽說你是個演員?」


  「配音演員,以前是干這行的,現在金盆洗手了,在電台混呢,不能跟你大鋼琴家比的。」


  「這樣也很好啊,混也是一種境界呢,我也想混……」他高深莫測地說,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恍惚。


  「聽說你在星城這邊還有個什麼工作室?」我繼續問。


  「凡音音樂工作室,就在芙蓉路的遠景大廈,」他低下頭,看著杯中的紅酒出神,「我跟她合作了這麼多年,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分開,現在好了,過去那些曲子成了絕唱,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搭檔了……」說完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目光變得深邃,情緒也忽然低落起來。我卻是瞪著眼睛好像沒聽明白,他們是夫妻呢,怎麼會是搭檔?


  出了餐廳,他的心情才漸漸好轉,熱情地邀請我跟他去酒吧坐坐。


  「行啊,你帶路。」我暈暈乎乎,好像有點醉了。


  耿墨池就把我帶到了蔡鍔路一家叫「藍調情懷」的酒吧,裡面人很多,燈光昏暗,音樂躁動,各路鬼男鬼女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我們找了張角落裡的小台並排坐下,要了酒,又開始喝。他邊喝酒邊抽煙,我從他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放在自己嘴邊,我已經好幾年沒抽過煙了,耿墨池馬上湊過來給我點上,我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兩人的距離明顯拉近。


  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喝著喝著,對視的目光模糊起來,耿墨池突然伸手撫摸我柔潤的臉,目光溫柔地注視著我,欲言又止。


  我的頭更暈了,不由自主地迷亂起來,什麼東西電流般極微妙地穿透了我的四肢和大腦,讓我瞬間麻痹得不能動彈。天哪,面前的這張臉,如果再貼近一點兒,我就要昏厥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非常隱晦又非常明確地在給我傳達著一種信息,我的人生會為這個男人而改寫……


  短暫的心悸后,我的意識越來越亂,感覺就像被托在了高高的雲端,縹縹緲緲的,竟弄不清是什麼時候跟他側著臉接吻的。他的吻濕潤綿軟,帶著迷亂醉人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感覺竟然很熟悉,明明跟他是第一次親近,怎麼像相戀多年的戀人呢?我忽然覺得一陣心痛,心中的傷口又裂開了。不應該是這個男人,是誰都可以,怎麼能夠是他?他是誰?他是葉莎的丈夫!


  耿墨池當然不知道我的心中在翻江倒海,也許是裝作不知道吧,我也是他情敵的妻子呢。他顯然是熟稔此道的,手忙腳亂了一陣,見火候已到,不由分說就拉起意識模糊的我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此君很不客氣,甚至是有些霸道,從酒吧里一出來,也不問我住哪兒,直接把我塞進車裡帶回了家。兩個醉醺醺的男女突然獨處一室,酒立即就醒了不少,再到浴室經熱水一衝,我的意識回來了,赤身裸體地站在陌生的浴室里,很費勁地在想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


  還沒等我想明白,耿墨池一身酒氣不請自入。他的突然闖入讓我本能地抓東西遮掩身體,結果越急越亂,反而什麼也沒遮住。耿墨池這時候已沒了清醒時的溫文爾雅,不屑地說:「別遮了,不就是沒穿衣服嗎,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你也不是沒在男人面前脫過衣服,都別裝了,既然跟我回了家,該幹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我當然知道該幹什麼,這個時候我已經無力反抗什麼了。當他把我抱到洗臉台上進入我身體的時候,我還是猶豫了一下的,但也就是猶豫了一下,隨即就被一種自虐的快感麻痹了所有的神經……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卻在床頭看到耿墨池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祁樹傑,我終於也睡了你的女人!


  那個場面真是驚心動魄,我殺到遠景大廈的時候,耿墨池還以為我只是吵吵而已,我衝上前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他還沒反應過來,我又是一拳。旁邊的人反應過來,馬上拉住我。


  耿墨池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他看著瘋了似的我,明白是來者不善了,但為時已晚,我一陣狂跳,神經一錯亂居然脫起了衣服(這不是正常人所為,我當時肯定是不正常的)!等他意識到問題嚴重時,我脫得只剩一套緊身內衣了,而且絲毫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當時圍觀的人大多是男的,耿墨池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一把抱住我,旁邊幾個女孩也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撿起衣服披在我身上。我不穿,還要接著脫,邊脫邊罵:「王八蛋,你簡直枉為男人,玩弄一個毫無防備的可憐女人,你覺得很過癮嗎?好啊,你玩,我陪你玩!有種別攔著我,讓我脫,我陪你玩,玩死都沒問題,王八蛋……」


  耿墨池知道再鬧下去事情只會越來越糟,他脫下自己的黑色風衣一把將我裹住后攔腰抱起直奔電梯。我又踢又打,又喊又叫,他的力氣也好大,蠻橫地抱著我,等車庫的保安幫著一開門,他就重重地將我扔進駕駛室,踩下油門飛也似的開出了大廈。全大廈的人都在笑,他們看了一場好戲,可以想象是多麼的興奮不已。我當時就悲哀地預想到,我這回大概又要出名了。


  而被捉上車后我還在發神經,要不是鎖了車門,我沒準跳了車。耿墨池也不理我,很無所謂的樣子,打開音響,邊欣賞音樂邊將車子開得飛起來,音響里放的居然是《卡門》序曲。


  車子最後停在了湘江邊,我突然就安靜了。


  這是個傷心地,和祁樹傑剛結婚的時候就常來這兒,夜深人靜時,祁樹傑喜歡將車子停在江邊的小樹林里,我們激情似火地在車裡纏綿。後來我的單位也離這兒不遠,沒事我就喜歡到江邊散步,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祁樹傑陪著。他出事後,我就很少來江邊,平時上班也是繞道而行,如今再次面對這滔滔江水,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江有多深,就沉得有多深。


  「還叫啊,怎麼不叫了?」耿墨池恢復了些鎮定,冷冷地看著我,「不是想玩嗎,我不怕的,只要你點頭,我立馬將車子開到江里去,幾秒鐘的時間而已,他們玩得起,我們也玩得起!」


  我喘著氣,身子還在發抖,說不出話。


  「真是不賴啊,白考兒!」他點燃一根煙,還在穩定情緒,語氣卻明顯地緩和了許多,「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了,當著那麼多人脫衣服,我不服你都不行,我甘拜下風好不好?」


  我還是不說話,但眼淚已止住了,狠狠地瞪著他,目光能殺人。


  耿墨池無所畏懼地迎住我的目光,很認真地說:「你我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否認我可能傷害了你,但你不是男人,你無法理解一個男人被妻子戴了綠帽子的恥辱,當然你也是受害者,你能肯定跟我上床時就沒有報複葉莎和你丈夫的念頭嗎?你能肯定嗎?」


  我啞口無言。


  「你不能肯定對不對?既然不能肯定幹嗎要死要活的,我又沒有強暴你!」耿墨池整張臉都被煙霧籠罩。


  「但你侮辱了我!」我仍然氣憤難平。


  「也許是,」耿墨池很誠懇地點頭,「我當時寫那紙條也是一時衝動,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你跟我一樣,都是受害者,我們不應該自相殘殺。傷害你並不是我的初衷,這一點兒我可以很真誠地跟你道歉。」


  「我不接受!」


  「你有權利不接受,但你鬧也鬧了,還讓我在同事面前出了洋相,你也沒虧多少,何況我還挨了你兩拳,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挨打,而且還是一個女人打的。」


  「挨打?惹毛了我殺人都不在話下!」


  「這我相信。」


  「相信就離我遠點兒,我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我就跳下車,砰的一聲重重砸上門,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耿墨池沒有叫我,但可以想象他著實受驚不小,以他的紳士身份,估計沒見過我這樣的瘋女人。據他後來講,我剛走,他所住公寓的物業處就給他打電話:「耿先生,快回來,你家遭劫了!」


  我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回到家,疲憊不堪,折騰了一上午,體力已透支到極點。我洗了個澡,胡亂吃了點東西,就把自己狠狠地拋到床上蒙頭大睡。也不知睡到幾點了,電話響了,米蘭打來的,開門見山、直入主題,「聽說你今天發了頓寶氣,還當眾脫衣服,是不是真的啊?」


  「不愧是記者啊,消息這麼快。」我氣若遊絲,眼睛都沒睜。米蘭在電話里哼道:「那是,我是幹嗎的?什麼事能繞過我的耳朵,何況還是你的事情。」


  「我沒力氣跟你瞎扯,我要睡呢。」我說著要掛電話。


  「別掛別掛,我還有正經事沒說呢。」


  「什麼事,快說。」


  「祁樹傑的哥哥有消息了。」


  「關我什麼事,祁樹傑的任何事情我都沒興趣知道!」


  說完我就掛斷電話,繼續我的美夢。可是沒睡多久,電話又響了,我抓起電話火冒三丈,「誰啊,半夜三更的,別人還睡不睡了?」


  「是我。」電話那頭是個磁性的男音。


  「你是誰?」我很沒耐心。


  「白天才打完架,怎麼才過了幾個小時就忘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你的手機還在我車上呢。」


  「什麼事?」


  「怎麼這麼沒耐心,你倒是睡得安穩啊,我都要流落街頭了,」耿墨池氣呼呼地說,「你差點把我的房子給拆了,物業公司的人還以為我家遭劫了呢。」


  的確如此,我去遠景大廈之前就已經將他的家徹底掀翻,能砸的都砸了,到我沒力氣砸了的時候,整個屋子已成廢墟,如東京十二級大地震般慘不忍睹。可是我毫無悔意,呵呵冷笑著說:「是我砸的,那又怎樣,我沒放把火燒了算是便宜你了。」


  「那你還不如放把火燒了。」


  「你想怎麼著吧?」


  「你應該給我些補償,我的損失可不小。」


  「你要錢?」


  「NO!」


  「那你要什麼?」


  「搬來跟我一起住。」


  「什麼?」


  「跟我住一塊兒,怎麼樣,考慮考慮?」


  「你開玩笑吧?」


  「我是在開玩笑嗎?」


  「我為什麼要跟你住一塊兒?」


  「補償啊,剛才說了。」


  「做夢吧,我可不想我的名聲被你毀於一旦!」


  「你的名聲?你的名聲很好嗎?」那渾蛋在電話里笑。


  「什麼意思?我的名聲不好嗎?」


  「好像不太好,」他實話實說,故意打擊我,「據我聽到的是不太好。」


  「既然不好,你還招惹我?」


  「你錯了,白小姐,我不太喜歡跟名聲好的女人接觸,那樣就顯得我的名聲很壞……」


  這個男人真的是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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