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到花地去(2)

  于波很快脫下衣服,順著高陡的岸邊跑下去,撲通一聲跳進水裡。他鑽進水裡三回,然後仰面朝天,快活地呵呵亂叫。


  「快下來呀,舒服得很。」


  游明夏脫掉衣服后,站到水裡,試了一下水,往身上澆了一點,便急忙跳起來,說冷得很。


  徐世偉脫掉衣服,于波和游明夏都穿著短褲,他什麼也不穿,故意扭了扭屁股,哈哈大笑著說:「要看的趕快看吶,不看沒機會了。」游明夏說:「一根小紅蘿蔔鬚鬚,有什麼好看的。」徐世偉豪壯地拍打著胸脯,涼風一吹,小尾巴不由自主地拌了幾下。他試了一下水,澆了一點水在肚皮上,一下感覺連氣都呼不出來,好像連氣管都被凍住了。于波說:「要跳就跳,不要一伸一縮的。」徐世偉後退幾步,赴湯蹈火般跳進水裡,身體像棍子一樣插下去,好一會兒才冒出來。


  許明最後一個下去,他怕不下心滑到深水裡去,叫于波就在他旁邊游。于波答應了,但不一會兒他就游到遠處去了。


  游明夏下去的時候嗆了一口水,哇哇叫著,好像有人在拖他的腳,要把他拖到水裡淹死一樣。他只會游狗刨,也不敢往深水區游。于波和徐世偉都是很會游的高手,一會兒自由泳一會兒仰泳。于波最拿手的是立著游,也就是踩假水,他踩假水就像站在石頭上,可以讓胸部以上露出水面,而其他人最多只能讓肩膀露出來。遊了一陣,徐世偉說他的肚子舒服多了。


  許明抹了一陣就爬起來了,他覺得太冷了,身上開始出現一塊塊紫斑,嗓子也開始發啞,風輕輕一吹,牙齒還要打架。游明夏說:「主要是你沒動,動起來反而沒那麼冷。」


  于波一次次潛入水中,說一定要摸條魚起來。他摸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剛冒出來就喊許明快接住,他摸到魚了。大家都信以為真,他把它甩到岸上,才發現是一隻爛膠鞋。許明提起來又把它丟進了水裡。


  游明夏遊了一陣也起來了,他把短褲擰乾了,然後用兩根棍子撐在裡面,再用一根棍子把它挑到小樹枝上曬。他得意地說:大紅燈籠高高掛啰。他叫許明也這樣曬,這樣幹得快,許明說他已經穿上了。游明夏說,穿濕褲子要得病的。許明說不要緊,一會兒就幹了。


  水裡還剩四個人,玩得歡得很,還沒有出來的意思。


  許明和游明夏坐在堤壩上,看著他們游。


  只要遠處有人影,游明夏就故意喊:「人來了,有人來了。」


  水裡的人回答他,來他的,我們游泳,又沒幹其他的。


  後面真有人走來了,還是個年輕媳婦。這次游明夏沒喊,因為她正向他和許明走來,要到水庫的對面去。水裡那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一起喊口令:


  「一、一二一,一、一二一。」


  小媳婦開始沒在意,游明夏和許明嘻嘻笑,她才發現他們在喊她的「一二一」,便有意改變自己的步伐,可無論她怎麼變,似乎都會不由自主地按他們喊的口令走,腳不聽自己的使喚。其實是那幾個人根據她的快慢喊「一二一」,因此無論她怎麼走,都不可能擺脫他們的口令。


  小媳婦很不好意思,小聲罵了句什麼,然後慌慌張張地跑了,他們喊得更快,「一二一、一二一」,小媳婦在快跑到岸邊的時候,險些跌了個跟頭。他們這才停下來,得意地哈哈大笑。


  許明坐了一陣,有些不耐煩了,問于波還要游多久。于波說:「忙什麼嘛,還早得很。」


  許明說:「你們是不是不想到花地去了?」


  徐世偉說:「要去的,還游一會就上來。」


  于波說:「如果你們忙,你們先去吧。」


  許明有點生氣,他對游明夏說:「他們肯定不會去了,你把褲子穿上,咱們走。」


  游明夏覺得不大好,但卻又忍不住要聽許明的命令似的。他知道許明的脾氣不好,如果不和他走,勢必會得罪他。他不想得罪任何人。離開的時候,他對水裡那幾個人說:「于波我們先走了,我們慢慢走,邊走邊等你們。」短褲還沒幹透,游明夏仍用棍子挑著他的「燈籠」。


  走了一陣,許明說:「今天如果你們都不去我一個人也要去。」


  游明夏說:「快得一半了吧?」


  許明說:「還早得很,起碼還要走半個小時才得一半。」


  游明夏說:「不會吧,我出門的時候看了一下圖,到這個水庫應該差不多是一半了。」


  許明強硬地說:「你看了的,我也看了的,我說沒到一半就沒到一半。」


  游明夏沒吭聲,心裡有點後悔,覺得還是應該和于波他們一起。許明的脾氣太古怪了,連濕短褲他都要穿,這是心理有問題吧。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太難受了,但現在回去又不行。他想自己是許明就好了,許明一定會不管別人高不高興轉身就走。他剛才把李品都氣走了,如果許明不那麼快接嘴,他正準備向李品道歉,如果自己道了歉,李品就不會那麼生氣了,說不定現在自己就是和他一道了。這樣想著,什麼話也不想說。


  走到中午,許明和游明夏到花地了。


  倆人都比剛才高興。


  街上只有幾十戶人家,街道不足五十米長。平時這街上的人和附近的人沒什麼區別,種地是最主要的,到了趕場天,在屋門口擺一塊案板,賣點小東西。同時還多搭幾塊案板,租給那些趕賣菜種的、賣老鼠藥的、賣各種減價貨的。租一天租金才一塊錢。有時候為了爭地盤,鄰里之間少不了口角是非,彷彿不是為了一塊兩塊錢,而是如果讓了別人,就顯出了自己的軟弱。


  游明夏和許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飯店裡有什麼好吃的。許明說他請客。但街上的人告訴他們,街上沒有飯店。他們不相信,又打聽了一個人,說飯店只有趕場天才開,賣涼粉和米豆腐。許明仍然不甘心,問哪天趕場。人說:「昨天,下一場還有四天,這裡五天一場。」游明夏說:「名字那麼好聽,叫花地,哪裡有什麼花,連小飯店都沒有。」


  他們走了個來回,的確沒有。


  許明說:「我本來想,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後再看一場錄像,沒想到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有一個煙酒糖商店在賣東西,他們買了兩瓶啤酒,一盒餅乾,算是午飯。啤酒已經過期一個月了,但他們沒管,照喝不誤。許明說:「管他娘的,反正不是毒藥。」游明夏說:「是呀,有總比沒有好。」


  倆人喝著啤酒,話漸漸多起來,許明也不像剛才那樣,說話硬邦邦的。此時就連他們自己,都覺得他們是最好的朋友,至少在一個單位上,沒有更好的朋友了。


  兩瓶喝完了,又買了兩瓶。櫃檯里能吃的,管它好不好,都買了一點。賣啤酒的老頭很高興,他說他一個月最多買二十瓶啤酒,因為當地人不喜歡喝,說有一股馬尿昧。


  第二瓶也快喝完了,許明去撒尿。這時一輛拖拉機開來了,沒有停,賣啤酒的老頭問到哪裡去,拖拉機手大聲說去樟木寨。游明夏抓住車斗爬了上去,並大聲喊許明,叫他快點。拖拉機手似乎是故意的,突然加快了速度,等許明走出來,拖拉機已經跑出去百多米遠了。游明夏叫拖拉機手停一下,拖拉機手假裝沒聽見。游明夏想跳下去,但速度太快了,他不敢跳。


  許明回到樟木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鐵青著臉,誰也不理。游明夏知道他生氣了,主動和他打招呼,想解釋一下。許明說:「你給我滾開,我不想見到你!」


  從這以後,他們便不再講話了。兩年後許明調回老家去了,單位上有些人到那裡出差,回來后都要興緻勃勃地說許明現在如何如何。這時游明夏便很不自在,有好幾次,他想給許明寫信,把在花地坐拖拉機的事解釋一下,但正要動筆的時候,又覺得沒這個必要,心想不管我怎麼解釋,在他眼裡我都是個自私鬼。還有,即便他不再計較,自己又怎麼能解釋得清楚?算了,他想。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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