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灰

  01

  何天第一次碰見翌陽,是在她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因為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何天六歲以前,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即便父母不在身邊,可媽媽憨厚的性格和爸爸樂觀的性格在她身上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就是一個字——「二」。


  她「二」到一看到周圍的小夥伴上學了,就哭著喊著要爺爺奶奶去幫她報名。因為她才六歲,沒達到上學年齡,爺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她上了學。


  媽媽聽說她上學了,從外地回來看她,給她買了很多吃的穿的。


  她很大方,穿著媽媽給她新買的蘇格蘭格子裙去學校給同學們發媽媽帶回來的各種好吃的。


  在何天的小夥伴眼裡,她真像個小財主。


  那天,何天給玩得好的同學發完吃的,就抱著剩下的東西去找和她在一個學校讀書、讀五年級的堂哥。


  何帆空從何天一入學就開始頭疼,他是看著這個堂妹長大的,何天有多「二」,他從小就知道。


  估計很多孩子都有這樣的哥哥姐姐,覺得有個老愛犯傻的弟弟妹妹很丟臉,所以他們常常會擺出一副高姿態,裝作不認識對方。


  何天比一般人「二」上幾分,因而何帆空的高姿態就比一般人還要高那麼幾分。


  小學里正流行一句順口溜。


  「一年級的小偷,二年級的賊,三年級的美女沒人追,四年級的色狼一大堆,五年級的情書滿天飛,六年級的鴛鴦一對對。」


  何帆空恰恰正處於五年級寫情書追女生的階段。


  何天抱著吃的來找他的時候,何帆空正在跟喜歡的女生說話,小臉紅撲撲的。


  何天站在五年級教室門口,對著她哥就喊:「何帆空。」


  聞聲,何帆空抬頭看到了何天,眉頭頓時皺得跟麻花似的。


  早在何天進學校前,何帆空就警告過何天在學校見到他不準喊他哥哥,所以這會兒何天只能喊他名字。


  因為爸爸媽媽個子都比較高,何天從小就比同齡孩子長得高,外加她不怕生,站在其他班同學面前一副自然的表情,何帆空班上的同學都看不出她是一年級的學生,以為是鄰班的,都沖著何帆空曖昧地笑。


  何帆空牙一咬,扭過頭去,裝沒看到。


  何天等不及,她想送完東西去尿尿,可是何帆空就是不出來,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何天以為他沒聽見,又大喊了一聲:「何帆空,出來,給你吃的。」


  何帆空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走到門口伸手推何天,冷著臉說:「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


  何天瞬間傻眼了,因為尿憋得慌,她也沒跟何帆空吵,把懷裡的吃的往何帆空手裡一塞,然後急忙往廁所跑。


  何天「二」就「二」在明明五樓也有廁所,可她非要跑回一樓解決,結果拖延了時間,跑得急,在轉角處撞到人,當場急得就尿了。


  被撞的那個人就是翌陽。


  很久以後,有人問翌陽,對何天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翌陽說是滿身怪味。


  02

  何天很快就忘了翌陽。


  唯一記得那天自己撞了個長得很漂亮的男生,他捂著鼻子厭惡地看著她,而她也因為尿褲子覺得難堪,哭著推開翌陽跑了,只聽到身後有男生在喊:「你尿褲子啦?地上都濕了,好臭。」


  她只聽到男生們的笑聲,卻沒有聽到有人辯解。


  何天是一路跑回家的,沒有再回班上,等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就聽到班上同學說七班有個男生這麼大了還尿褲子。


  當天,那男生成了全校最大的笑料。


  何天卻沒心沒肺地慶幸自己尿褲子沒被發現,她心裡微微地同情了那小男生一把,硬是沒把他跟自己撞到的人聯繫在一起,更不知道那男生因為沒供出她,而被叫了好久的「尿褲子大王」。


  就這樣,何天歡快地度過了她的一年級、二年級……一直到六年級的兒童節前夕,她又碰上了翌陽。


  何天是臨時被選上頂替他們班的文藝委員杜潔瑩參加年級組圈圈舞的排練的。


  杜潔瑩第一次來例假,嚇得哭著回家不排練了。


  班上個子高、模樣不錯,最重要的是不怕生、不怕羞、不會怯場的女生,何天是難得的一個。


  圈圈舞是那年音樂老師特意為六一兒童節排的節目。


  其實所謂的圈圈舞,原本叫做華爾茲。


  因為有很多兩個人牽著手繞圈圈的動作,所以老師通俗易懂地向大家介紹說是圈圈舞。


  那年,何天十二歲,翌陽十三歲,兩個人被分到了一組。


  當何天被音樂老師推到翌陽面前的第一秒,翌陽就認出了跟自己配對的女生——那個當年尿褲子還把他推倒在潮濕的地上,害得他被誤會的女孩。


  翌陽本能地對何天沒什麼好感。


  而早就將翌陽忘得一乾二淨的何天,再次見到翌陽,盯著翌陽賞心悅目的臉,向來厚臉皮的她很不自然地臉紅了,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何天其實也會害羞。


  她很早就聽說過翌陽。五年級后何天老從班上女生的嘴裡聽到翌陽這個名字,無外乎就是七班有個男生長得很漂亮,像女孩子似的,叫翌陽。


  十組人中,翌陽是長得最養眼的男生,可是與他配對的女生何天,卻是所有女生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其實不是何天長得不好看,恰恰何天是標準的鵝蛋臉,皮膚也白,眼睛很大,並且因為好動,她的臉蛋常常紅撲撲的,是讓人一看就覺得很可愛的女生。只是眼前一群女生,個個都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梳著各種好看的髮型,穿著清一色的白襯衫配背帶牛仔裙,就何天一個人,留著利落的短髮,穿著黑色T恤配藍色牛仔褲。


  因為是臨時被叫過來排練的,老師沒跟她說要穿白襯衫配背帶牛仔裙,況且她也沒有白襯衫跟背帶牛仔裙。


  從一年級那次尿到身上之後,她就再也沒穿過裙子。爸爸媽媽在外面的生意越做越好,夫妻倆回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何天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平時衣服都是奶奶買的,因為她調皮,奶奶為了洗衣服省事,全給她買暗色系耐髒的衣服,幾乎把她當男孩子養了。


  何天是第一天參加練習,所以步伐一點兒都不熟悉,外加她沒有舞蹈功底,所以排練時,她老踩到翌陽的腳。每當這時,她就急忙說對不起,吐吐舌頭,一副很懊惱的樣子。


  翌陽只是看著她,不說話,每次被踩到,眉頭會蹙緊,嘴裡悶哼一聲,不責怪也不鼓勵。


  排練了幾遍,其他人早就練得很熟了,而何天剛記住舞步。


  音樂老師讓其他人先走,留下何天跟翌陽繼續練習。


  明天就是六一,要正式演出了。音樂老師是個追求完美的人,這節目是她精心排的,自然不想出差錯。


  排練是在放學後進行的,等老師讓其他人走後,單獨留下何天跟翌陽時,天色其實還不算太晚,但翌陽皺了皺眉頭。


  他媽媽不喜歡他回家太晚,她認為只有壞孩子才會晚回家,她希望翌陽是個聽話的好孩子,事實上,翌陽的確是個好孩子。


  老師先回辦公室整理東西,讓翌陽繼續教何天舞步。


  因為急著回家,可又不好跟老師說出來,翌陽心裡很煩,原本他跳得很好,可是現在老踩錯步子,連粗線條的何天也發現翌陽不在狀態。


  03

  「你是不是急著回家?」


  當翌陽又一次踩錯步子,何天縮回了放在他身上的手,退後了幾步,臉紅紅的,眨著大眼睛問他。


  這是排練到現在,他們第一次正式說話。


  可是翌陽沒回答,只是側著頭望著屋外灰下來的天空發愣。


  「你有事就先走吧。」何天耐著性子繼續說。


  ……


  翌陽垂下了眼帘,低頭看著被何天踩髒的鞋子,再看看何天被他踩髒的鞋子。


  「哎,你真彆扭,想回家就直說嘛!」何天雙手叉著腰,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朝翌陽搖搖頭。


  這時音樂老師過來了,看到兩個孩子杵在一邊,便笑嘻嘻地問:「練完了啊?」


  翌陽想說沒有,那邊何天已經開口了,可憐巴巴地舉著手跟老師叫苦:「我肚子餓了,跳不動了。」


  翌陽驚愕地看著她,排練前,他明明看到她把一個大麵包幾口解決掉了。


  不過他沒有說出來,他好像隱隱知道她為什麼撒謊。


  老師沒好氣地白了何天一眼,無奈地說:「那你們再跳一遍給我看看,成的話,就回去吧!」


  翌陽過來拉何天的手。


  何天撇著嘴硬著頭皮跟翌陽合著音樂又跳了一遍。翌陽沒跳錯,可何天還是錯了拍子。


  看來是不能早回去了,翌陽擔憂地看了下天色。


  老師拍拍鋼琴架,說:「何天,你這不行,還得練啊,明天就上台表演了。」


  何天跑到老師身邊,諂媚地笑著說:「老師,要不你帶我跳啊,總比跟他學要快。等我練熟了,明天表演前再跟他排一下好了。」


  老師想了想說:「行,那翌陽你先回家,一會兒我來教何天。」


  翌陽背著書包走到門口,看到何天朝自己微笑地揮著手。


  翌陽咬了咬唇,沒回應,轉頭走了。


  何天尷尬地縮回手,內心腹誹,真是個不好相處的傢伙。


  何天邊跟著老師練舞邊想,翌陽要麼就是聾子,要麼就是啞巴,怎麼她跟他說這麼多句話,他都不吭一聲。


  想想他臉長得這麼好看,再想想語文老師常說「上帝是公平的」,上帝讓翌陽生得這麼好看,所以讓他成了聾啞人。


  想到這兒,何天諒解了翌陽不跟她說話的事,心裡還異常同情翌陽。


  何天揣著她的臆想跟老師又跳了四十多分鐘,總算把步子練熟了,老師才允許她回家。


  何天出校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校園裡的路燈都亮了。


  她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卻偏偏怕黑。


  在校門口坐7路公交車就能直接到她住的小區,很方便。因此何天從四年級開始就不需要人接送了。


  整個校園裡安靜得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


  何天握緊書包帶,加快腳步往前走。


  風呼呼地吹著,捲起落葉在地上颳得嚓嚓直響,有點兒像人的腳步聲。


  何天害怕地大叫著,將書包放在頭上,撒開腿就朝校門外的公交車站跑。


  「啊啊啊——」


  何天閉著眼不停地喊著,似乎這樣能減輕自己的恐慌,可是閉著眼怎麼能看得清路呢?


  站在校門口沒走的翌陽看到她像只瘋牛般往馬路上沖,連忙追出去拉住了她。


  翌陽本來早走了。


  他也沒人來接,媽媽平日要去上班,下班回來還得操持家務,而他五歲時就沒了爸爸。媽媽每次都說他爸死了,可是翌陽知道,爸爸只是跟媽媽離婚了,媽媽生氣才說他死了。


  翌陽回家也只要坐7路公交車就能直接到家門口。


  本來他已經上車了,但看看天色已經黑了,校門口也沒家長,看樣子何天沒人接,想了想,他還是從車上退了下來,在校門口等何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等何天,只覺得何天一個女孩子,這麼晚自己回家不安全。


  何天不知道抓著自己的人是翌陽,「啊啊」叫著低下頭就咬住了抓她的手。


  翌陽終於吃痛地叫出聲來,卻還是沒放手。


  何天聽到男孩子的聲音才驚愕地睜開眼睛,望著被自己咬得喊痛的翌陽,吞了吞口水,說:「怎麼是你?」


  04

  「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家。」翌陽往手腕上的牙齒印哈著氣,問道。


  「旌德花園。」何天說。


  翌陽愣了愣,心想,何天跟自己住一個小區,他怎麼從沒見過她。


  何天見翌陽主動跟自己說話,知道他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愣了會兒,然後自來熟地湊過去,樂呵呵地問他:「你住哪兒啊?」


  何天交朋友有個宗旨,那就是一定要問人家住哪兒,這樣她好去串門。


  她不喜歡早回家,一回家,就要面對爺爺奶奶,何天覺得她跟他們有代溝。所以,何天經常放學后先去同學家玩一陣子,然後才回家。


  翌陽將被咬疼的手放了下來,說:「旌德花園。」


  何天愣住了,直言道:「你跟我住一個小區哦,我怎麼沒見過你?」說完,何天拍了下自己的腦門說:「我知道了,因為我從來不在自己家小區玩。」


  她的同學都住在其他小區。


  翌陽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跟著何天上了7路公交車。


  翌陽選了離何天較遠的座位坐了下來,剛坐下,就感覺脖子那兒一熱,原來何天走過來坐到了他的身旁,臉湊在他的耳邊,朝他咧著嘴笑著說:「你沒走就是為了等我嗎?」


  說話時,她嘴裡呼出來的熱氣撲散在他的臉上,翌陽忍不住有些臉紅,輕聲回答:「嗯。」


  看到翌陽點頭,何天忍不住笑開了花。她覺得翌陽人真好,還想到她晚上回去不安全要送她回家。


  可爺爺奶奶老說她是人精,就算被拐走了還能自己跑回來,所以她覺得翌陽的擔心很沒必要,不過她心裡依然很高興:「那你剛才急著回家,是因為怕回去晚了你爸爸媽媽罵你嗎?」


  翌陽不知道何天為什麼看上去那麼興奮,嘰嘰喳喳像小麻雀似的。


  聽她提到爸爸,翌陽的臉色有些白,猶豫了會兒,還是「嗯」了聲。


  其實,他是怕媽媽生氣,還有,他沒有爸爸。


  何天聽完,很善解人意地拍拍胸口說:「沒關係,一會兒回去我直接去你家向你爸媽解釋,說你是因為陪我練舞才晚回去的。」


  翌陽搖了搖頭,說:「我媽不喜歡我參加文藝活動。」


  何天問:「為什麼?」


  翌陽沉默了。


  因為媽媽說,長得好看又喜歡勾三搭四的男人都是下賤的。


  對媽媽而言,參加文藝活動是最能勾三搭四的途徑。要不是老師再三要求,翌陽是不想參加的。


  他爸爸長得很帥氣,以前在模特公司做攝影師,後來跟一個女模特好上了,就和他媽媽離婚了。媽媽生氣時,老罵他為什麼長得像那賤男人。


  每次他媽媽罵他爸時,總會說他爸爸沒用,錢賺得少,還喜歡勾三搭四,沒一處好的,她是瞎了眼才嫁給了他。


  翌陽知道媽媽很厲害,是一家醫藥公司的銷售經理,很能賺錢。他對爸爸印象不深,爸爸走的時候,他才五歲,懵懵懂懂的。所以,爸爸好不好,他並不清楚。


  何天見他長時間不說話,以為他想不出跟他爸媽解釋的理由,在一旁熱心地給他出主意。要知道,跟長輩撒謊是她最擅長的事了。從小時候到現在,她貪玩犯了錯誤可沒少跟爺爺奶奶撒過謊。


  沒辦法,誰叫她又愛玩,又怕被奶奶拿掃帚打。


  「這樣吧,就說你在我家幫我補課好了。我有成績單,給你看看,數學老師說我真該請人補補課了。」


  何天邊說邊伸手從書包里拿出數學卷子,指著上面的六十八分給翌陽看。


  翌陽被她一副沒心沒肺的表情逗得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孩子。


  05

  何天那張卷子他們班昨天就考過了。


  翌陽在車上快速地教何天改了錯題,其實有好多道題目何天不是不會做,她用的方法是對的,但是她很粗心,把結果算錯了。


  下車的時候,何天滿意地將卷子收回書包里,說:「現在好了,我可以跟我家裡人交差了,你也可以跟你家裡人解釋。」


  翌陽沒說話,任由何天跟著自己朝他家走。


  其實他沒想說謊,之前決定等何天的時候,他就做好回去挨打的準備了。


  可是,他突然想叛逆一次,不想不吭一聲地就被打了。


  他媽媽打起人來可狠了,手裡抓到什麼就拿什麼打他,有次他被媽媽用晾衣架打了,身上的紅印一個禮拜都沒消掉。


  那次被打,就是一年級他第一次碰到何天那天。


  因為何天推了他,媽媽給他買的新褲子上沾到了何天的尿,媽媽也以為是他尿褲子了,罵他蠢,打了他。


  何天安靜不了幾分鐘就又聒噪起來。


  她一蹦一跳地走在他面前,手插著褲袋,倒退著跟他說話。


  「我們班考數學,得一百分的只有一個,你們班呢?」


  「十五個。」


  「哇,你們班的人好厲害,那你考了幾分?」


  「一百。」


  「哇,你好聰明。」


  何天從小到大就沒考過一百分,對她來說,一百分都是聰明人才能考出來的,她立刻朝翌陽豎起大拇指。


  翌陽看她難得的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止住了,他看到了從電梯口衝下來的媽媽。


  「你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媽媽一衝下來,就朝他奔來,冷冷地怒斥道,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往他們住的那棟樓拖。


  連解釋的時間,她都沒給他。


  何天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況,她長這麼大,沒少被奶奶打,可沒有一次像這樣讓人心生懼意。


  翌陽像突然啞了似的,被她媽拉著,一句話也不說。


  他媽媽甚至沒等回到家,就在樓下開始打他了。


  她隨手從一旁的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就朝翌陽揮了過去。打一下,翌陽的身子就抖一下。


  打了第一下,何天沒反應過來,等翌陽媽媽打第二下,何天整個人撲了過去。


  「阿姨,你別打他了。他幫我補課去了,真的,你別打了!」


  沒攔住,樹枝還是落在了翌陽的肩膀上。


  何天嚇得眼眶都紅了,她想翌陽怎麼都不哭啊?


  奶奶常說她能忍痛,每次被打都不哭,可是她現在覺得翌陽比她更能忍痛。要是奶奶這麼打她,她肯定疼得哭死了。


  可翌陽媽媽根本不聽何天的解釋。


  何天攔不住她,還被甩在了地上。


  「我說過什麼?不準晚回家,要晚回來你還不如別回來!你想學你爸不要家了嗎?」翌陽媽媽拔高嗓子,尖叫道。


  翌陽身子又抖了幾下,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說話。


  何天感覺他的嘴都快被咬出血了。


  「你這麼打,會打死他的!警察會抓你的!」何天看不下去了,氣呼呼地從地上站起來,張開雙臂像母雞護小雞似的擋在翌陽的面前,朝翌陽媽媽大吼道。


  翌陽媽媽似乎第一次遭遇小孩子的反抗,她愣了愣,動作僵滯了一會兒,但很快又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竟要連何天一起打。


  翌陽一驚,想要伸手拉開何天,可何天比他還快,轉過身拉著他的手,拽著他就跑。


  他的媽媽在身後追著,何天拉著他拚命跑。


  那一晚,西南方的某個地方失了火,那個方位的天是火紅色的。周圍所有的樓都被火光照得明亮刺眼,翌陽就這麼傻傻地被何天拉向了那團火。一路上,火光映照著沿途的樹影,光影綽綽間,何天臉上堅定的神情讓翌陽原本慌亂的心變得無比安定。


  這一刻,無論是前方火舌的肆虐,還是火源周圍嘈雜慌亂的救火的人,都絲毫不能影響翌陽。此時,在翌陽眼中,只有何天那張在火光的映照下因為快速奔跑而微微泛紅的臉。


  後來,當那個女孩告訴他,再灰暗的天空都會有放晴的一天,他是她灰暗天空的陽光時,他很想告訴她,那一晚,她是他的太陽。


  最熱的那抹驕陽。


  06

  「爺爺,快關門,快!」


  何天從電梯里一出來,就拉著翌陽奔向自己家,讓爺爺關門,自己則跟翌陽躲在了卧室里,鎖上門后,才癱坐在地上拚命地喘氣。


  何有成愣愣地看著何天關上的房門,還沒反應過來什麼事,一個瘋子般的女人突然衝到了他們家,紅著眼到處尋找著。


  「翌陽!你給我出來!翌陽!翌陽!」


  聽到媽媽喊自己,翌陽咬了咬唇瓣想出去。


  可是何天死死地拉著他的手,不讓他開門。


  「你出去會被打死的。」


  「我再不出去,要是一會兒我媽衝進來了,我會被打得更慘的。」翌陽滿臉掩飾不住的恐懼。


  何奶奶拉著翌陽媽媽的手讓她別激動,何爺爺則敲著何天的門,問:「何天,你又闖什麼禍了?你給我出來!」


  何天握著門把不開門,嘴裡大喊:「我沒有闖禍,是翌陽媽媽不好,翌陽留在學校里幫我補課,回來晚了,他媽媽就打他,還用樹枝打,我怎麼攔都攔不住。」


  何有成知道,他家孫女嘴裡吐出的十句話有九句都是假的,但是看著翌陽媽媽那兇狠的神情,何有成也心有餘悸。何天拉著翌陽進來的時候,他的確看到那男孩子身上有傷。


  想把事情早點兒緩和下來,何有成跟老婆只能幫自己孫女打圓場。


  「翌陽媽媽是嗎?你先別激動。孩子晚回家是不好,但是我家何天不會說謊,你家翌陽肯定是留在學校幫何天補課了。何天成績一向不好,老師喊人幫她補習很正常。」


  翌陽媽媽沒那麼好糊弄,紅著眼,嘴裡冷哼道:「補課有老師,還用得著學生補嗎?」


  說完,她衝到何天房門前,用力地敲門。


  「翌陽,你給我出來!跟我回家去!你要再不出來,你以後都別想回家!」


  翌陽耳邊嗡嗡地響,腦子沉沉的,用力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開何天的手。


  何天突然哭了,他剛掰開她的手,她又抱住了他,哀求他:「翌陽,你媽那麼凶,你出去死定了。」


  「翌陽!」外面的女人又冷冷地喊了聲。


  翌陽被何天抱著,被她碰到了身上的傷,忍不住吸了幾口冷氣,再伸手推開何天,安慰地微笑:「我再不出去,我媽真會打死我了。」


  何天想想也對,但還是不放心,要跟翌陽一起回去,看他媽還打不打他。


  翌陽搖頭沒答應。


  翌陽開門從何天房裡出來,他媽媽沒有再打他,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拉著他的手走出了何天的家。


  何天還是不放心翌陽,想追出去看看,但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何有成拉了回來。


  「虎毒不食子,沒哪個親媽真捨得打死兒子的。你瞎著急什麼!數學卷子呢?拿出來。」


  何天被按在餐桌旁,不情願地從書包里拿出改好的數學卷子給爺爺。


  看到上面的分數,何有成的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才六十八分,我都嫌你丟人!你……」


  自然地,何天也沒逃得了爺爺奶奶的訓斥。


  07

  翌陽蜷縮著身子坐在卧室里的床上,身上以及臉上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媽媽打累了,哭著倒在沙發上睡過去了。


  翌陽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很濃烈。


  她每次打完他,都會喝酒。


  翌陽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給媽媽披了條空調被,屋內開了空調,媽媽這麼睡會感冒的。


  伸手摸了摸媽媽的額頭,沒有發燒,他鬆了口氣,然後坐在一旁,看著狼狽潦倒的媽媽,眼眶紅紅的,卻沒有哭出來。


  他知道媽媽打他其實也是因為愛他,她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女人,媽媽曾經對他說過,她怕他回家晚,然後有一天會跟他爸一樣,就突然不回來了。


  媽媽就只有他了。


  只是媽媽,我身上好疼。


  可你說,男孩子要有男孩兒樣,不能隨便哭,所以,再疼我也不會哭。


  而同一時間,何天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屁股上還印著爺爺打的五個紅手指印。


  何天覺得爺爺奶奶還有翌陽媽媽的棍棒教育是不對的,可是爺爺說,有些人啊,不打不成才。


  何天就是「有些人」,可翌陽不是。


  第二天,正式表演前,何天按老師的要求,去舞台後面的場地跟大家一起排練。她身上穿著從杜潔瑩那兒借來的白襯衫跟裙子,怎麼看怎麼彆扭。


  活脫脫的一個假小子,怎麼裝扮都還是沒女生樣。


  剛走到後台,音樂老師就朝她擺擺手說:「何天,你別排了,你跟翌陽那對別上場了,我們現在就九對上場。」


  何天腦袋嗡嗡地響:「為什麼啊?」


  她明明現在跳得挺不錯了,而且老師不是最喜歡翌陽了嗎?說他長得最好看。


  老師忙著重新換隊形,沒空理何天,隨口說:「翌陽臉上有傷,不好上場。」再抬頭,後台就見不到何天的人影了。


  何天直接去了翌陽班所在的觀看區找翌陽。


  翌陽班的人一看到她就笑得很曖昧,幾個人咬著耳朵指著她說悄悄話。


  何天覺得莫名其妙,在人群里找了下,沒看到翌陽,就要走。


  坐在最後的幾個男同學趁他們班老師沒注意,用腳絆了何天,何天沒防備,摔倒在地上,把杜潔瑩的白襯衫跟裙子都弄髒了。


  旁邊有人在笑。


  「娘娘腔配假小子,真有趣!聽說昨晚她跟翌陽在一起玩,很晚才回家,結果翌陽被他媽打了。看到他臉上的傷了嗎?我昨天去我堂姐家玩,正好看到翌陽被打,他媽媽好凶哦!」


  何天氣極了,笑她也就算了,幹嗎笑翌陽。


  「翌陽在哪兒?」何天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攥著拳頭,氣呼呼地問那群嬉笑的男生。


  舞台上在表演詩朗誦,前面還坐著老師。何天不能喊得太大聲,只能咬著牙壓低聲音問。


  「看她急的,果然喜歡娘娘腔。」


  從周圍人的笑臉中,何天意識到,翌陽跟班上的同學關係處得不太好。


  「他被孫宇恆他們拉去操場了。」坐在後頭的一個女生好心地告訴何天。


  何天挑了挑眉,咬著牙就往外沖。


  操場上,翌陽被一群人圍著。


  「孫佳文說你喜歡一班的何天,哈哈,你喜歡她,那你還不承認自己是娘娘腔!」


  有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翌陽摔倒在地上。


  「我不是。」他紅著臉辯駁,臉上的傷很顯眼。


  「哼!有人看到你們昨晚在一起玩到很晚才回家!」


  「沒有。」他被人按住肩膀爬不起來,只能抬著頭反駁。


  「沒有,那你為什麼被你媽打?」


  「就是,還打臉了!娘娘腔和假小子在一起,真好笑哦!」


  「是啊,沒想到,你竟然喜歡一班那假小子何天!笑死人了!」


  ……


  「我沒有!」翌陽倔強地昂著頭憤怒地朝他們喊道。


  他沒有招惹任何人,他從來都是本分地上課學習,甚至不跟人玩。


  可即便這樣,學校里還是有很多男生討厭他,就因為有很多女生喜歡他。


  「娘娘腔就是娘娘腔,被欺負都不敢還手。哈哈,你們上去把他的褲子扒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子。」班上的小痞子孫宇恆對大家命令道。


  幾個人一窩蜂地擁了上來。


  翌陽掙扎不開,他們人多,他根本逃不了。


  翌陽被扒得光溜溜地扔在操場上,身上還被倒上了垃圾。他顫抖地蜷縮著身體,像個初生的嬰兒,脆弱不堪,目光獃滯地看著天空。


  天是灰色的。


  08

  何天趕到的時候,操場上垃圾紛飛。


  明明是六月天,她卻覺得很冷。


  因為是陰天嗎?


  「翌陽——」


  「翌陽——」


  混沌中,翌陽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聲音像是何天的。


  他沒有回答,第一反應就是蜷縮得更緊。


  垃圾很臭,臭得他想吐,可是翌陽閉著眼想要把自己就此埋葬在這堆垃圾里。等到天黑,等到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他再逃跑,用夜色為自己遮羞。


  不能讓何天看到這樣不堪的自己。


  可何天還是看到了他,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慢慢朝那堆微微抖動的垃圾走過去,伸出去的手有些顫抖。


  「翌陽?」


  翌陽沉默,連呼吸都屏住,不回答。


  何天的眼睛紅了,快速地將他身上的那些垃圾全部推開,發現他全身赤裸,奶白色的皮膚上有垃圾留下的痕迹,還有斑駁錯亂的紅痕,那是他媽媽昨天留下的。


  何天發現翌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目光空洞地看著地面,眼裡好像要滴出血來,只是沒有淚。


  他用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有種冷意從翌陽顫抖的身體傳遞到何天的心底,那一刻,目睹赤裸的他,她沒有羞澀,有的,只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向來話多的何天,破天荒地沉默了,眼裡忍不住地掉下了淚,雙手麻利地將身上借來的牛仔裙脫了下來,將地上像死了般的翌陽抱起來,給他套上,然後緊緊地抱著他,一動不動。


  學校大禮堂里熱鬧的表演跟他們無關,三伏天再悶熱,也溫暖不了他們。


  那一刻,何天好像突然長大了,以前她從來沒有過這麼堅定地要保護一個人的想法。


  不是像小時候想保護被奶奶欺負的媽媽,朝奶奶翻白眼那樣的心情,是更強烈、更強烈的一種,彷彿要將那個人用力地揉進身體里,讓別人再也傷害不了他。


  翌陽被何天緊緊地摟在懷裡,他的耳朵漸漸地能聽到何天快速的心跳聲,還有她的哭聲。


  翌陽不知道,何天其實是不愛哭的孩子,可是她不止一次為他哭了。


  而在今天一瞬間長大的人,不只有何天,還有翌陽。


  他的意識終於慢慢清醒,哀傷地伸出手,摸上了何天的臉。


  他的身上很臟,很臭,散發著垃圾的臭味,可她毫不猶豫地將他擁進了懷裡。


  那疼痛受傷的胸口,壓抑著一股悸動,他用髒兮兮的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淚,卻染污了她整張白皙的臉。


  乾澀的眼眶終於落下了淚,是他的。


  不是不悲傷,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想哭,只是,強忍著不哭。


  翌陽懂事後的第一次流淚,是在那個叫何天的女生面前。


  09

  翌陽好幾天沒有上學了,他媽媽向學校請了假。


  原因,大家都不知道。


  何天每天都來上學,可是每天都把學校搞得烏煙瘴氣,惹了一身禍回家。


  原因,大家都知道,她生性如此。


  翌陽停學的第四天,七班的孫宇恆在食堂吃飯,在面里吃到了老鼠屎。


  隔壁桌,何天表情懶散地靠在一邊的牆上,嬉笑著擺弄著手裡的一包東西。


  孫宇恆忍無可忍,還掛著傷的臉上露出兇惡的表情,丟掉手中的筷子,大步朝何天走去。


  何天將腳邊的凳子往前一踢,碰到了孫宇恆的腳,孫宇恆慘叫了一聲,何天得意地笑起來。


  「何天!你找死啊!不要總是沒事找事!」


  孫宇恆心情不好,前天他在遊戲房遇到一批高中生,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他跟幾個同學打了,說是看不慣他們。


  那群人年紀比他們大很多,他雖然平時在學校作威作福,可是高中生他可不敢惹,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可在學校,最近何天像盯上他似的,有事沒事就找他麻煩。


  孫宇恆並不想惹何天,他早就聽說過何天家跟學校領導有關係。


  可是他實在忍不了,前天是把死老鼠塞進他書包里,昨天是往他身上丟青蛙,今天又是丟老鼠屎給他吃……


  「何天,你這樣做是為了翌陽吧?」


  何天拿著堂哥何帆空給她的老鼠屎包,裝傻地對著孫宇恆笑:「翌陽怎麼了啊?」


  孫宇恆沒敢說出他對翌陽做的事,所以學校的人都不知道翌陽為什麼不來上學。翌陽也沒說,那天何天送他回家,他一直沉默著。


  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她也裝不知道,但她還是偷偷地讓何帆空找人把孫宇恆揍了一頓。


  「翌陽他……」孫宇恆的臉漲紅了。


  何天假裝純真地朝他瞪大眼睛,心想,你要說出來,你就要見老師去了,看學校怎麼處罰你。


  孫宇恆怒了,憋屈地吼道:「何天,你怎麼就這麼討厭!」


  何天樂了,拍拍手,從凳子上跳下來,不以為意地說:「我又沒讓你喜歡我。」


  她高興極了,對孫宇恆做了個鬼臉,得瑟地跑了。


  食堂里看戲的同學指著孫宇恆互相咬耳朵。


  他臉紅了,難道他喜歡何天?


  肯定是,他不是很兇嗎?卻不敢打何天。


  誰敢打何天啊!她堂哥何帆空厲害著呢!

  何天現在放學回家很早,一回去就到翌陽家找翌陽,可是每次,他家的門都是關著的,怎麼喊都沒人開門。


  何天的心情有些失落。


  自那天后,她已經好幾天沒看到翌陽了。


  後來,她去問門衛叔叔有沒有看見翌陽出來過。那個漂亮的男孩子,讓人見一眼就忘不掉,她相信門衛叔叔記得。


  叔叔想了想說:「翌陽啊?他前幾天跟他媽媽搬走了啊!說是去找他爸呢!」


  走了?


  何天久久地沒回過神來。


  想想,她從沒見過翌陽爸爸,估計他爸爸住在其他地方,他們搬去也有可能。


  只是心裡覺得空落落的,為什麼走了,都不跟她告個別呢?

  他們不是朋友嗎?


  10

  何天連續幾天心情都不好,因為聽人說,翌陽媽媽來學校,幫翌陽轉學了。


  何天再也見不到翌陽,心頭空落落的感覺更強烈了。


  「壞蛋,走也不說一聲。」何天踢著腳邊的石子,走到小區門口。


  「何天!」有人喊她,聲音溫溫潤潤的,很好聽。


  何天驚喜地回過頭,就看到了好幾天沒見的翌陽站在不遠處的白樺樹下等她。


  翌陽穿著白衣黑褲,腳邊放著個小小的行李箱,臉色蒼白地看著站在夕陽下的何天。


  何天蹦蹦跳跳地來到他的身旁,睜著大眼睛欣喜地說:「翌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翌陽抿了抿蒼白的唇,怎麼也擠不出笑容。媽媽要跟一個叔叔結婚了,他們要去叔叔那邊生活,可他不怎麼想去。趁媽媽上班,他一個人收拾好東西逃了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來找何天了。


  「何天,我們私奔吧!」


  翌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咯噔了一下。其實他並不太清楚「私奔」的意思,此刻的他只想和何天一起悄悄離開,就不自覺地說出了不記得從哪部電影里學會的男女主人公離家出走時說的台詞。


  何天受班上幾個女生影響,也開始看電視連續劇了,她覺得私奔就是離家出走。


  她要跟翌陽離家出走嗎?


  目光落在翌陽蒼白憔悴的臉上,何天遲疑了不到一分鐘,就乾脆地點頭:「好的,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些東西。」


  翌陽的表情有些呆愣,他沒想過何天會答應得這麼爽快。恍神間,眼前的何天已經沒了影,她像風一般捲走了他的氣息,朝自己家快速地奔去。


  翌陽想,何天真的會跟自己私奔嗎?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約何天和他一起離開,但是,跟何天在一起,應該比跟媽媽和新爸爸在一起開心吧!


  這麼一想,翌陽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何天走後沒多久,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翌陽的面前。


  翌陽抬頭,看到了盛怒的媽媽還有陌生的新爸爸。


  一個巴掌打得他措手不及,翌陽緊緊地抓著行李箱,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他知道,他不能跟何天一起走了。


  他將會被強行拉走,然後遭到一頓嚴厲的訓斥,最終被帶離這個城市,去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爸爸還有冷漠的媽媽一起生活。


  他往後的人生里,應該不會有何天了。


  不會再有人把受傷的他抱得那麼緊,再也不會有那麼溫暖的懷抱讓他依靠了。


  何天回到家,爺爺奶奶都不在家,她上樓的時候,看到爺爺在跟樓下的季爺爺下象棋,奶奶也在樓下跟人聊天。


  他們都沒有看見她。


  何天雖然很調皮,可是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離家出走過。爺爺奶奶雖然對她嚴厲,但何天知道,其實他們很疼她。


  她要是突然走了,爺爺奶奶肯定會急死的。但是,她不能丟下翌陽一個人。


  那天,在操場上,她跟自己說過,以後會好好兒保護翌陽。


  何天快速地在衣櫃里挑了幾件喜歡的衣服,塞進了一個大書包,然後又塞了些吃的。她看過電視,離家出走,最重要的是錢,所以何天把儲蓄罐砸了,把所有的錢都裝進了書包里。


  背著書包離開時,何天有點兒難過,其實她挺捨不得爺爺奶奶的。但是,她相信,她跟翌陽會回來的。


  何天出去前,給爺爺奶奶留了張字條,說「天天走了,你們小心身體,不要擔心」。


  想到翌陽還在等她,何天沒有多作停留,狠下心扭頭進了電梯。


  天不知何時灰暗了下來,夕陽被烏雲遮住了。


  何天躲開爺爺奶奶跑到門口的時候,大門處空落落的,只有翌陽的行李箱,沒有了翌陽。她拉起翌陽的行李箱跑去問門衛叔叔,翌陽去哪兒了。


  門衛叔叔說沒看到翌陽啊,翌陽什麼時候回來了?


  何天紅著眼眶想怎麼會沒有翌陽,他剛剛還對她說「何天,我們私奔吧」。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私奔的嗎?

  為什麼丟下她走了?


  騙子,膽小鬼……


  何天抱著翌陽的行李箱固執地蹲在小區門口。


  進出的鄰居都納悶地看著她。


  何天一直等著,等著翌陽回來找她。


  何天爺爺奶奶回家,發現何天留下的字條,何奶奶激動得當場血壓上升暈厥了,何爺爺急紅了眼,邊給在外地的兒子、媳婦打電話,邊把妻子往醫院送,經過小區門口看到了蹲在路邊像流浪狗一樣的何天。


  何天等得都快睡著了,翌陽也沒有回來。


  何爺爺站在她的面前,氣急敗壞地將她拎了起來,生氣地打了她,然後帶著她去了醫院。


  那晚,何天的爸爸媽媽坐飛機趕了回來,那天之後,何天的生活又發生了一些變化。


  一切都像是量變,最終會走向一場質變。迎接何天的質變,是一場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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