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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杏花吹滿頭(1)

  雲髻墜,鳳釵垂。髻墜釵垂無力,枕函欹。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說盡人間天上,兩心知。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元慶四年,四月初五,前線又傳捷報,朝堂之上自是人心鼓舞。又及宣王冊封太子,大赦天下。因戰事頻繁,國庫吃緊,軒轅氏不好再大力封賞,便常召文武百官的家眷來皇宮聚會,而原氏女眷便常回邀軒轅皇室及眾清貴到紫園賞玩。紫園東邊的夢苑有一個大活水池子,稱戲夢池,正中一個四方的大水心亭,匾曰:犀月渚。其亭角比一般湖心亭的亭角要更長些,弧度誇張地翹向天際,形似犀牛望月。也不知是哪位巧匠所作,巧妙地運用了水面和夢苑的環園迴廊相結合的回聲作用,增強了音響的共鳴效果,令人仿若置身於最豪華的歌劇院聆聽現場演奏一般,人人皆暗議這犀月渚戲台竟比大辰宮那水中央戲台更強上三分。


  彼時,那犀月渚中正演著時下的新戲《紅釵記》,獻唱的乃是西京最紅的如意班,角兒們個個年輕貌美,身段柔美,步輕如燕。


  正前方有一紅影,穿著最華麗的戲服,頭飾妝容皆盡美艷,扮相風流儇巧,放歌如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態,做盡悲歡的情狀,可謂顛倒眾生,乃是如意班的頭牌名旦,名喚東哥。相傳兩京無論皇家貴胄還是布衣百姓,皆趨之若狂。


  當時京城著名詩人蔡敏乃是東哥的戲迷,他曾經這樣讚頌東哥的戲:蓮花婀娜不禁風,一斛珠傾宛轉中。


  眾女眷皆含笑傾聽,眼神痴迷。綠衣小婢在一旁拿著紈扇羽拂,輕輕搖動,香風雅送,溢滿整個夢苑。


  東哥正好雙目含情地轉向台下眾貴女,不由引來台下一片微弱而嬌美的喘氣聲,「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可惜,台下的我卻是昏昏欲睡,又掙扎著保持清醒,果然困與清醒間,妾身也是千萬難。


  不行了,我得走走,不然又會像上次那樣,呼呼大睡,落得被眾女眷私底下奚落一番,更有人懷疑我懷上了,還派御醫來查了半天。


  非白雖然沒說什麼,但也笑著委婉地勸我累了就在家歇著,不用去赴這種宴席。


  我也不想去,可架不住錦繡親自來拉我,可每次去,錦繡就讓我一個人坐在雅座前聽戲,自己則八面玲瓏地招呼其他女眷。


  正在這時,我聽到後面有兩位小姐正拿著絲絹掩著櫻桃小嘴,細聲道:


  「這東哥唱得雖好,可還是比不上原駙馬上回在大辰宮唱的那段好聽呢。」然後,兩人又發出一絲奇怪的輕笑。我的旁邊正坐著凌波郡主,也就是宋明磊的嫡妻原非煙,再過去是正中央首席,坐著原駙馬的妻子,德宗愛女軒轅淑儀。如果我這裡聽得見,想必她們也聽見了。果然軒轅淑儀玉手一揮,戲台上便停了下來,小太監便宣告休息片刻。我也樂得站起來活動活動。原非煙也站了起來,冷漠而飛快地回眸看了一眼那兩個竊竊私語的仕女。


  那兩個女子不過十五六歲,模樣齊整,好像在冊封儀式上見過,是當今宣王妃也就是太子妃的兩位堂表妹,皆王家女兒,好像叫王沅穗、王沅蕙。看樣子王家也是蘊含美女基因的大家族,這兩位美人兒皆已被皇上指婚,所配人家亦為朝中權貴。


  那兩位王家小姐似乎注意到原非煙不悅的目光,無知而無畏地回望過去。好在這時太監唱頌聲響起,「武安王妃請太子妃、凌波郡主及各位夫人小姐前往大麗園賞花片刻。」軒轅公主便微笑地輕拉原非煙,一如既往地忽略我,攜一眾女眷前往大麗園。


  大麗園不僅開滿各種濃艷的大麗花,還種了各色奇花異草,有些與我身上的傷相剋,不便前往,當下便同小太監說明了,改往旁邊的月桂園走走。


  此時月桂園正碧葉成蔭,清香撲鼻而來,我微有恍然——這裡是一切開始的地方。我伸了一個懶腰,身後慢慢跟來小玉。小玉噘著嘴走近我,「先生走得好快啊。」


  我知道她並不願意跟著我,我的手無意識地撫向手上的那個金臂釧。一個月前,我大婚之日的前夕,君小玉滿面塵土並淚水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她遞上段月容給我的親筆信,還有我君氏財產的一半信契。


  我不想同原非白再生嫌隙,便當著他的面,把段月容的信拆開,裡面一個字也沒有寫,只是白紙一張,我還專門放到火上烤、水裡浸,結果也找不出半個字。看樣子他是什麼話也不想對我說了。


  然而,他把君氏財產全齊整地分為兩半,名為恩賜,卻更像前世的協議離婚一般,不多不少,財產一人一半。我萬萬想不到他會這般乾脆地放我走。


  小玉說段月容命她來紫園照顧我。段月容都這般大方了,原非白自然說不出半個反對的字,寬容地讓小玉留下來,同病癒后的薇薇一起照顧我。那可憐的少女被王皇后的武侍擊傷了肩胛,再不能做那些柔美而高難度的動作了,只得放棄舞者的夢想,老老實實地做了我的貼身侍女。趁沒人的時候,小玉卻流著淚轉達了段月容的秘密口信,沒想到還是那句話:真正的仇恨如何輕易得解?我默然無語,段月容是想告訴我,他必報這一箭之仇嗎?小玉卻告訴我,大理武帝本想親自前來接我,可是身上大傷未愈,高祖皇帝駕崩前逼著他起誓,此後再不能為我花木槿而罔顧大理百姓及戰士的性命,要徹徹底底地放棄我這個不祥的女人。武帝對先帝甚孝,自是流著淚答應了。


  而高祖皇帝駕崩之日,我被賜封貞靜公主及賜婚之事也傳到了大理,段月容當場吐了一口血,痛苦地低吼著「這個沒有心的東西」,便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段月容以隆重的天子儀葬了大理神聖文武帝,然後選擇我大婚的同一日削髮登基,冊封布仲公主佳西娜為大理皇后,吐蕃卓朗朵姆公主為大妃。出乎意料,段月容仍冊封我的夕顏為大理太女,也就是未來的大理女皇,而段承嗣為永壽王。萬惡的洛洛最終被賜死。


  我無法想象段月容的腦袋剃成板寸的模樣,但肯定他再無法戴那支鳳凰奔月釵了。


  我問起那支釵時,小玉擤著鼻涕疑惑道:「什麼釵?皇上沒有給小玉啊?許是收起來了吧。」彼時原非白笑眯眯地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堆德宗、麗妃親賞下來的喜釵,想讓我試試,我便再也沒有機會打聽段月容的情狀了。當時只覺得心情異樣的沉重,我終是對他食言了。


  我對小玉笑了笑,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桂園中。


  四月初,離桂花盛開尚早,唯有玉蘭花安靜地綻在頭頂,在陽光下恬淡地微笑著。


  這麼多天了,雖然時時與錦繡見面,卻沒有機會與她細談關於她差點讓我喪命的事,她倒是像沒事人似的拉著我這個一步登天的親姐姐到處應酬,嘿!

  宋明磊同駙馬在前線沒有趕得及回西京參加我同非白的婚禮,前太子事敗,對西營和宋明磊這一邊的打擊是致命的,他們更須以戰功挽回敗局。于飛燕在我大婚後三日便回了前線。據前線來報,現在編入元德軍的燕子軍正在攻克麟州的路上,而于飛燕已開始全權統率元德軍,有燕子軍充實的元德軍已變成令竇周聞風喪膽的神軍。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孩童的哭聲,我同小玉隨著哭聲走去,卻見當年我與錦繡、非白三角戀爆發的假山邊上,兩個小孩子正互相瞪著小眼睛對峙著,好像其中一個孩子霸道地搶了另一個的風箏。


  其中一個孩子正哇哇大哭,鼻涕眼淚亂流,居然是宋明磊家的宋重陽,還戴著那把令蘭生聞風喪膽的長命鎖,一身寶藍團福字錦袍上沾滿了他的涕淚,正恨恨地瞪著對面那個搶了他風箏的孩子。


  我細看那個欺負人的孩子,不由暗贊了一聲。真正生得好秀麗的一副相貌,但見這孩子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唇紅齒白,一身大紅公子箭袖緞袍,光潔的額頭上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烏油油的順發上壓著一尊掐絲紫金冠,項上戴著個貴重的金螭瓔珞,也系著塊金鑲玉的長命鎖,精巧至極。也不知這孩子是哪家王公貴族,敢搶昊天侯獨子的玩具。


  「重陽,你叫我一聲舅舅,我便把風箏還你。」那漂亮孩子有些蠻橫道。重陽不停地抽泣著,一路追著那漂亮孩子,「不要,重陽不要你這個壞蛋做舅舅。」「啊呀呀,」那漂亮孩子急得跺著小腳,「你還學會頂嘴了你。」那漂亮孩子兩隻小手高高地舉起風箏,一下子把那隻美人風箏給撕成兩半。重陽立時肝膽俱碎,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你把姣姣撕壞了,你賠你賠!」「啊呀呀!」那孩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你怎麼還給風箏取這麼難聽的名字?我娘親說得對,你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傻娃娃。」我聽著覺得心裡難受,走出來,抱起重陽,「重陽不哭,三舅母再幫你做個姣姣好嗎?」重陽扭頭看了看是我,像找到靠山一樣,撲到我肩膀上委屈地哭著,「紫眼睛妖怪幫我殺了他、殺了他。」這是我同重陽相處一個月,見了五次面培養的結果,他每次見我都稱我為「紫眼睛妖怪」。「叫三舅母!」我板著臉,點了他的鼻子。他哇哇地扭著小身體,心不甘情不願地叫了聲:「三舅母,幫我殺了他。」那漂亮孩子也正摸著小尖下巴仔細看我,一雙烏溜溜的鳳眼,狐疑地盯著我的紫眼睛,那樣子倒有幾分非白疑惑時的神情,「你是何人……怎麼也長著紫眼睛呢?」我正要嚴肅地開口,這孩子卻忽地一拍腦門,大喜道:「我知道了,你是我娘親的親姐姐,花西夫人,新晉封的貞靜公主吧?」我一愣,那自稱是非流的孩子卻撲到我的腳下,親親熱熱地仰頭對我叫著:「非流見過姨娘,呃,三嫂嫂。」原非流是錦繡的孩子,這還真真正正的是我親侄兒啊。再一想……呃,當然其實也算我小叔。我也覺得這輩分挺亂的。當下我沒有多想,開心地蹲下來,一手抱著重陽,一手抱緊原非流,親親兩個孩子粉嫩水靈的小臉,「乖非流,姨娘可第一次見你。」當時我一下子感到挺幸福的,抱著兩個粉嘟嘟的小奶娃,一時感嘆:歲月如白駒過隙啊,一轉眼宋明磊和親妹妹的娃娃都這麼大了。


  重陽見我親非流,不樂意了,趁非流不注意,推了他一把。沒想到這孩子不怎麼聰明,但力氣很大,一下子把非流推倒在地。我一時沒站穩,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紫眼睛三舅母是我的,你這個壞孩子靠邊站。」重陽如是狠狠說道,小身子擋在我面前,那眼神同宋明磊生氣時一模一樣,亮得驚人。原非流眉毛倒豎起來,欲撲過去,但眼珠子一轉,恨聲道:「小傻子,你以為就你會喊打喊殺嗎?你敢打我,我就要你好看。」他對身後大叫一聲:「初喜,快出來替我殺了這個忤逆長輩的不肖子孫。」一個極俊俏的勁裝丫頭憑空閃了出來,腰間掛著紫玉腰牌,沉著一張俏臉,玉指纖長過頭,瘦得見骨,卻如白骨精一般,還特地戴著銀指甲套,陽光下如蛟龍閃電般抓向宋重陽。


  我不及救護,重陽早哇哇大哭起來,「初信,救我。」初信?不是那個死在段月容畫舫上的丫頭嗎?果然另一個身著勁裝的丫頭從假山背後閃了出來。我當時一下子就覺得毛骨悚然,還真是長得同那個初信一模一樣。


  那「初信」一把抱起宋重陽,戴著鋼腕套的手臂快速格開了初喜的銀指甲套,然後護著重陽到玉蘭樹的樹蔭下,還不忘扶起我,又略行一禮,再擋在初喜面前,一整套動作乾淨利落,冷冷道:「初喜,你瘋啦,敢傷害陽哥兒。」那叫初喜的丫頭長著一副討喜的姣好面孔,手下卻毫不留情地攻了幾招,狀似嘻嘻哈哈地說道:「初仁姐可別怪我。王爺可說了,誰敢動六爺,就立時處死。」那個長得像初信的初仁眯著眼道:「喲,王爺可也說了,誰也不許譏笑陽哥兒,違者立斬。」二人話不投機,便你死我活地又拚鬥起來。記得以前非白同非珏經常斗得你死我活,連帶下人也你來我往,這是原家打小培養強者的一種特殊的教育方式。這時陸陸續續有下人經過看到了,都嚇得繞道而行,有幾個不及退避的,被兩個武功高強的凶丫鬟波及池魚,一下子被打得老遠。那兩個孩子也不示弱,在我身邊追來逃去,玩貓和老鼠的遊戲。這果然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認親大會啊。


  我把長帛披風卷一卷,扔給小玉,捋起我那綴滿燕吹牡丹的廣袖,一把抓起宋重陽,一腳勾起原非流,先把兩個孩子給拿下,虎著臉說:「讓你們的丫頭停下來,我、你們的舅母和三嫂嫂,有話說。」原非流和宋重陽被我唬住了,叫住了各自的丫頭。我索性就抱著兩個孩子飛到假山上,腿上一邊一個孩子。「先說你,非流,你既是做舅舅的,就該愛護弱小族胞,寬宏大量,方可做長輩之表率,可是嫂嫂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動輒欺凌弱小、唆使丫頭毆打族侄?你說你父王知道了,會怎麼想你還有你娘?」非流眨巴著小鳳目,嘟著嘴,「誰叫他不跟我玩,還老說殺不殺的?聽著就讓人火氣大。」臨了還恨恨地加了一句,「再說他是個傻子。」「是嗎?」我故作驚訝狀,「我怎麼覺得重陽挺聰明的呢?還懂得這隻美人風箏是個好東西,好好珍惜,取名叫姣姣這個雅號。倒是你這麼個聰明人怎麼一下子把好東西給撕破了呢?」非流一愣,傻坐在那裡。


  重陽聽著,咯咯笑起來,我便扭身看重陽,「小重陽,你看看你是怎麼對小舅舅的呢?雖然小舅舅是有地方不對,那也得對小舅舅好好說,動不動地就要丫頭幫你殺人出氣,你說說是不是男子漢所為?再說了,想要不被人欺負的最根本便是自己要強大,對不對?老想著讓初信幫你出氣,那三舅母問你,若有一日初信不在了,誰來幫你呢?」重陽愣愣聽著,大眼慢慢蓄滿淚水,老老實實地惶恐問道:「三舅母告訴重陽,如果有一天初信不在了,誰來幫重陽呢?」非流鄙夷道:「就知道哭。」我看時機到了,把重陽的小手放在非流手中,「如果有一天初信不在了,小重陽自己不夠強大,他,你小舅舅非流能幫你;還有你,非流,你也一樣,將來小重陽也會成為你最大的幫手。」兩個孩子愕然地對看了一會兒,都在深思著這一遲到的發人深省的深刻命題:為什麼我最討厭的小屁孩子會成為我將來最大的幫手?底下兩個丫鬟,初喜一手叉著腰,一手捂唇,努力忍著笑,抬頭看我們;初仁卻滿面嚴肅地抱胸聽著,時而戒備地看著初喜。兩個孩子同時收回小手,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我憋著笑把他們的手又放在一起。不好意思,你們的三舅母或是大姨媽我,也算是搞過教育的,最擅長的就是對付你們這些小屁孩。「傻孩子,因為你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原本是一家人,將來能幫彼此的也是一家人,所以要對彼此好一些哦。」真不好意思,無論你們倆一個有多聰明,一個有多傻帽,身上流的全是

  瘋狂的原家基因。


  兩個孩子又愕然地對視了許久,然後再一次飛快地收回小手,彼此掙扎著要下地,我就躍下假山,兩個孩子像無頭蒼蠅般扎向彼此的丫頭,來到近前,沒想到彼此跑錯方向了,各自大叫一聲,再往回跑到自己丫頭那裡,匆匆忙忙地拉著年輕的保姆就要走了。兩個丫頭都對我急急地福了一福,護著自己的小主子飛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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