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親人團聚 (1)
僧肇趁著羅什去寺里,曾單獨來找過我。告訴我道恆和道標的工作卓有成效,他們投入覺賢門下后很快查出了逃犯的訊息。
僧肇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師母,我已密報給了陛下。陛下大怒,已下詔嚴懲。」
長安城內流言四起,覺賢遭到僧俗兩界的猛烈抨擊,這其中自然有羅什弟子們的推波助瀾。他那些不成器的徒眾或匿名隱潛,或半夜越牆逃走,幾天之間差不多全散了。覺賢在長安身敗名裂,再也待不下去。恰好廬山的慧遠邀請他,他便帶著四十個願意跟隨他的僧人去往廬山。
覺賢離開之日是蘇幕遮前一天,羅什正帶著我去長安。搖晃的馬車內,羅什聽完僧肇的稟報,目光犀利地看向僧肇:「是你們做的吧?」
僧肇垂頭不語,算是默認了。我見羅什臉上隱隱的怒氣,急忙拉他的袖子:「別責怪僧肇,他是為了我……」
羅什扭頭看向我,怒意漸漸平息,沉思片刻,對著車夫道:「即刻去灞橋!」
我吃了一驚:「你想去追覺賢?」
他扭頭看了看病怏怏的我:「艾晴,前方有個驛站,羅什先將你安置在那裡,稍晚再來接你。」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我不願跟他分離,更擔心他的安危。誰知道覺賢會不會惱羞成怒,對羅什不利?
在我堅持之下,羅什不得不同意讓我隨行。馬車緊趕慢趕,到達灞橋時已近黃昏。夕陽正好,水面金光瀲灧,河岸萬株垂柳隨風搖曳起舞。這裡是東出長安的必經之路,也是送行之人止步之地。
河岸邊有個高瘦的褐紅身影,佝僂著背,正躑躅蹣跚著走向河中的石墩橋。他身後跟著數十個漢僧和幾輛寒磣的車馬,一行人神情寥落,惶惶然若喪家之犬。
馬車仍在飛馳,羅什探出頭高聲大呼:「覺賢師弟,請留步!」
覺賢吃驚地回頭,看到羅什,面色一暗,反而加快了腳步。羅什讓車夫在橋邊停下,下車趕去,我也急忙下車跟在他身後。
羅什追上覺賢,氣喘吁吁地拉住他的手臂:「師弟,是羅什沒有約束好弟子,他們沒有與我商量便做出此事。羅什會去向陛下說明的!」
覺賢呆住了,不置信地看向羅什:「你已然徹底贏了,完全沒必要告訴我這些。任由我走便是了。」
羅什語氣誠懇:「師弟,輸贏又有何妨,我也無所謂這國師的身份。你比羅什更精通禪法,譯經不能沒有你啊。」
覺賢大為動容,羞愧地偏開頭:「羅什,如今才知你胸懷寬廣。是我被奸人慫恿,誤會了你。」
羅什上前握住覺賢的手:「既如此,我們捐棄前嫌,共同完成譯經大任。」
覺賢低頭不肯對視羅什,將手從他手中輕輕抽出,搖頭道:「我收留作姦犯科之人確是事實,我已沒臉在長安繼續待下去了。」
「師弟,你不必在意此事——」
覺賢打斷他:「羅什,這是我種的因,必須由我自己來嘗這個果。我心已決,你不必再勸。」頓一頓,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再說了,我若是不離開長安,還會有人想繼續利用我。」
羅什臉色一凜:「你是指,驃騎將軍劉勃勃?」
覺賢點頭,環顧一下周邊,見我和他的弟子們立在不遠處,執起羅什的手往石墩橋心走去。待確定四周無人能聽到他的聲音,方才貼近羅什耳語幾句。我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只看到羅什的面色越來越沉重。
最後,羅什向覺賢合十長躬。覺賢招呼他那四十名弟子,帶著眾人從石墩橋離去。羅什站在橋上目送他們,橋下的灞河水悠悠流淌,夏日的蟬鳴嗚嗚作響,那高瘦的褐紅身影卻顯得輕快了許多,很快便消失在官道遠方。
回到馬車裡,我見羅什仍是憂心忡忡,握住他的手安慰他:「羅什,無須為覺賢擔心。他去了南朝,會受到南朝皇帝劉裕重視,還跟天竺回來的法顯合作譯經。」
覺賢的專長在禪法上,他翻譯的佛經為後世大乘瑜伽學說開了先河。所以他對中原佛教,尤其是南朝佛教的發展,還是很有貢獻的。
羅什看向河對岸早已不見人影的官道,寬慰地笑了:「覺賢師弟,願他一路走好……」轉頭對著車夫吩咐,「去宮裡。」
看了看已暗下的天色,我吃驚:「這個時候你要去見陛下?」
他點頭,面色沉重:「必須即刻進宮,將剛剛覺賢告訴我之事通知陛下。」
見我訝然,他壓低聲音:「覺賢曾被劉勃勃安置在驃騎將軍府中一段時日,他不留意間發現劉勃勃正在朔方囤積軍器糧草。近來他還私自扣留了柔然敬獻的八千匹軍馬。覺賢推測劉勃勃恐怕有反意。」
朔方郡位處現代的內蒙古河套地區,是匈奴人的聚居地,也是劉勃勃的鎮守之地。未來他建立大夏國,便是以朔方作為根據地。
「你要密告陛下?」我急忙壓低聲音,憂慮地對他耳語,「劉勃勃謀反是遲早的事,可你牽涉其中,一旦被劉勃勃知道,必定會恨死你。而且我懷疑劉勃勃在禁軍中有內應——」
他打斷我,神情肅穆:「艾晴,陛下襄助譯經弘法不遺餘力,對羅什有知遇之恩。既被我知道此事,斷無袖手旁觀之理。而況私留軍馬之事不可能隱瞞太久,劉勃勃舉事已近在眼前了。」
其實姚興不會相信羅什的,他直到赫連勃勃真正反了才悔不當初。可我知道羅什的脾氣,只能由著他。到達未央宮時已是華燈初上,我回了居所,他馬不停蹄進了內廷。晚上他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疲倦地告訴我,姚興並不相信他的話,反而認為是覺賢對勃勃有所誤會,甚至有可能是覺賢在故意詆毀勃勃。
他憂心忡忡地坐下,接過我遞來的茶水:「好在陛下同意加強宮中宿衛,以備不測。」
唉,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為他拿捏肩膀,柔聲安慰:「別多想了,明天就是蘇幕遮。我們說好了,把什麼煩惱都拋開,你陪著我好好過最後一場蘇幕遮。」
他回身握住我的手,凝視著我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