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譯經的輝煌(1)
幾天後,一卷重新修改過的《金剛經》攤在我面前,打開第一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后寫有幾個小字:「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一見到這幾個雋秀的字跡,心情激動得不能自己。
佛教典籍分為經、律、論三藏。經為當年佛陀講授,皆以「如是我聞」開頭,表明是佛陀親口宣說,阿難複述的佛法;律是佛陀制定的戒律;論則是印度的高僧大德對佛法的論述,譬如龍樹、提婆、世親、法乘等。因他們寫了極重要的論著,皆被尊為菩薩。
精通經藏者被稱為經師,精通律藏者被稱為律師,精通論藏者被稱為論師,唯有三者皆通者才能被尊為三藏法師,這是一名僧人能得到的至高無上的榮譽。因著《西遊記》,世人誤會三藏是玄奘專有的稱號,其實有資格被稱為三藏法師的還有多人,羅什就是其中之一。
慢慢打開,細細品讀,撲鼻的墨香帶來滿口的余香繚繞: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既非身相。
「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這正是我在21世紀見到的《金剛經》版本!看完喜悅地抬頭,他正笑意盈盈地望著我:「明日一早,你可起得來?隨羅什一同去草堂寺。」
為了能一睹羅什譯經的盛況,我不到四點就起來換裝。可是羅什看到我扮的小廝,不由好笑地叫我換回女裝,並大方地告訴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妻子,毋須這樣遮遮掩掩。
所以,我以平常穿扮,隨他來到草堂寺。看到我的僧人自然詫異,但他們大都是跟隨羅什許久的徒弟,在別院見過我,也不多聲響。他讓人給我安排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隱蔽卻能清晰看到大殿上所有活動。我有些擔心,這樣公開坐著,會不會招來非議?他只是笑著搖搖頭,示意我不用擔心。
早課時辰將到,弟子們陸陸續續進殿。我的位置雖然偏僻,但因為是唯一的女性,自然引來眾多好奇的目光。不一會兒,交頭接耳聲傳播開來。我有些尷尬,偷眼看羅什,卻見他臉色如常,神情鑒澈,坦然面對千名弟子。
悠揚的鳴鐘聲傳入。羅什站起,先對著所有弟子合掌鞠躬:「今日羅什之妻來此觀譯經盛況,諸位毋須驚擾。」
「羅什亦知諸位對此事有不解不滿,我無意辯白。與我妻風雨數十年,羈絆至今,乃前世孽緣。此事羅什愧對佛祖,自會與妻子同赴地獄,償還孽債。」
他抬頭,環視一下眾人,淡然一笑,誠摯而朗聲道:「但羅什數十年奉佛,所知所悟,中原僧眾仍有可學之處。譬如臭泥中之蓮花,諸位但採蓮花,勿取臭泥。」
這番話說完,眾多僧人為之動容。僧肇做為大弟子站在最前面,他帶頭對著羅什合掌一鞠,大聲道:「弟子謹記師尊教導。」
羅什再看一眼所有人,略微抬高聲音:「近日有更多漢僧來逍遙園,欲拜羅什為師。今日當著諸位告之:諸位從我受學,羅什自當傾盡所有,教授不倦。但羅什業障深重,諸位毋須正式拜我為師。除了已受師禮的八人: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恆、曇影、慧觀、慧嚴,羅什不再收徒。」
眾僧失聲大喊:「師尊!」
他微微搖頭:「羅什心意已定,毋須勸解。開始早課罷。」
羅什對我瞥來一眼。我迎上他目光,與他一樣淡然而笑。他略一點頭,開始帶領眾僧做早課。早課後集體吃早飯,略作休息,就開始了一天的譯經工作。
大殿里的近千名漢僧,絕大多數並不參與譯經的直接過程,而是來觀摩學習,也是他口中不會收為弟子的人。他們盤腿團坐在下首,放眼望去,一片褐黃。羅什已不再穿西域露肩的褐紅僧袍,改換了中原的褐黃色僧服。這種僧服,直到現代也沒有多大改變。唯有羅什身邊端坐的一人依舊不改西域服飾,一襲紅袍著身。
此人精瘦幹練,頭頂禿髮,卻留了一圈側邊的髮髻,垂在胸前。面貌頗似畫像中的達摩祖師,令人印象深刻。突然想到了,他就是覺賢。
正坐在角落裡偷偷打量他,突然他向我看來,對我不動聲色地掃視一眼。深陷的眼窩中,閃著異常犀利的精光。被這樣的眼神看過,心裡頓時有些莫名忐忑。
羅什與覺賢坐在最前端佛陀像下的榻上,一旁是他的龜茲弟子,另一旁是最得力的什門八哲: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恆、曇影、慧觀、慧嚴。每個人盤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張几案,擺放著文房四寶。
他這幾天翻譯的,是《正法華經》。羅什背誦梵文,一旁他的龜茲弟子們記錄。背出一段,羅什與覺賢相互印證,確定背出的經文無誤。然後讓龜茲弟子念誦出記錄的梵文,若有遺漏,羅什再補充。
這樣記錄一段梵文後,再交由另一旁的漢人弟子。羅什讀出一句梵文,然後自己譯出漢文。漢人弟子將羅什的譯文記錄下來。這些流水線上每個崗位,羅什之前已跟我講解過。
記錄之人稱筆受,一般是記憶力好的僧人,在此由竺道生擔任。證明梵文與所譯無差者叫證文,一般為華梵皆通的僧人,羅什自己充任了這個角色,僧肇任副手。為譯文潤色的稱潤文,是文筆非常好之人。在此由僧叡和道融擔任。此外還有證義,由道恆、曇影擔任,證明所譯之文詮釋的含義正確。慧觀、慧嚴擔任校勘,校對譯文的字句。帝王有時也會參與其中,帝王的執筆之作,稱為綴文。
一字一句,一絲不苟。大殿里瀰漫著縷縷青煙,鼻尖纏繞著沁人的檀香味。佛陀慈悲的面容下,每個人都那麼嚴肅認真,莊嚴神聖。他們在做的,正是澤被千秋的盛事。
「師尊!」竺道生正執筆書寫,抬頭尊敬地喊一聲,「昔年高僧竺法護亦譯過此經。道生記得,此處他的譯文為:『天見人,人見天』。」
羅什點頭:「『天見人,人見天』,此語與西域義同,但所言過直,缺乏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