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色易守,情難戒(2)
我張嘴,話未出口,大顆的淚先滾落。「我……」再張嘴,仍是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我……」
我扭頭,我不要讓他看到我哭,可是,我怎忍得住?怎麼忍得住?
「艾晴……」他的聲音聽上去脆弱不堪,流落出難言的悵然若失,「十年了,只換來這幾個月的相守么?」
我再也無法忍住,猛地撲向羅什,以手環住他的腰。觸到他胸膛的那一刻,我終於無法遏制,嚎啕大哭了起來。羅什,羅什,為什麼我愛上的是你?為什麼我們相愛卻不能相守?為什麼我當初同意這該死的試驗?
他的身體僵硬了許久才慢慢放鬆下來,手輕輕觸上我的背,一下下笨拙地拍著,似在安撫我。我在他懷裡哭得昏天黑地,染濕他的褐紅僧衣。他的體溫透過衣服熨燙著我的臉,多希望這個暖暖的懷抱是個隨時都可以依靠的地方。
他不發一言,只是這樣擁著我,輕輕地,溫柔地。倚在他削瘦的胸前,聽得到他的心跳聲,咚咚地鼓著我的耳膜。一會兒功夫,他的胸膛起伏逐漸加劇,落在我頸上的氣息,似乎越來越急。
「艾晴……」他把我稍稍拉開,對著我的眼。兩串淚珠湧出,順著狹長的臉,在微青的下頜稍做停留,重重落在褐紅僧衣上。淚水化開,染成一朵朵深色小花。
「這是羅什此生第三次哭泣。第一次為母親,有你在身旁,羅什才知道,心裡苦時,有個人陪著多好。第二次,是父親離世的那一晚,羅什獨自一人偷偷跑出城,那時,多希望你在身邊啊。」
「我在的……」我泣不成聲,透過淚濕的眼迷朦地看著他,「我一直在……離你不遠的地方,直到你天明回去……」
我被他摟進懷,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擁抱我。他不再像以往那樣輕柔,手臂上傳來一陣重過一陣的力氣,似乎要將我融入他的胸膛。我幾乎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伸出雙手,環住他精瘦的背脊。那並不寬闊的胸膛如此溫暖有力,是我只敢在夢中尋求的渴望。
他身子輕顫一下,將我拉開,臉上泛著霞光般的潮紅:「艾晴,你住在這裡的三個月,羅什一生從未有如此快樂。每日想著晚間才能與你相會,便時時盼著做晚課。」
「羅什……」定睛在他明凈的淺灰眼波里,我已理智全無了,「我也是,每天盼著你來……」
「羅什想……」他的喉節上下起落,緊盯著我的眼,每個字都吐得那麼艱難,「羅什一直想……」
我看向他,眨了眨淚眼,等他講下去。他哽咽了很久,嘴唇翕合,卻吐不出聲。
「羅什……」我低低喚,看進他深不見底的潭水,「你想說什麼?」
他獃獃地望著我,頰邊浮起幾許紅暈,襯得蜜色肌膚極是誘人。指尖落在我面頰上,極輕柔又小心翼翼地摩挲著。指尖劃過臉上的絨毛,帶起一陣微顫,連心尖都忍不住一併顫慄。
「想……吻.……你.……」他終於說了出來,聲音極輕,一字一頓帶著顫音。臉上如同燒著了火,散發出珍珠般的容光。清亮的雙眸如水晶般通透,堅定地凝視著我,幾許期待。
我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看著他:「羅什,你對我不是只有敬愛么?你不是只把我當成佛陀使者么?」
他面露尷尬,輕輕放開我,眼睛躲閃著:「那日,我聽到了你與父親的談話……」
我訝然,他急忙辯解:「我並非有意,王舅前來探望父親,我去父親房中通知,見你們尚未談完。我只是聽到了最後幾句……」
我想起來了,當時曾聽到羅炎屋外有東西倒地,我還特意出門看了看。原來那掃帚是被他碰倒的。
最後幾句?那時,羅炎跟我說的是:「艾晴姑娘,我兒子將你當成佛陀使者,滿心敬愛你,寧願聲名受損也不肯與你保持距離。可他現在對男女之情尚是懵懂,一旦明了你是以女人愛慕男人之心愛著他,他該怎麼辦?又該如何待你?還是說,你其實是遵佛陀之命來考驗他?你非要讓他落入一個兩難選擇的境地?你非要打開他心中從未觸及的慾望么?」
他聽到的正是這句!我怔怔地看著他,那麼清澈不帶一絲污垢的眼神,如遠山清泉,蒙不得一絲塵埃。
我顫聲問出:「所以,你已經知道了我愛你,是女人對男人的愛,是么?」
他臉色紅得要滴血,不敢直視我,飛快地點了點頭。果真如他父親所言,如今他的心已經打開了一道從未觸及的慾望,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我!
我只覺得自己像個小丑般可笑,那麼努力想隱瞞,卻還是被當事人知曉了。果然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悲涼地看著他,聲音裡帶著魂碎腸斷的苦澀:「你本來只是敬我,如今卻不知該如何看待我了,是么?」
他說想吻我,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吧?
他卻搖頭,吐出的溫熱氣息暖暖地沁入我心間:「你走後,我曾回到那個山洞,將一幅肖像埋入你曾埋東西的地方。在埋入之前,我做了一件此生從未做過的事情。」
他上前握住我的手,閃著晶光的眼中有羞澀窘迫更有期待,聲音低不可聞:「我……我吻了畫像中的你……」
我呆住。那張已煙消雲散的畫像,非但是他用心畫出,更是藏有如此純真的心意。
「從那時起,我便一直想……吻你……」他臉上火辣辣地燒著,眼睛卻不再躲閃,熾熱地望著我,「父親的話,只是撥醒了我而已,我再也無法以你是佛陀使者來說服自己了……」
我偏過頭,用手背將淚抹去。轉頭再面對他,努力深吸一口氣:「不可以,你不可以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