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似是故人來(1)
前方已近龜茲王城。歡快的音樂聲傳來,到處是歡聲笑語。蘇幕遮開始了。
王城所有主街上全擠滿了人,認識不認識的,都相互問好。這樣融洽的氣氛中,我的心情也漸漸轉好,新奇地四處張望。
蘇幕遮在唐代傳入中原,曾轟動京城。唐人寫了許多關於蘇幕遮歌舞的詩,李白、杜甫、白居易、李賀等,都有描述。到宋時,蘇幕遮成了詞牌名,最有名的蘇幕遮詞就是范仲淹的「碧雲天,黃葉地」了。玄奘到達龜茲時,曾目睹蘇幕遮的熱鬧,並記錄了下來。龜茲王請他一同觀看,歌舞到高潮時,龜茲王還邀請玄奘脫去袈裟鞋襪,共跳乞寒舞。
人群自覺退到路邊,遊行隊伍到了。
先是一個鼓隊,以大羯鼓為首,坐在馬車上激烈地敲著,拉開了蘇幕遮的序幕。後面跟著一群藝人,手上拿著各種大大小小的鼓,配合舞蹈動作,應和著大羯鼓。隔一段後面再來的是一群男女對舞,衣著端莊,雙手持絲巾兩端,神情莊重,舞風古樸。嗯,跟我們的大媽們逢年過節就上街表演的秧歌舞有點像。然後又有方陣表演繩舞,頭戴花冠的妙齡少女,執一根綴有各種花飾的繩子,舞姿飄逸,神情嫵媚。後面再上來的是飄帶舞,猴舞,等等,看得我眼花繚亂。每個方陣都有自己的小型樂隊,坐在鮮花裝飾的馬車上,蓽篥,箜篌,琵琶,角笛,等等,悅耳清脆。
1903年,兩個日本人在蘇巴什故城發現了一個舍利盒,內裝高僧骨灰。他們將舍利盒偷偷帶回了日本。直到1957年,日本人發現舍利盒顏料層下隱約有繪畫痕迹。他們撥去表面顏料,露出了原來的圖像,是精美到讓人驚嘆的蘇幕遮樂舞圖。上面繪有各色人物,手執西域特色的樂器,戴著假面,擺出不同的舞蹈造型。如今這舍利盒還在日本,我們自己研究,還得從日本拍了照,再拿回國來。
而眼下,早已消逝的東方狂歡節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那份喜悅無法以言語形容。蘇幕遮不分晝夜,連演七天。回去后如果能把這個盛大的古代節日複製出來,對研究音樂舞蹈風俗民情的歷史傳承性,可以有更清晰的認識。光是這些,就能引得多少同仁射來憤怒的紅眼。呵呵,我笑暈了。
不過,為什麼老是有詫異的眼光看向我身邊的羅什?我輕聲問:「他們幹嘛那樣看你?」
他尷尬地低聲回答:「僧人有離歌舞戒……」
我「哎呀」一聲:「又害你犯戒了。」心中嘀咕,玄奘不也看了歌舞,還跟國王共舞呢。為何他就不能……唉,算了,人家玄奘遠來是客。
他溫潤地笑了笑:「不礙事。事有輕重緩急,佛家也講方便權宜。」
看到路邊有一家成衣店,我站住腳看向羅什:「不如……」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頓時瞭然,點了點頭。
為避嫌疑,我沒有跟他走入成衣店,而是站在路對面等他。已近中午時分,跳舞的方陣沿著街巡演,路邊擺出不少小吃攤,烤羊肉的味道引得我口水直流。跟小攤主要了三串羊肉串。這個時代的羊肉串超級大,每塊肉跟雞蛋一般大小。我啃著羊肉串,蹲在旁邊的攤前,饒有興緻地翻看著具有濃郁西域風情的手工藝品。
等了許久,羊肉串全吃完了,羅什還沒來找我。我疑惑地回身看向成衣店,這麼長時間,換十身衣服都夠了吧。走入店中詢問,夥計告訴我,那高個子僧人早已換好衣服離開了。
不會吧,他怎麼沒來找我?難道出什麼事了?
我滿腹狐疑地從成衣店走出,一時間有些懵。這下我該去哪兒?這時代沒有手機電話,茫茫人海中怎麼尋找?正困惑間,人群中閃過一個纖細高挑的女孩,眉目清秀,嫻雅文靜。
我大驚:「盈盈?」
她沒有聽到我的喊聲,很快在人群中消失不見。我急忙沖著她的方向追去。我肯定沒有眼花,上次在行像節見到的就是她!我一定要找到她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裴盈盈!
我撥開人群往前擠,一直追到大廣場上。似乎有人在身後喊我名字,可我回頭卻沒見到熟悉的人。我擔心會不會是羅什,人實在太多,稍不留神便錯過了。我咬了咬牙,繼續往前擠,這會兒還是找到盈盈要緊。
廣場四周搭了好幾座舞台,全西域的藝人似乎都集中於此,爭相鬥艷地炫耀各種高超的歌舞技藝。我隨著盈盈的背影來到一處舞台前,舞台上有一朵巨大的蓮花骨朵。隨著三聲急促的鼓點,蓮花苞開,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身穿寬大的紫紅色綉羅袍,衣帽拖曳金鈴,垂著長綢帶,腳上一雙小巧的紅錦靴。音樂響起,那個女子開始舞動,衣帽上的金鈴撲轉有聲,鈴聲悅耳。
鼓聲越來越激烈,舞者的腰肢扭動,越發顯得柔若無骨。鼓聲剎住,披在身上的綉羅寬袍被舞者扯了下來,拋在蓮花里。她上身是紫紅色緊身紗衣,覆一件短外衣,下面是同色的飄逸長裙,隨著又起的鼓聲飛快地旋轉,裙子飄飄,宛如飛仙。突然鼓聲又住,她的短外套迅速褪了下來,只剩裸著雙臂的緊身紗衣,身材玲瓏,凹凸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