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番外之煙花 (4)
「他下樓敲我家的門,表情複雜到我無法用言語形容。似乎是帶著犀利的恨,不知道是恨我,還是恨你。」Adrian一面走,一面低頭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似乎這種輕鬆的舉動能夠讓心情不那麼沉重,「他睡在我的床上,聽著窗戶外面救護車呼嘯的聲音,不斷流淚。」那種情形,他現在還記得。
沒有開燈,卻能憑藉窗外的月光,看見阿乾閃閃發光的臉。
那一張美麗年輕而淚痕密布的臉。
「阿乾在哪裡?」Alex終於開口發問。
「醫院。」Adrian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Alex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地揍了一下。「你是不是不知道,阿乾除了從鋼管上摔下來不能跳舞,去做過一個身體檢查。除了腿的原因之外,他還有血小板功能障礙……也就是說,一旦劇烈運動或者出血,就無法止血……」
「……」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似乎有堵叫做愛情的牆在身體里轟然倒塌。他記得那天晚上,阿乾流了很多血……片片如嫣紅的桃花,沾染在雪白的床單上。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只好重新打電話給穆馳,拜託他把阿乾送到醫院去。折騰了許久,他總算是恢復過來了。只不過,最近病情又急劇惡化。醫生說他身體里有大量的內部積血,再這樣下去,恐怕時日無多。」
「Alex,你要去道歉,恐怕也不過是見他最後一面。」
Adrian的聲音如煙圈一樣飄忽,Alex覺得氣息驟然一緊,似有一雙手按住了他的脖子,使他不能呼吸。腳步不由加快,卻阻止不住內心的恐懼。眼前這條路看起來很短,卻像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他認識阿乾的時候是夏天,炎炎夏日的陽光也沒有那個人的面容耀眼。
此刻卻是入秋,已有零零落落的葉子飄飄忽忽地從路旁的樹上落下。
幾個旋轉,彷彿人生中的幾個起伏。
最終落於地面。
Alex一怔,想上前去拾起那片葉子。倏然一陣風吹過來,將那片枯葉吹到不知名的角落裡去了。
Adrian帶他去的地方,是醫院的一個安靜的房間。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徘徊在空氣當中,令人有些許不安。這種氣味總是讓人覺得死神近在咫尺,而天堂離這裡也不過就是一步之遙。
阿乾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床上,柔軟的枕頭將他的上半身撐得很高,深栗色的頭髮就那麼均勻地鋪在白色的枕間,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肌膚幾乎是透明的。此時有秋日的陽光透過窗灑在床鋪和他的身上,令他宛若油畫里中世紀的美少年一樣。
Alex幾乎不忍打破這美好的景緻。
直到床上的少年似乎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漸漸睜開濃密的睫毛:「死胖子……」他淺淺地笑了一下,彷彿覺得方才的這個稱謂已經有些不合適,只好輕輕地補充了一句:「你瘦了。」
Adrian將Alex推了進去,自己默默地走出門,將門闔了起來。
「對、對……」對不起只有簡單的三個字,卻不知為何如鯁在喉。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Alex覺得自己好沒用,心底悄然無力的狀態,讓他覺得靠近阿乾都是一種痛苦。因為即便現在能上前握住他的手,不可預見的將來,也是終究要放開的。
阿乾不慍也不怒,只是用沐浴在陽光中的金色微笑默默地看他,「道什麼歉,世上又沒有後悔葯吃。」
Alex走上前擁住了他:「阿乾……」千言萬語,再無法述說。他的未來幾乎可以預見,毫無血色的肌膚變得如同珠玉般透明,拂過去,手指尖有細細的冰涼觸感。這具原本生機勃勃的軀體,卻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被弄得這般憔悴,宛若一朵玉樣的花,稍稍一用力就要碎成齏粉。
他和他的感情,短暫卻又熾烈。
Alex覺得胸臆中有股無法言說的悲傷,化成一把鋒利的匕首,在不斷往複中刺中了心臟。少年時候的那種朦朧的愛情,從Adrian的身上,漸漸轉移到阿乾的身上。前者是遙不可及的神話,後者是一觸即化的冰花。那一夜,兩個人同時喜愛的夢想徹底碎裂,疊交的身體不斷訴說著那份小小的悲愴的渴求。
慾望被舔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喜歡的是誰!不是那個青梅竹馬卻又遙不可及的Adrian,不是那個在酒吧夜景中混跡聲色場所的Adrian,也不是那個夜半歸家躺在別人懷中的Adrian……而是面前的這個人。
他如一條柔軟的蛇,打破了自己的生活。
蛇信微吐。毒言相向。
他的執著讓自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自己的軟弱卻又給了對方如此大的傷害。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是不是就能發乎情,止乎禮,將那一場噴薄而出的情慾,熄滅在理智里?
可是阿乾的面孔仍舊掛著置身事外的笑,輕輕的,宛如一抹淡淡的雲。
這笑容看在Alex的眼裡,彷彿那尾毒舌漸漸地遊走到了他的腳踝,讓他一陣輕顫。
「雖然相貌變好看了,人還是一樣的傻氣。」阿乾忍不住拿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
「哈……」他吃痛地退後一大步,卻不小心被身後的暖水瓶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和第一次見到阿乾的時候一般狼狽。
阿乾以手撐頭,垂下眼來,不想看見Alex的褲子被暖瓶里流出來的水打濕的狼狽狀。從床頭的柜子里拋了條睡褲給他,揮手叫他換掉。
Alex訕訕地拿著阿乾的睡褲,不知道如何是好。
「脫啊,又不是沒看過。」等了半晌,還不見對方有動靜,脾氣暴躁的阿乾即使病容滿面,也仍然氣場十足。
哆嗦著換好了褲子,終於和他四目相對。
阿乾笑靨如花,和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什麼也不說,只是輕輕地抬起手,颳了一下Alex的鼻子。
「羞死了,這麼大的人了,還這樣毛手毛腳的。那麼多的舞白跳了!」
Alex只是低頭,獃獃地拎著空蕩蕩的褲子,唔,他可是真空上陣,裡面什麼也沒有穿。棉質的睡褲彷彿沾染了阿乾的體溫,很舒服地在雙腿上輕輕地摩挲著。
「還好嘛?好久不見你。」阿乾又問,「坐這裡,替我削個蘋果!」他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示意Alex坐下。
半辭半就地坐下,Alex握了一隻蘋果,開始慢慢地削皮,不靈活的手指將那隻蘋果削得坑坑窪窪。又被阿乾一陣數落:「手指和腿腳一樣笨!」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阿乾的數落聲,Alex突然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他呵呵地笑了一聲,將只剩下四分之三的蘋果遞到阿乾的面前。
阿乾低眉接過,並不著急吃,只是笑了一下,「你,聽Adrian說過了?」
「嗯。」所以他心裡才這樣沉重,重到像一朵要變成雨的雲。
「哎,我說,等到真的那一天來了,不許哭!不然我會在天上笑話你一輩子的。」阿乾一面啃著蘋果,倒還有開玩笑的心思。
Alex突然抱住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淚流滿面。
俗語總是說「人定勝天」,可是在疾病面前,人總是一天一天地在明白地等待著死亡。甚至有時候連睡覺的時候,都懷疑有死神站在自己的床邊。
不知道為什麼,阿乾的心態還能保持得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