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放火,曼娘,昌哥兒(3)
顧廷燁連手指都沒抬一下,只冷冷的往下看著,「一步步,一招招,你都算的清清楚楚。我終究如了你的意,背父離家。若非我對你存了疑心,若非嫣紅之事,我就該如你算計的那般,帶著你遠走江湖。然後以你為妻,對罷?」字字如劍,只說的曼娘啞口無言。
「……那,有什麼不好?」
曼娘眼中漫起一層奇異的光,把臉柔柔的蹭著顧廷燁的膝蓋,聲音柔美輕緩如吟唱:「當初,滿侯府的人都欺侮你。只有我待二郎是真心真意的。我不稀罕侯府的榮華富貴,我只要二郎,咱們遠遠的離了這兒,自己立起門戶。二郎有的是能耐,到時候,咱們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做一對神仙般的快活夫妻,有什麼不好?」
「說的好。」顧廷燁看著曼娘枕在自己腿上,伸手把她的頭緩緩抬起來,「你的盤算很妙。可你有沒有問我一句。我是否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曼娘呼吸陡然急促,眼神躲閃起來,顧廷燁扭過她的臉,認真注視這她,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把話跟你說清楚,我從未有一日,想過要娶你為妻。」
便是在當初兩人最和樂之時,他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想好好對待這個可憐女子,叫她以後的日子能安享富貴,不再受人欺負。
曼娘瞳孔急張,嘴巴開闔幾下,鼻孔翼張收縮,猛然間,她尖叫一聲:「你不想娶我?那你想娶誰?那些只會家長里短,自命高貴,又瑣碎無知的平庸婦人?」
顧廷燁聽了,居然笑了笑,「你說對了,我還就想娶這樣的平庸婦人。能相夫教子,能妥善理家,關照族人,裡外應酬,溫善平庸的婦人。而非你這般了得的奇女子!」
聽得出話中的譏諷之意,曼娘生生哽住了,幾欲窒息,心中恨的幾想抓出把血來,她艱難的吞咽了一口空氣,緩過一口氣,頓坐在地上,哀戚道:「你不過是瞧我人老珠黃了,如今的新夫人年少美貌,你變心就變心罷。說這許多做什麼?天下男子多負心,只可憐我,一顆心全給了你,只落的如此下場。」
顧廷燁忍不住又笑了,他常想,倘若曼娘是個男子,定是個棘手人物,每當他下決心想把話說死說絕之時,她總能把話題岔歪,不讓談話繼續下去。
「一顆心?呵呵,為著你的這顆心,我始終覺著負疚於你,處處為你著想。」顧廷燁站起身,雙手負背,面窗而站,「可這幾年,我細想著,若當初我不出手,那你會是何等光景?」
曼娘拿帕子捂著臉,心頭卻惶急。當初若非顧廷燁相助,自己兄妹的境況將何等不堪。
「為了你,我多番籌謀,想給你們母子好的生活;又幾次忤逆長輩,連父親的最後一面也沒見著。」顧廷燁在屋裡緩緩走動,然後停在曼娘身前。「我對得住你,我始終都對得住你。」
初入江湖那些日子,他手頭再緊,寧可自己吃穿粗糙簡陋,也定要省出銀子寄去京城,給曼娘母子花銷;直至今日,他終於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這句話了。
曼娘聽顧廷燁的聲音越來越冷,心知今日不妙,得想法子囫圇回來,便哀聲祈求道:「當初之事,算是我錯了。只求二郎瞧在孩子的份上,可憐可憐他……哦,蓉姐兒……她好久不曾見昌哥兒了,他們姐弟自小要好,怎好分開他們!」
「他們姐弟既已分開這許多年了,也不見活不下去了。」顧廷燁淡淡道,「況且,蓉姐兒又有弟弟了。」曼娘猛然抬頭:「新夫人,生了個……兒子。」
顧廷燁眼中浮起戾氣:「沒如你的意,他們母子均安。」
曼娘宛如被抽幹了力氣,忽的直起身子,死死抱著顧廷燁的雙腿,尖聲道,「二郎有了嫡子,便不要可憐的昌哥兒了么?你忘了,他小時候,你也抱過他,親過他的呀!」
顧廷燁面無表情,聲音冷硬:「我要過他的,你忘了么。娶盛氏前,我與你好聲好氣商量過,我把昌兒接來。明蘭會好好待他,我也會好好教他。是你自己抵死不肯,這你也忘了?」
「二郎好狠的心,便是新人勝舊人,也不能生生拆散我們母子呀!」曼娘哭的聲嘶力竭,「既那盛氏夫人這般好心腸,為何不能容下我!」
「是我信不過你。」顧廷燁冷冷道,「你已叫我做了一次鰥夫,還想叫我做第二次么。你這次進府來作甚?還敢抱著孩子去撞夫人,當我不知你的用意!」
曼娘無話可說,只能哭道:「實實是盛夫人要燒死我呀!」
「要燒死你的,是秦氏太夫人!」顧廷燁斷聲喝道。要不是他在廷煒院處放了把火,太夫人自顧不暇,估計他們母子就叫燒死了,「你明明看見向媽媽帶人過去放柴薪的,這當口了,居然還不忘栽贓別人,真是蛇蠍心腸!」
「二郎!二郎!」曼娘扯著顧廷燁袍服下擺,苦苦哀求,「我是不好,可昌哥兒到底是你的親骨肉呀。你忍心叫他流落在外?我不進府也成,叫昌哥兒認祖歸宗罷,我只要每月,不,每年見他一次,不不,不見也成呀!」
「不行。」顧廷燁背過身去,斬釘截鐵的拒絕,「如今你鬧了這麼一場,叫明蘭再如何教養昌哥兒。」而且他也信不過昌哥兒,七八歲的男孩子,想鬧怪容易的很,自己七歲時已會往廷煒小床上丟蒼耳棘了。況且他此時性子也定了一半,若有仇恨,怕也埋下了,待他一日日大了,如禍患在卧榻之側。說句涼薄的話,他是不會拿嫡子去冒險的。
曼娘不哭了,一把抹乾眼淚,冷笑道:「張口明蘭,閉口明蘭!她如今可是你的心肝寶貝了,你又怎知這回沒瞧錯了人!沒準又是個能做戲的!」
顧廷燁笑著轉過身來,「你以為我還是當年的二愣子?我是怎麼查你的,就是怎麼查明蘭的。我信她,不是因她三言兩語,是看她行事。要論聰明,她不在你下;端看這陣子,其實她有的是法子整治那幫賤人。」
想起明蘭,他不由得心頭髮暖,深吸氣道:「非她不能,而是她不願。她跟你不一樣,她心底有根線攔著,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似你這般傷天害理?哼。」
早在成婚之前,他就細細查探過盛家內宅,對明蘭而言,最有想象力的陰謀,大約就是在父親面前裝裝哭,或者乘人不備扔塊豬油在姐姐座位上。這樣的品性,也許迂腐牽扯了些,可是正直可敬,叫人滿心信任。
聽男人說話的字裡行間滿是情意,曼娘又妒又恨,心頭火熊熊燃燒起來,正想發幾句狠,顧廷燁忽蹲下身子,對著自己道:「當初,是你替昌哥兒作的決定。你是知道我的,說出口的話,就不會收回。此生此世,昌哥兒都不會入顧氏族譜,叫他自己另立門戶罷。」
「你,預備怎麼處置我們?」曼娘木木道。
顧廷燁站起身,思忖片刻,道:「京城你們不能再待著了。我會著人將你們送回你綿州老家。到那裡,你們可以置辦田產,重新過日子。我會跟地方官吏打招呼,不會有人為難你們母子的。昌哥兒,便當沒我這個父親罷。」
「那……我呢?」曼娘泫然欲泣,「我這輩子,就這麼完了么?」
顧廷燁面帶譏誚:「當初我叫你把昌哥兒給我,然後自去好好嫁人。可你說自己都這個年紀了,也嫁不了什麼好的,若連兒子都沒了,就再無依靠了。為了這句話,我才留昌哥兒在你身邊的。怎麼,又變卦了?」
曼娘抬起頭,怔怔的看著男人:「你就這般厭棄於我?連見都不想見我了。」
「說實話。」顧廷燁看了她一會兒,靜靜道,「我是怕你。」
心機,耐性,堅忍,曼娘就好像常嬤嬤故事裡的蜘蛛精,織下一張張又黏又密的網,鎖定目標后,便將之活活困在其中,怎樣也掙脫不得。若再叫她糾纏下去,他甚至覺得,只有殺她一途了。離開她,仿若逃出生天。
「我今日給撂下句話。」顧廷燁走到門邊,忽回頭,看著猶自坐在地上的曼娘,「你若有急難之事,可叫人來通傳於我。昌兒到底是我的骨肉,我不會坐視不理,但倘若……」
他面冷如霜,目含戾氣,緩緩道,「你再敢踏入京城一步,或借故尋上門來,不論何事,一次,只要有一次,我就叫你永生永世也見不到昌哥兒!」
後面一句話他沒說出來,但曼娘知他甚深,深知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帶走昌哥兒之後,就是他處置自己的時候了。
說完這話,顧廷燁用力打開門,一腳踏出去,頭頂是耀眼的日頭,後山林子吹來的清風,怡人醒腦,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明日要早朝,叫備好車馬。」
郝大成恭謹的應下:「小的領命。」
顧廷也微微轉頭,遠遠望向萱芷園方向,冷笑道,也該收拾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