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開戰,風雨欲來(2)
明蘭優雅的站起來,捧著肚皮,扶著丹橘,愉快的離去。出去后,明蘭一問,才知並非小桃亂改暗號,而是常嬤嬤真來了,明蘭頓時笑了。這段日子常嬤嬤常來與明蘭說話解悶,講些市井鄉村的野聞趣事,打發日子倒也不悶。
「明年這會兒,小少爺定然滿地爬了。」常嬤嬤笑眯眯的看著明蘭的肚皮。
「嬤嬤怎麼知道是個兒子?」明蘭揉揉后腰,自顧廷燁走後,這肚皮忽然長的飛快,原本穿的寬鬆些還看不出來,如今已是個典型的大肚婆了。
「夫人是個宜男相,瞧這肚皮尖尖,盆骨又圓圓的,九成九是小子。」
明蘭失笑,半疑惑道:「嬤嬤會看?」
常嬤嬤掂起簍中的針線,得意道:「老婆子看人幾十年了,眼毒著呢。」她微微側頭,似想起了往事,半炫耀半悵然道,「那時家裡頭難,吃了上頓沒下頓,頭裡幾個都沒站住,我連穩婆都做過。一直待進了白府,奶上了大姐兒,老太爺出手闊綽,家裡日子才好過。說起來,年兒他爹和大姐兒只隔了三個月呢。唉,一轉眼,兩個都……」提起這些,她不免黯然。
明蘭去握常嬤嬤的手,溫和道:「難為嬤嬤了,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老天有眼,以後苦盡甘來,嬤嬤定有享不盡的福氣。」常嬤嬤本就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聞言倏然開朗,明蘭又道,「嬤嬤年紀大了,還常來瞧我,真是辛苦了。」
常嬤嬤擺手道:「哪裡的事。別說燁哥兒走前吩咐過的,便是沒有,我也要常來的。再說了,如今燕子也嫁人了,年兒又忙著讀書上學,家裡清閑的很;還能蹭頓飯吃。」
「年哥兒這段讀書可好?」
「好,好,都好。」常嬤嬤眉開眼笑,「先生好,學問淵博,同窗也好,尤其是夫人娘家的長棟少爺,待人極好,這麼個金貴人,一點架子都沒有。一回還來我家吃過飯呢。」
明蘭笑道:「我兩位哥哥都成家立業了,四弟在家也是寂寞,有年哥兒這麼個年齡相當的好友,一道讀書上進,再好不過了。」說著,兩人一齊笑起來。
常嬤嬤摸爬滾打幾十年,冷暖世情見識不少,叫人捧過,也嘗過白眼,最是潑辣明白的,與她說話十分痛快;因如今風平浪靜,常嬤嬤始終一副和氣模樣,叫明蘭險些忘了她輝煌的戰績。很快,見識的機會到了。
隨著康姨媽頻繁上門和太夫人聯絡感情,常嬤嬤漸也聽到風聲,夏荷更私下透露『那康夫人好生令人厭煩,動輒叫我們夫人去作陪,夫人推脫了幾次,太夫人那邊便言語不好聽了』云云。常嬤嬤一聽,便留了心眼。那日,康姨媽前腳上門,後腳常嬤嬤就風急火急的來了。
明蘭剛把向媽媽打發了,她足足在嘉禧居磨嘰了小半個時辰,話里話外都透著要挾之意,明蘭全然不去睬她,所謂的賢良名聲跟自己的身體健康相比,根本不值一根毛。
常嬤嬤知道后,二話不說,直奔萱芷園。
康姨媽見了常嬤嬤,劈頭便是一陣冷言冷語,常嬤嬤也不氣惱,客客氣氣道:「老婆子倚老賣老,替夫人道個不是了。實則是夫人身子重,不好時常挪動,想來兩位都是長輩,也不會這般不體恤的。」康姨媽冷笑連連,「感情天底下只她一個生孩子的,仗著肚裡有貨,託大拿喬,不敬長輩……」
她話還沒說完,常嬤嬤當場把一旁茶几上的果碟掃在地上,豎起眉毛,對著康姨媽滿臉橫肉,聲如銅鈴,直震得屋頂發嗡。
「哈,長輩,哪門子的長輩!我敬你是夫人的娘家人,才敬你一聲姨太太,還真把自己個兒當碟菜了!睜大你的眼,仔細打量打量,這家人姓顧!親家姓盛!你康家是盛家的連襟親,跟咱們顧家更是轉了幾個彎兒的親!來這裡充什麼長輩!」
太夫人目瞪口呆,有心想喝止,常嬤嬤的言辭卻如潑天大雨般來,叫人插不上口。
常嬤嬤驟然撒潑,兩旁的丫鬟婆子都驚呆了,只見她站在廳堂門口,叉腰大罵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裡外誰人不知夫人有著身孕,便是親家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大來打擾夫人養胎。如今倒好,來了個不知狗頭嘴臉的姨媽,三天來頭來擺架子充老大!我呸,要是咱們侯爺的骨肉有個好歹,你那三兩重的骨頭賠得起么?」
康姨媽打出娘胎還沒叫人這麼辱罵過,直氣的渾身發抖,幾乎癱軟在椅子上;太夫人終於換過起來,大聲道:「你胡說什麼!你們都是死人哪,還不快把人拉出去!」
常嬤嬤罵完這些,也不等人來拉,徑自出了門,站在外頭庭院來,拿出當年在豬肉攤上吆喝的嗓門,嚷嚷道:「……什麼東西!自家死了人哪,奔喪都沒這麼勤快,沒半分大家夫人的模樣,三天兩頭往這家跑,不知道還當是多近的親戚,別是來打秋風的罷!」
她大搖大擺的往外走,兩旁僕從因事先未得太夫人的指令,又礙著顧廷燁的威風,不敢當真去推搡常嬤嬤,只由得她一路走一路破口大罵,越罵越擊中要害。
「……滿天下去問問。哪個體面人家,會教七八個月的大肚婆整日來回跑的!有人倒好,還蹬鼻子上臉了,更有那裝傻充愣的。怎麼的?打量著侯爺若是無後,能便宜了誰不成!」
出了萱芷園,多事看好戲的人,一路上指點說閑話外加輕聲譏諷的,常嬤嬤見人多,便愈發使性,跳著腳,指著萱芷園的方向,口沫橫飛大罵:「……我告訴那起子黑了心肝的東西,我那燁哥兒沒遂了你們的心愿,如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是個明白人,明蘭把澄園內外管的頭頭是道,她便不再插手半分。顧廷燁這次出門,她自知他的顧忌,只在明蘭不方便出手時,裝瘋賣傻,倚老賣老一番便是。
聲音遠遠傳出,朱氏在屋裡輕輕哄著小女兒睡覺,屋裡的丫鬟婆子俱是噤聲,不敢言語;邵氏在屋裡焦躁難安,走來走去,嫻姐兒走進來,示意丫鬟把門關上。
「娘,咱們下盤棋罷。」女孩拉著母親坐下,輕聲道,「外面的事,跟咱們沒關係。」
康姨媽氣的癱軟,幾乎叫人扶著出去的,她這輩子還沒在外頭這般丟人現眼過,好一頓雞飛狗跳的鬧騰,常嬤嬤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從萱芷園吼到澄園,一路上引無數圍觀群眾,只差連忙活修葺工程的泥瓦匠都引來了。
饒明蘭早有耳聞,此次也被這般戰鬥力給驚呆了。
咽下驚訝,吞下口水,當晚,吃飽喝足后,她悠閑的散著步去給太夫人賠罪,連聲道『常嬤嬤脾氣不好,請多擔待,待侯爺回來,一定叫侯爺去責備』(言下之意,現在是不好責備的),還一臉真誠的表示『常嬤嬤年老糊塗了,滿府里誰不知道您是最寬厚仁善的,那些污糟話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呀』。
不到半天功夫,侯府內外就滿是風言風語,很多事情不喝破則已,一旦喝破便是全然沒臉了。太夫人直氣的一佛升天,她只想釣兩條小魚消遣,誰知卻引來一條大白鯊。被罵了還白罵,她這輩子都沒這麼抑鬱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兩日,廷燦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了,她一頭栽進太夫人的懷裡,連哭帶罵的指著丈夫不好。
「……一開始還裝模作樣,房裡原有的那幾個,我當沒見著,也忍下了。如今越發不成樣子了,連我身邊的丫頭也摸上了。被我撞破,卻說只是在教她寫字畫畫!」廷燦又哭鬧又跺腳,全然沒了以往那份清高,「我說了他兩句,他卻來哄我什麼『名士自風流』,我呸,他算什麼名士,讀了半瓶醋的書,聯出來的詩句還沒我工整呢!沒法在我面前充才子的款兒,便去教小丫頭歪詩艷曲。哼!這份貨色,便是入朝拜官,也是嫉賢妒能的料!」
太夫人胸口發疼,只堵得欲裂開一般,大聲責罵道:「小姑奶奶,這個時候你就別添亂了!早跟你說了,嫁了人後少擺弄你那些學問,詩啊詞啊的,若是姑爺有性,便湊個趣,添些閨房之樂,你倒好,還炫耀上了!哪個男人不好個面子,你還削他面子!你你,你……你讓我怎麼辦?你當還在做姑娘呢,事事由著你來。男人摸幾個丫頭,當的什麼事!」
「咱們夫妻吵嘴,只是屋裡的事。誰知婆婆吃飽了撐的,送了兩個丫頭過來,如今,如今……」廷燦哭的厲害,不依不饒的撲著太夫人的袖子搖晃:「我不依我不依,娘你給我想想轍罷。娘,你去替我說說,替我說說!」
凡是有利必有弊,嫁入公主府,雖不必再仰顧廷燁鼻息,卻也不能替女兒去撐腰了,太夫人不由得長長嘆氣,「你那婆婆是公主,是皇室貴胄。只有她說人的,哪有人說她的!」
看女兒哭的可憐,她一陣腦袋發暈,嘴上自然就出來了,「我早跟你說過,男人要哄著來,你看你二嫂,哄得你二哥野馬般的性子跟繞指柔般。你但凡把姑爺籠住了,看你們夫妻和睦,公主也不會如何的呀。」
好說歹說,絮叨了半天,支了不少招數,看著女兒垮下的肩頭,楚楚可憐的出了門,太夫人怔怔的坐倒在羅漢床,半響無語。過了好一會兒,向媽媽才端著熱茶盅上來,輕聲寬慰道:「您且寬寬心,少年夫妻,哪個不吵嘴的,床頭吵架床尾和,回頭他們自己就好了。」
滿室昏暗,太夫人看著一燈如豆,神色倏然變得鐵硬,森森道:「你也看見了,若再這麼下去,我這一兒一女,只有看人臉色的份。時至如今,不動手也不成了。」
向媽媽輕輕嘆了口氣:「您可都想好了。若是成也就罷了,若是不成,您的名聲,您的臉面,那可全都完了。」
太夫人笑的苦澀陰冷:「什麼名聲,臉面,那都是虛的。何況,我如今的名聲又能好到哪裡去。我若什麼都不做,將來的日子,我不猜也知道。不過是在人屋檐下討口飯吃,看那盛明蘭的臉色過日子罷了。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這大半輩子,不能這麼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