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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何不上明君,青旌當金鑄2(2)

  明蘭慢慢沉下心,她的問題,他似乎什麼多沒說,但其實什麼都說了。


  她緊攥的手指慢慢鬆開了,仰頭靜靜聽著,靜的連自己的心跳都能聽見,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領受權謀心術的魅力,微瀾不興,卻驚心動魄。


  「先生的話還未說盡罷。」


  聲音冷靜輕柔,便如雨後的檐下,輕巧的水珠一滴一滴碰在光滑的石階上。


  明蘭臻首看著角落的冰盆子,「什麼『處處占理』,什麼『理直氣壯』;皇上是先帝明旨欽封的儲君,便是不這樣又如何?至多不過被上幾封奏摺諫言,還能有人不認他這個皇帝么?先生,您,或者別人,到底在怕什麼?」


  她抬起眼睛,澄清澈然,如一波靜謐的清泉,直直的照著對面之人。


  公孫白石手上的摺扇一頓,斂去臉上笑容,定定看了會兒明蘭,淡淡道:「夫人說的是,然,先帝所冊的儲君,並非只有今上一人呀。」


  明蘭不解其意,三王爺四王爺都死了,五王爺叛亂被誅,六王爺被貶為庶人,七王爺幼年夭折,八王爺登基不是理所當然的么?他們在顧忌什麼。


  她有些迷糊,明明沒事,心中卻隱隱不安,耳邊如有一陣低沉涌動的鼓聲在緩緩敲打,沉沉的鼓皮響動,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剎那她腦中一閃明光而過,脫口而出:


  「是豫王!是六王爺過繼給三王爺的那位小王爺!」


  公孫白石暗贊一聲,朝明蘭正色的拱了拱手:「夫人蕙質蘭心,心如明鏡。正是那位不滿十歲的小王爺。要知道,當初過繼小王爺是聖上欽旨的,立三王爺為儲君也是過了明旨的,就差大告天下,誰知陡生變亂。」


  說到這裡,老頭只有嘆氣了,「先帝病重之時,多少人在他病榻邊上叨咕哭號,勸立小王爺為儲。好在先帝到底明白,知道國賴長君的道理,這時局,若再立個兒皇帝,引的外戚權臣爭奪,怕是立時就要生出大亂子。這才頂住了聖德太后的哀告哭求,生生立了今上生母為六宮之主,隨即再立太子。唉……這些宮闈秘事,沒多少人知道。」


  明蘭一凝思,斷然道:「這不是徒留禍患么?就沒人提點先帝做的乾淨些。」三王爺一脈在京城經營了多少年,明裡暗裡盤根錯節,其人力財力如何是八王爺比得了的。


  「內閣里耿介忠直的硬骨頭都叫砍了,申首輔是個滑不留手的老狐狸,何況,便是先帝想到了不妥之處,也忍不下心。到底三王爺是慘死,三王妃素來溫良善惠,頗得聖心,聖德太后陡然失恃,端是可憐。若再褫奪了她們的嗣子,未免三王爺香煙無繼。先帝心有不忍,這也難免。唉……自先帝殯天后,前朝後宮無一刻風平浪靜,皇上也是不容易。」


  其實公孫白石也覺著這事不靠譜,但人家既是死人又是先帝,不好多非議。


  明蘭不說話了。她的政治教授曾說過,每個主張後面都有一股勢力在支持。


  八王爺即位,他從邊區帶來的草台班子就能青雲直上;三王爺即位,鼎力扶住的力量就能得掌天下;一旦嘗過權勢滋味的,誰也不肯再放下了。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皇帝緊著讓沈國舅和英國公府聯姻了,不過是兩股力量在搶奪中間選票;皇帝又為什麼老抓著四王爺謀逆案不放,不過是尋著個由頭,牽絲絆藤,藉機剷除部分對頭勢力罷了。


  「如今朝堂之上的勢力,大致可分四股。皇上一股;聖德太后和豫王一股;清流文官也算一股,還有地方上的不穩。」公孫白石緊緊皺著眉頭,捏著拳頭,似是苦苦思索,「大約如此罷,興許還有些說不清的隱晦,老朽尚不可知。」


  「先生不必過憂。」明蘭聽的入神,漸漸進入狀態了,「我瞧著皇上行事頗有章法,總能有法子的。先是清流的讀書人,他們……」


  她斟酌了下措辭,這幫人其實才是最狡猾的,她家就有兩個。他們打著受聖人教誨輔佐君王的幌子,永遠站在有理的一邊,堅決不犯路線錯誤。


  「皇上日漸坐穩帝位,他們自會漸漸靠攏了來,至於地方上嘛,只消中央穩固,慢慢的總能削平的。最麻煩的是……咳咳,況且,我聽聞先帝臨終前曾當面囑託皇上多加關照聖德太后和豫王爺母子。」


  公孫白石拍著大腿,重重嘆氣:「誰說不是。真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不過,也不妨事,只盼著皇上別心急,待過個十年八年,掣肘漸少之時,當能慢慢料理了罷。」


  「興許待過了十年八年,大家也都認命了,不再鬧事了也說不定。」明蘭很樂觀的預測著,這種利益集團又不是邪教組織,腦子敲傷了,死忠的非要一條道走到黑。


  「別把話題說遠了,趕緊繞回來,還是說說咱們自己。」公孫白石一臉『你們年輕人就是注意力不集中』的表情,明蘭大囧,是誰把話題從水簾洞岔到火焰山去的呀。


  「如今,大亂雖已平,其間卻暗潮洶湧,朝堂上更是波譎雲詭。想安身立命,不但要揣測聖意,還要估量時局走向。」公孫白石站起身,背過身遙望窗外山水,嘆道,「皇上若不好,仲懷必然不好,可皇上若事事安泰順心,仲懷卻未必會好。」


  「此話怎講?」明蘭蹙起秀氣的眉毛。


  公孫白石轉過身來,無奈的笑了笑:「當年仲懷縱與皇上有些交情,但比起那些護衛在皇上身邊十幾年的潛邸心腹,卻是還差了些。更何況,八王爺和皇上,那可是兩碼事呀。」


  「……天子無家,家事即國事;天子無友,只有君臣之分;天子無私,心中只當有江山社稷。」明蘭忽想起庄先生的話來,低聲念道——就是小玄子和小桂子也沒邁過這道坎兒。


  「夫人能這般明白,我便省心多了。老朽費了不少力氣耳提面命,也不知仲懷聽進去多少。做臣子的,就要自己當心些,別以為皇帝會什麼事都替你兜著。」公孫白石微笑著點點頭,「正因如此,侯府那頭出了事後,我便一力主張仲懷去求情。」


  這個彎轉的太快了,明蘭眨眨眼睛,表示不懂。


  「一則,仲懷這般歲數,卻身居高位,不免引人側目,他甫一發跡,便置本家至親於不顧,不論有理無理,人言便可畏。」老頭子搖頭晃腦道。


  明蘭緩緩點頭,這也是她當初的一大顧慮。


  「二則,在這件事上,到底聖心如何?」


  公孫白石玩味的眯起眼睛,「其實侯府犯的那些子爛事,聖上並不放在心上,處置也罷,不處置也罷,不礙大局;要緊的是,聖上想要個怎樣的臣屬?易牙,豎貂,公子開方。管仲勸諫齊桓公之言,殷鑒不遠呀。」


  明蘭大為讚歎,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她捫心自問,她管家理事的時候,是喜歡那種六親不認的多些呢,還是顧念家人的多些呢。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狀態。


  「其三,也是最頭痛的。」公孫白石再次坐下,從瑪瑙盤子里挑了幾顆葡萄,慢慢剝起來,「仲懷的委屈,我知道,夫人知道,侯府那邊知道,可外頭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仲懷紈絝之名尤在,侯府那頭卻無甚離譜的把柄在外。唉,積毀銷骨,幾十年的成見呀。」


  明蘭嘴唇動了幾動,又閉上了。


  「仲懷能把當年之事抖摟出去么?也不能,不然便大不孝。」公孫又道。


  明蘭細細揣摩其中含義,緩緩點頭。


  當年白氏之事乃顧府之恥,為著錢娶了人家,卻又不好好待人家留下的兒子,百般逼迫而離家出走,這些事情若說出去,顧老侯爺的名聲便完了,侯府也會淪為笑柄。


  可子不言父之非,倘若顧廷燁真去大肆張揚,壞了亡父的名頭,那真是沒錯也錯了。


  「有這三不可,我便一直勸仲懷把眼光放長遠些,不要糾纏一城一地的得失,日子長著呢,他有的是時間替白夫人翻案,替自己討回公道,何必急於一時呢。」


  公孫白石拿起一旁的冰鎮帕子擦了擦手,撫須道,「前段日子仲懷正在氣頭上,我不好多說;兩日前你們從侯府回來,我瞧他有些鬆動,便趕緊又去了,好說歹說,總算是勸服了。」


  明蘭心裡感動,覺得這老傢伙實是真心替他們著想,才會這樣不屈不撓的去勸說。


  「……先生辛苦了,明蘭,明蘭真不知如何道謝。」她誠心誠意的向老頭子躬身行禮。


  公孫白石連連擺手,笑道:「不妨事的,仲懷與我是忘年之交,脾性頗合胃口,況且我也不是白勸的,我叫仲懷一概別去找旁人,也別辯駁,只尋聖上求情,說到傷心處時,要是能哭一場,就更好了。」


  明蘭微微張開嘴,好玄妙的心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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