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驚見一片炮灰(2)
自從顧廷燁回京后,常嬤嬤便帶著寡居的兒媳和孫子孫女,從京郊搬到了貓耳衚衕住下,常嬤嬤因獨子過逝要服三年齊衰,到顧廷燁成婚那時還差一兩個月的孝期,為著怕沖了新婚夫婦的喜氣,便一直避著不來。
「常嬤嬤也忒多慮了,哪那麼多講究的。」明蘭對這位常嬤嬤一直狗仰威名。
顧廷燁笑道:「嬤嬤是鄉下大的,最信這個,她性子又執拗,反正不差多少日子,便依了她罷;明日她來時我若還未回府,你且留她一留。」
明蘭微笑著應下,夫妻倆又挨著絮叨了些私話,這時外頭丹橘傳報:「秋姑娘來了。」
顧廷燁怔了一怔,濃墨般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明蘭趕緊把男人推開,整了整剛才親昵時弄亂的衣裳鬢髮,才發話:「快請她進來。」一邊還要下軟榻,卻又被顧廷燁按了回去。
秋娘挽著個小包,一身秋香色的束腰紗軟襖,款款緩步而來,見到明蘭坐躺在軟榻上,顧廷燁雙手搭膝,端坐榻旁,她趕緊低下頭,先福身請安,明蘭笑著請她坐下。
「你來有什麼事?」顧廷燁耐著性子道。
秋娘滿臉儘是溫柔,微側著臉頰,抬頭看向顧廷燁,柔聲道:「眼見著日子愈發熱了,我記得老爺素來苦夏,新做了幾件涼快的夏衫褲袍給老爺送來;還有幾個小香囊,我放了老爺喜歡的沉水香,還有驅蚊蟲的松香和艾蒿。」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裡的小包袱抖開來,輕輕往前一送;可是顧廷燁卻一動不動,秋娘有些尷尬。
明蘭看氣氛不對,趕緊解圍:「你去拿過來,回頭我瞧瞧這針線,丹橘……出去看看午飯可好了。」還是少叫人看著比較好。
丹橘接過包袱,輕輕的放到一旁的翹几上,恭敬的出去了。
秋娘怔怔的瞧著顧廷燁沉靜的神情,輕輕道:「老爺……我……」
顧廷燁只看著秋娘,明蘭看著他俊挺的側臉,眼底是深深的沉思,他看著秋娘,緩緩道:「這些東西,你可給蓉姐兒做了?」
秋娘獃滯了一刻:「我我,我預備著做完了您的,就給蓉姐兒做。」
「你回府至今,可有給夫人做些針線?」顧廷燁再問。
秋娘趕緊站起來,朝著明蘭就跪下了,惶恐道:「是我的疏忽了,這幾日忙著抄經書,只來得及給老爺做了。」
因為沒有丫鬟在場,所以沒人去扶秋娘,明蘭只好微笑著勸慰道:「這沒什麼,你照看蓉姐兒要緊,趕緊起來吧。」
秋娘卻不敢起來,膝蓋朝著顧廷燁的方向挪了挪,張口欲言,顧廷燁抬手打斷了她,忽問了一句:「今早你給夫人請安了嗎?」
秋娘連忙道:「這是自然的,奴婢如何敢忘了本分。」
「那你為何不在今早把東西交給夫人?」
秋娘聽了這句話,不敢置信的猛然抬頭,見顧廷燁目帶責難,甚至還有幾分暗諷,她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來,眼眶一紅,眼看著就要掉淚。
屋裡一片安靜,明蘭萬分尷尬,很想溜掉算了,偏偏半幅裙子叫顧廷燁坐住了,動彈不得,只能微偏開腦袋,撿起軟榻旁的一本山海志,假作看起來。
「你若不想留著,我可置份厚產於你,叫夫人給你尋個好人家,你出去好好嫁了便是。」顧廷燁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不!」秋娘厲叫起來,滿臉驚恐,連連磕頭,漣水簌簌而下,「我對您絕無二心,我的心意,我的心意……老爺如何不知!我我……我就是立刻死了,爛了屍首,化了膿,燒成了灰,也絕不出去!」
明蘭滿身不自在,恨不得捂起耳朵,這樣凄厲堅決的表白,她上下兩輩子都是第一次聽見,她心頭髮麻,忍不住側眼去看身旁的男人。
「這世上的事豈能盡如你的意思。」顧廷燁毫無所動,似還有些悵然,眼神滄桑悠遠,不知想到以前的什麼事,他緩緩接著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我原當你也知道我的心意,看來是我錯會了。」
秋娘低低抽泣起來,明蘭幾乎把頭埋進書冊里去。
顧廷燁語氣肅穆,卻十分平靜:「你這幾日上躥下跳,不知禮數,出醜賣乖,我看在往昔的日子,一句話也不曾說,莫非你真當自己是正頭主子了,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秋娘顫著嘴唇,冷徹心扉,再不敢仰視男人,趕緊低頭;她自小服侍顧廷燁,素知他性子剛戾,如今雖穩重許多,但骨子裡卻沒變過的,他要麼不發作,一旦發作就是極狠的。
這也是明蘭頭一次聽顧廷燁發作,這樣平心靜氣,這樣字字見血;一片和風煦日,卻隱隱含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素來忠心周全,該你的體面和富貴,我不會少你的,百年之後,也會有人供你一碗飯。」顧廷燁愈發淡然,「可你也當知道惜福,我把蓉姐兒託付於你,你該當如何待她,不用我來教你罷;你若不會,有的是人會。」
秋娘跪在地上,忍著眼淚,不敢抬頭。
「下去罷,好好想想本分。」
顧廷燁說了這句后,秋娘一邊拭淚一邊低頭出去,到門口時,顧廷燁忽又叫住她,秋娘滿臉希冀的回過頭來,卻聽顧廷燁道,「以後你再有東西,直接交給夫人。」
這句話是最後一根稻草,秋娘瞬間面如死灰,踉蹌著出去了。
屋裡的兩個人都沒話說,過後良久,明蘭長長嘆了口氣:「你就算要訓她兩句,也該叫我先出去,這樣子……她面子上豈非下不來。」多尷尬呀。
顧廷燁微一後仰躺下,腦袋枕著明蘭的大腿,簡短道:「她貪心了。」
明蘭心裡默認,秋娘把過去多年的患難之情,錯以為可以發展成男女之愛,作為一個通房妾室,這何止是貪心,可惱,也可憐。
顧廷燁看似狠心,其實卻也是為了她好,一個大男人,居然對著一個通房這樣苦口婆子,也是念情分了,比起寶玉把丫頭們寵的無法無天,然後女孩們落的凄慘下場,這樣似乎反倒好了許多。
「你憐憫她?」顧廷燁看著明蘭,輕輕問道。
明蘭點點頭,又搖搖頭。
人是社會型動物,比較才有結果。
明蘭以前老覺得自己投胎很憋屈,活的猴累猴累的,但是如果和那些丫鬟小廝還有食不果腹的窮苦人家比,卻已是不錯了;秋娘的確可憐,但是和很多不得善終的通房丫頭比,卻又很走運的,因為她的主子到底有些擔當。
盛家已算是積善人家了,盛長楓也算個多情種子,但可兒死了就死了,根本不會有人指責長楓薄情什麼的,長楓身邊剩下的通房們也是命如浮萍,端看將來的主母如何發落了。
哪個了不起的人曾說過,第三世界的人們沒有愛情。這個社會等級分明,身處低位的人,似乎也沒資格追求奢侈的情感,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
顧廷燁見明蘭一言不發,面色有些古怪,他又問:「你生氣了?」
明蘭搖搖頭,再點點頭。
顧廷燁皺起眉頭,扯住明蘭的耳朵,沉聲道:「說話。」
明蘭只好嘆道:「明明是該尚書替皇帝乾的差事,一個小小的郎中卻處處搶在前頭,把心都操去了,你說尚書會高興么?」不被貶官免職才怪,而身為通房妾室,若表現比主母還關心熱戀那個男人,那就是在找死。
顧廷燁忍不住失笑:「這個比喻不錯。」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看你心慈手軟,我還當你會『大度』的勸我去她屋裡。」
明蘭立刻把頭搖成撥浪鼓,反問一句:「若你是衛青,可會把帥位讓給似李廣一般一輩子落寞的老將?」
顧廷燁沉吟片刻,緩緩搖頭:「不會。別說這樣不妥,再說,軍功是我自己一刀一槍拼來的,憑什麼讓給別人,又不是我叫他一輩子『難封』的。」
「太好了,我也是這個意思。」明蘭拍手,笑的一臉璀璨,「一來不是我叫秋娘做通房的,二來不是我叫她等你的,三來,我一輩子就嫁一個夫婿,憑什麼叫我拿自己的男人去貼補她?」
就算拿老公當老闆,請問哪個CEO會容許一個暗藏居心的行政助理在董事長面前和自己爭寵別苗頭。拜託!敬業一點好不好。
就算在古代,也要講職業道德的,哪怕裝也要裝出很緊張男人的樣子來。
顧廷燁爬起來,瞠目而視明蘭,明蘭無辜的看回去,兩人互瞪了半天,然後一齊撲哧的笑了出來,兩人直笑的滿臉通紅。顧廷燁重重壓在明蘭身上悶笑,震動的胸膛傳到明蘭身上,兩人的鼻子互相抵著,熱氣濡濕了面頰。
男人低低道:「你最後一句,說的極好。」
明蘭眨著眼睛:「哪句?」
眼看著顧廷燁一瞪眼,就要去呵她的咯吱窩,她連忙嬌聲討饒,鬧了半響,兩人氣喘吁吁的躺在榻上,明蘭喘勻了氣,把臉貼在男人胸前,悠悠道:「除了一個人,誰也不能叫我讓出自己的男人。」
顧廷燁笑問道:「誰這麼厲害?」
「你。」明蘭苦笑著嘆息,如果男人要變心,那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要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早早考慮對策才是真的,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女孩明眸澄凈如清空,玩笑著打趣的樣子,眼底卻是隱然無奈。
顧廷燁靜靜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