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下館子,家事,國事,華蘭,砍人(2)
翠微笑著瞪眼:「嘴皮子還這麼利落,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綠枝一陣臉紅,大怒著去捶人,丹橘一臉實誠,立刻表示安慰:「綠枝妹妹你別急,夫人定會給你尋個好女婿的!」綠枝更加窘迫,直攆著她們滿地追打。
一陣笑鬧后眾丫頭退下,明蘭單獨叫了翠微夫婦倆來說話。翠微的夫婿名叫何有昌,原是在金陵看老宅的老何管家的兒子,一張圓圓的面孔,乾淨利落,忠厚周到的樣子;夫妻倆站在一塊兒,倒頗有幾分神似。
「你爹是老太太的人,我素來是信得過的,你到底年紀輕,先從門房做起,以後再學學管事,瞧著怎樣眉眼高低,言語體面,好歹先把外院的事體摸清楚了再說。」寒暄之後,明蘭端著一碗茶,緩緩微笑道,「你們的孩子還小,翠微不好整日整夜離開,便先在廖勇媳婦身邊幫忙,幫我看著些,她是個明白人,知道怎麼做的。」
翠微和何有昌都是聰明人,對顧府情狀多有知道,如今明蘭在內院外院都並無可信之人,他們便要做她的耳朵眼睛,替她摸清楚各個管事的底細性子,內外事件之間的相互牽連,將來自會有提拔賞賜。
夫妻倆出來后,一路笑盈盈的看著顧府景緻,一邊低聲說話。
「夫人倒是個念舊的人,我聽說原本太太要送另一房人給夫人陪嫁的,夫人央了老夫人,硬把咱們從金陵要過來。」何有昌嘆道,他正值青壯,自然知道在金陵看老宅和來京城權貴之家當差,差別何其之大,「也是託了你的福。」
「……咱們可得好好當差,替夫人分憂。」翠微溫柔的看著丈夫,抬頭又道,「那年我去她院里時,她曾對著我和丹橘她們幾個道『予你們權值管治這群小丫頭,既是約束她們,也是考驗你們』。如今看來,她怕是一早就瞧出燕草不妥了;咱們辦事可要秉著公心,辦錯了辦砸了都好說,倘若存了歪心叫夫人知道……夫人眼睛亮著呢,她眼裡可不揉沙子!」
何有昌頗敬重妻子,笑道:「這是自然!咱們出門前,爹訓了我足足兩夜呢;他說,能遇上個明白的好主子最好,但凡存了一顆忠心,便不會吃虧的。」
其實,明蘭希望翠微不要太忙,女兒年幼要照料不說,最好趁年輕多生幾個兒子,將來也有指望;沒辦法,古代嘛。比如說海氏和華蘭,如果只有一個男孩讓明蘭選擇,她會選讓華蘭生兒子,海氏生女兒,無它,華蘭處境更糟糕,海氏過的算是舒坦了。
沒過幾日,有人來報,華蘭真生了個兒子。
為了不遲到,洗三那日明蘭一早就起身裝扮,簡單穿一件素凈的月白刻絲暗紋寶妝花長襖,外罩外罩著緋紫色彈花暗紋比甲,頭上綰一個斜墮馬髻,后髻底部若隱若現三四顆拇指大的滾圓明凈的大珍珠,再壓上一隻十分精巧的大赤金五彩嵌紫寶蝴蝶簪,那蝴蝶的點翠觸鬚不住顫動。小桃捧來剛剪下的新鮮花蕾,微顫顫的還帶著清晨的露珠,明蘭挑了一朵杯口大小的玉蘭花,側插在鬢邊;攬鏡而照,暗香縈然,鮮潤清媚,更增麗色三分。
明蘭第N次的深深感嘆,順帶胡思亂想:這幅皮相真是八錯!這要是穿去亂世,大約當個妖妃問題不大,只是不知道會跟昏君一起完蛋呢,還是繼續為新君服務。
忠勤伯府位於三環地段,明蘭大約在馬車裡顛了快兩個時辰才到,小桃爬進車子替明蘭整理好妝容,主僕倆才下車;王氏見明蘭來的頗早,面上微露笑意,康姨媽依舊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如蘭一見明蘭,就扯著她的袖子,湊到她耳邊笑道:「今日相公會來接我!」說完,便斜眼瞄著明蘭,笑意盈盈,一副炫耀的好不得意。
明蘭幾乎仰天無語,一咬牙,也湊到她耳邊:「也不枉你半夜跑出去會他。」
如蘭頓時滿臉通紅,恨恨的瞪著明蘭,偏嘴角又掩飾不住想笑的意思,只好在明蘭胳膊上用力擰了兩把,明蘭忍不住輕聲哎喲,昨兒個那頭狼掐出來的還沒好呢。
墨蘭只在一旁冷眼看著。
待見了華蘭,明蘭頓時大吃一驚,只見華蘭斜躺在床榻上,頭上裹著一條春暖花開的織錦帕子,雖是著意整理過的,衣裳乾淨整潔,卻依舊掩飾不住面色蠟黃,憔悴病瘦;對比海氏的白胖圓潤,華蘭簡直不像是生了孩子,倒像是生了場大病。
王氏當時就急忙撲了上去,一口一個『兒啊』叫起來,華蘭只笑笑:「……這次懷相不大好,慢慢養著便好了。」說話有氣無力,還不住喘氣。
再看那小嬰兒,也是病懨懨的,形容瘦弱,連哭聲都不大聞得,給他脫換衣裳洗三時,只小病貓般的嗚咽了幾聲,就不大動彈了;明蘭記得海氏的女兒洗三時,那胖胖的小手小腳掙紮起來,甩的滿地水花,叫一個起勁!
在座眾人俱是一臉懷疑,轉頭去看袁夫人和袁大奶奶婆媳倆,只見袁大奶奶似有些局促,低頭與一旁的親娘章姨媽說話,袁夫人卻神色自若,見別人目露疑惑,居然還輕描淡寫道:「我早和二兒媳婦說了,這胎懷相不好,得多當心著些,她偏偏……」
說著說著,竟數落起華蘭自己不當來,眾女眷們也不好搭話,只笑笑聽著。王氏暗恨,偏礙著在座人多,她不好當場質問,只能咬牙忍著;墨蘭不動聲色的低頭喝茶,頗覺痛快。
明蘭微轉視線去看華蘭,卻見她低著頭,目光中隱隱憤恨,明蘭心中難過,坐到華蘭床頭,輕輕撫著她乾瘦的手背,忽然滾燙一下,只見手背上濕潤一滴。
明蘭一陣酸楚苦澀,緊緊握住她的手。
如蘭神經大條,比旁人反應慢一拍,好容易才看出華蘭身上不妥,一經發現,她就立刻發作,一下站起來,對著袁夫人大聲道:「我姐姐怎麼這般瘦,是不是生病了?」
此言一出,屋子立刻一片安靜,有時候蠻的就是怕橫的;如蘭瞪著眼睛,直直的看著袁氏婆媳,袁夫人立刻臉色一沉:「親家姑奶奶怎麼說話呢?婦人家懷孩子,自有個好歹的!等你自己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這話用來堵一般年輕媳婦是管用的,可惜如蘭不是,她可是半夜爬山石去幽會的當代崔鶯鶯,果然,她上前幾步,愈加大聲道:「不用等了,我來問你好了!你是不是又往我姐姐房裡塞一大堆妾室通房了?」——這是華蘭頭次流產時袁夫人的傑作。
「你胡扯什麼?」袁夫人面色漲紅,手上的茶碗不住叮咚,周圍已是嗤笑四起了。
「那就是你又逼著我姐姐挺著大肚子給你站規矩!」如蘭的手指幾乎指到袁夫人鼻尖—這是華蘭懷庄姐兒時袁夫人的創意。
「放肆!你也太欺人了!」袁夫人渾身顫抖,女眷們嘲諷的目光愈加露骨。
「不然就是你硬叫我姐姐懷著身子替你管家?」袁夫人又不是盛紘,如蘭絲毫不懼——這招是華蘭懷實哥兒時才出的新招。
「你你你……」袁夫人頭一次遇上這麼個心直口快的潑辣女子,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明蘭心裡暗叫痛快。
在座的夫人太太中,除了回老家辦事而沒法來的壽山伯夫人和出嫁的袁文纓,不少都是常與忠勤伯府來往的女眷,知道袁家底細的著實不少,大多暗笑著看白戲,只有幾個輕輕皺起眉頭。
袁大奶奶趕緊扶住婆婆,尖聲道:「親家姑奶奶,你也積些口德吧,難不成弟妹有個好歹,便都是我們的過錯?」
誰知如蘭一臉理所當然:「那是自然!反正我姐姐若有個不好,定然是你們婆媳欺負她!你看看你們兩個,吃的這麼白胖,下巴都兩層了,若你真待我姐姐好,應當是照看她照看的也消瘦了才對!」
明蘭幾乎噴笑,遇見這麼不講理的人,王氏又不加制止,袁大奶奶也只好啞然,暗摸下自己的雙下巴,羞憤難言的轉身低頭坐下;華蘭虛弱無力道:「如兒,別說了……」
袁夫人緩過氣來,厲聲道:「你們盛家姑娘金貴,咱們袁家伺候不起,不過趕緊接回去罷!」
眾人見事至此,知道不好,紛紛勸了起來,叫袁夫人消消氣,袁夫人卻冷著一張臉拿喬,華蘭又氣又急;明蘭唬的站了起來,冰冷的瞪著袁夫人:「親家夫人可把說明白了!什麼叫『接回去』?親家夫人可是要出具休書!」語氣冷硬。
袁夫人做夢也料不到盛家人居然敢直接質問回來,還當盛家會說幾句好話,然後下了台階了事,她一時噎住了,說是也好,說不是又下不了面子。
明蘭微眯眼睛,目光凌厲,一字一句緩緩道:「袁夫人把話說清楚了!是不是要休妻!」
以盛家如今的聲勢,雖比上不足,比袁家卻是有餘的;袁夫人心知肚明,倘若華蘭前腳被休出門,自己後腳也是要被趕出去的;她忿忿的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章姨媽一瞧不對,連忙上來打圓場:「親家姑奶奶說什麼氣話呢,我老姐姐的意思,不過是叫外甥媳婦回娘家養養身子,也能好好調理不是?」
「原來如此。」明蘭目中輕蔑,輕笑,「倒是我誤會了。」
明蘭慢慢走過去,拉著氣鼓鼓的如蘭坐下,一邊溫雅微笑道:「各位太太奶奶,莫怪我這姐姐說話無狀,她最是心直口快的,心裡有什麼納悶都藏不住的。」
明蘭如今是欽封正二品誥命,在座婦人中數她位份最高,眾女眷只有巴結,哪有質疑的,有幾個還湊著笑道『是呀是呀』;袁夫人氣呼呼的背過身子。
明蘭又淺笑道:「也怪不得我五姐姐胡亂猜測,奈何也太巧了,每每我大姐姐懷身子時,總有些故事要生出來。知道的會說『真是巧了』,不知道的還當親家伯母特特刻薄我大姐姐,偏心自己外甥女呢!不過咱們自己人是知道的,親家伯母定然不會這樣!」
廢話!就算婆婆是無意之過,媳婦幾次都在孕期出事後,也當主意當心了,哪有這麼上趕著找事的。袁夫人氣的胸膛一起一伏,心口幾欲炸開,偏又說不出什麼;周圍女眷們,或冷漠,或嘲笑,種種目光射來,她更是要氣暈過去了。
「親家姑奶奶果然是伶牙俐齒,」袁夫人恨聲諷刺道,「娶了你們盛家閨女的,可真福氣!」
明蘭笑眯眯道:「不敢當,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倘若晚輩有什麼言語不妥的,請親家伯母莫要怪罪,指明出來便是,晚輩下回一定改!」
王氏面色大善,暗暗吐了一口氣,總算舒服了些,高聲道:「親家不必替我家操心了,我家這輩的閨女,不多不少,上個月剛好嫁完!如今老盛家就一個待字閨中的,就是我那隻十幾天大的大胖孫女,離出嫁且還早著呢。」
說完,屋內一陣哄然大笑,眾女眷們見氣氛緩和了,趕緊湊著趣的說笑起來。
袁夫人看看齜牙欲罵的如蘭,再看看一臉溫煦的明蘭,一個是破落戶,一個是笑面虎,知道今日絕討不了好去,索性不再說了;因她心裡生氣,竟連午飯也不留了,只嚷著頭痛身子不適,眾女客見袁家出了逐客令,便都紛紛告退。
明蘭冷眼旁觀,見女客們有不少微露不滿之意,還有幾個索性出言譏諷,知道這袁夫人的人緣也不怎麼樣。
文姐夫果然來接如蘭,明蘭懷疑他是一直偷偷等在附近的,特意來給如蘭長臉;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如蘭愉快得意的高調離去,正當明蘭也要走時,忽一個袁家小廝來傳話:
「二爺說了,過會兒他就與顧都督一道回來;今日才聽說薄老帥的夫人病了,是以請顧夫人且留一留,待二爺和都督回府了,一道去探病。」
薄天胄自交還兵符之後,就處於半退隱狀態,一直住在京郊莊子里頤養,離忠勤伯府反而路近;明蘭略一沉吟,便去看袁夫人,笑道:「這可怎辦呢?」
王氏連忙添柴:「若親家太太不方便,我家明蘭可在門口等著。」
袁夫人今日氣的非同小可,一陣一陣的讓她幾乎腦溢血,若今日明蘭真在門口等了,那明日袁家就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她牙關咬了又咬,好容易忍下來,對著身邊的丫頭大罵道:「還不去給顧夫人備茶!」
明蘭緩步走回華蘭的屋子,華蘭早已得信,笑著叫妹妹坐到自己身邊來,一邊招呼丫鬟上茶果點心,一邊不斷問著明蘭婚後可好。聽到明蘭過的有趣之處,華蘭拿帕子捂著眼角,替她高興,明蘭說到煩惱之處,便給她出餿主意,兩姐妹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會子話。
明蘭四下看了看,示意翠蟬去門口看著,低聲道:「姐姐,到底怎麼回事?你真不打算說了么。自打賀老夫人叮囑過你要緊事項后,你是不會在孕期輕忽自己身子的。」
華蘭一愣,眼眶頓時濕潤,想起產婦不能哭,連忙忍住,只哽咽道:「我就知道……旁人也就罷了,你,我是瞞不住的。」
「到底怎麼了!」
華蘭忽高聲道:「翠蟬,去把實哥兒抱來,再把庄姐兒領來;銀姐,把門窗看嚴實了!」
外頭應聲。
華蘭緊緊握著明蘭的手,聲音斷續哽咽:「那,那……那死老太婆!真是欺人太甚!自打我懷了身子后,她就提出,要把實哥兒養在她屋裡!」
「真的?」明蘭驚呼。
華蘭恨恨道:「尋常人家,祖母撫養孫子,也是常事;可,可……那死老太婆一直存心拿捏我,我如何能放心?……你姐夫也不肯,就這麼一直拖拖拉拉的敷衍到兩個月前,這死老太婆忽哼哼唧唧的裝起病來,還尋來個道婆,口口聲聲說實哥兒的八字旺她,若要她病好,非得把實哥兒養在她身邊不可!一頂『孝順』的大帽子扣下來,你姐夫如何抵擋的了?」
明蘭默然,這招真它X的下作無恥!
挑華蘭身體最虛弱的時候發作,她肚裡的還不知是男是女,實哥兒是華蘭唯一的兒子,把實哥兒帶走,華蘭就得日夜提心弔膽,如何能好好養胎;婆母但有吩咐,她怎敢不從。
華蘭抹抹眼淚,神情凄楚,繼續道:「那兩個月,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的,一閉上眼睛就夢見實哥兒出事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幾要發瘋了!」
明蘭心生憐憫,握著華蘭的一隻手輕撫;雖然知道袁夫人未必會對自己孫子不利,但真若要有個萬一,難不成還能叫祖母給孫子償命嗎?不過一句疏忽了事,這個啞巴虧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