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如蘭出嫁,與往事告別(2)
文姐夫春風得意,外有功名傍身,內有得力岳家,為他幫襯迎親的好友同窗頗是不少,一路上披紅挂彩,吹吹打打,極是風光熱鬧。
這回長楓總算尋著了對手,在盛府大門口與文姐夫唇槍舌劍了足半個時辰,詩詞縱橫唐宋,言談濃墨華彩,引的一干幫眾大聲叫好,場面甚為熱鬧,王氏總算露出些高興。
盛老太太性喜清凈,這次總算給了王氏面子,好歹吃過了三巡酒才回壽安堂歇息,明蘭心裡也頗高興,稀里糊塗的吃了幾盅,只燒的兩頰燙紅,腦袋發暈,在屋裡躺不住,便出了院子,走上幾步散散酒氣。
夜涼如水,外院那邊依舊傳來隆隆高聲哄談的笑鬧聲,還飄過來一陣陣酒香,觥籌交錯,想是還未結束酒宴,更映著內院靜謐一片,明蘭沿著石子小路緩緩走著,忽一陣頑皮,想看看那池塘的冰面都化開了沒,出嫁之前怎麼也得再捉幾條魚呀。
疾行幾步,堪堪來到池塘便,就著米白色的月光,只見一個修長的人影彎著腰,扶著池邊的山石低著頭,似乎在嘔吐,那人似乎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緩緩的回過了頭來,半牙的月兒,晃著夜色湖面的波光,映著那個人秀美俊雅如同美玉般。
明蘭腳步一滯,心頭一緊,立刻就想轉身走人。
「……六妹妹?」齊衡身上瀰漫的淡淡的酒香,叫初春的水汽一涌,反倒清雅。
明蘭努力止住腳步,臉上帶著微笑:「好久不見,還未曾賀喜新婚,恭喜恭喜。」
齊衡的一雙眼睛生的極好,恁多少濃情蜜意都欲訴還休的括在裡頭,盈出水一樣的清淺深濃,他靜靜的瞧著明蘭,緩緩道:「說道恭喜,妹妹嫁期將近,我這裡賀喜了。」說著,便躬身一拱手,滿滿的行了個禮。
明蘭立刻斂衽還禮,也盈盈福了福。
兩人一會兒相對無言,池塘邊只聽見水聲輕動。
明蘭想溜,齊衡卻始終盯著她看,好似看不夠一般,明蘭的神經不夠堅強,只能找話來說:「你……怎麼在這兒?」這裡是盛府內院,外男怎麼進來的。
齊衡美目輕彎,微微笑道:「喝多了幾杯,則誠兄讓我在他書房裡歇歇。」他識得盛府路徑,長柏的書房又在內外院交界處,他能一路摸到水邊也不稀奇。
明蘭沒話說了,又是一陣詭異的寂靜,齊衡瞧著明蘭,從眉角,到睫毛,到笑靨,到嘴角那一對小小的梨渦,想起往事,齊衡頓時一股鬱憤湧上心頭,冷笑一聲:
「六妹妹是不必擔心的,上個月威北侯成婚,席間敬酒如雲,顧都督搶著替沈國舅擋了好些酒,沈國舅說了,待顧府辦親時他會投桃報李的。……哦,我忘了,我以後可不能再喚你六妹妹了,論起輩分,我可得叫你二舅母了!」
明蘭聽了,一言不發,過了半響,才緩緩道:「你說的是。」
齊衡只氣的酒氣上涌,一時站不住腳,搖晃了下,依著山石才不倒下,想要說兩句狠話來刺明蘭,他卻又捨不得;兩人又是一陣無語。
齊衡實覺鬱郁,終忍不住道:「我有一句話,擱在心裡許久;今日問你,望你實話答我。」
明蘭淡淡道:「請問。」
齊衡站直了身體,深吸一口氣,玉石般皎潔秀麗的面龐一片正色,道:「這些年來,我對你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但卻總裝傻充愣,對我冷若冰霜;我今日指天說一句,但凡你有半分回應我的心意,我也拚死爭一爭了!可你初初便看死了我,覺著我是那不堪重信的,覺著我會連累你,害了你,避我如毒蛇猛獸,這,這到底是為何?」
明蘭抬著頭,露出一段粉藕般的水嫩脖頸,仰出極秀美的線條,齊衡看的幾乎痴了,過了會兒,明蘭輕垂眼瞼,才悠悠道:「咱們從小認識,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其實與郡主很像,看著風輕雲淡,內里卻極好強。你明明已有了大好家世,卻依舊勤學不綴,潔身自好,在京中錦衣子弟中,可算首屈一指的好兒郎。」
明蘭語氣悵然,臉向湖面,好似想起許久許久以前的事,她緩緩繼續道:「你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剛學了幾天漢賦,又想著鑽研詩經;練著館閣體,卻也不願放棄顏體柳體;庄先生剛誇你寫字略有小成,你又去調色作畫。你也知道貪多嚼不爛,便日日起早貪黑,生生把許多學問技藝練出些名堂來。」
齊衡聽出明蘭語氣中淡淡的憂傷,心裡也是一陣難過。
明蘭頓了頓,定住心思,轉過頭來,靜靜瞧著齊衡,一字一句道:「你太好了,事事都想做最好,我要不起,你心太大了,也放不下。」
齊衡只覺得一陣心痛如絞,他狠狠的咬著嘴唇,直咬得舌尖嘗到淡淡的腥味,才艱難道:「你……素來見事就是極明白的。」
明蘭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裡鈍鈍的痛了一下,道:「沒什麼可依仗的人,自得想明白些。」
齊衡看著明蘭脆弱窈窕的身子,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她颳走了,心裡酸酸的柔軟起來,道:「我知道你的難處,我,我從未怪過你,我只恨我自己這般沒用!顧……他其實人不壞,你別聽信了坊間傳聞,你……你要好好過日子!」
明蘭胸間溢滿涌動,抬頭朗聲道:「我來這世上一遭,本就是為了好好過日子的!」
說完,只見齊衡眼眶已發了紅,淚水似要盈眶,明蘭依舊微笑的如艷陽一般,放平整衣裙,遮住鞋尖出的幾滴濕潤,然後娉婷裊娜的福了福,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頭頂上,月牙如鉤,微微閃動著幽光,卻已經沒有適才的光彩。
明蘭快步走向壽安堂,迅速進了內屋,只見老替老太太剛剛卸了釵環衣裳,靠著炕沿舒展著身子歇息,明蘭行禮問安后,屏退左右,上前一步道:「祖母,你與我說說賀家的事兒吧,你上回去了之後,現在如何了?」
老太太被明蘭這一番舉動弄的有些奇怪,盯著明蘭看了一會兒,露出很奇特的微笑:「自婚事定了之後,你再也不曾問過我半句賀家的事,怎麼,今日想知道了?」
明蘭神色如常,乾脆道:「有些事不是不聞不問,便可當沒有的,還是知道清楚些好。」
老太太緩緩抬起身子,眼神帶了幾分讚賞滿意,道:「我去賀府把話已說明白了,你已定親,兩家本無定契,一無媒妁二無信物,便什麼也不算了!」
明蘭點點頭,躬身謝過老太太,又問:「那賀家如何說?」
老太太微笑了下,眼神閃動,答道:「我那老妹妹是個最豁達的,從出了曹家的事後,她心裡就有數了,她自不會計較;弘哥兒素有大志,聽聞張家有意往雲貴採集藥材遍訪名醫討究,他已決意跟著一道去見些世面,大約過不幾日就要出門了,此次沒個三兩年怕是回不來;賀三太太素來病弱,最近又有些身子不好,慢慢調理就是了。」
明蘭面沉如水,絲毫不動神色,再問:「賀家眾人可有言語或物件給我的?」
老太太笑了笑,直震的手腕上的佛珠一陣抖動,才道:「我那老妹妹知道內情,只說你受委屈了,還道賀家覺不會半分言語出去,反正賀老先生已上了奏本,乞骸骨歸鄉告老,大約磨蹭個一年半載的便要離京了;其餘嘛……只有弘哥兒留了句話給你。」
明蘭定定道:「他說什麼?」
老太太慢慢道:「他說,對不住你,是他自己德薄無福,與你無干。」
明蘭聽完了,久久無語,老太太盯著看明蘭的神色變化,語重心長道:「你也不必往心裡去,有些心結早些解開的好,反正以後都不會見了,過自己日子要緊。」
明蘭抬首而笑,溫婉俏皮,爽朗明凈,道:「祖母說的是。不過,以後見不見的,都不打緊了,賀老夫人是祖母的知交,尋常親友人家罷了。」
老太太聽了,心頭一塊大石才落了地,贊聲道:「你想開了,便是最好。」
明蘭笑道:「眼睛長在腦袋前面,就是要向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