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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關於嫁妝問題的幾番討論(1)

  是夜,盛紘歇在王氏屋裡,一邊叫丫鬟卸下外裳氅衣,一邊聽王氏絮絮叨叨今日顧府太夫人來訪之事。


  「……那位太夫人呀,又溫和又貴氣,不見半分高傲,說起話來也是入情入理,和文家那位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哎……要說還是六丫頭有福氣!」王氏從彩佩手裡親手捧過一個雨過天青色的汝窯杯盞,「喏,這便是太夫人今日送來的毛尖,老爺且嘗嘗。」


  盛紘換上一身常服坐在炕上,道:「老太太也好這口,你可別全截下了。」別怪他說話難聽,王女士可是有不良歷史記錄的。


  王氏心裡堵了一下,隨即嗔道:「瞧老爺說的,還當我是年輕時不懂事的么?一半都留在壽安堂了,餘下的才給老爺和幾個哥兒姐兒分了。」


  盛紘略一點頭,接過王氏遞過來的杯盞,呷了一口,面上微露喜色,輕贊道:「好茶,怕是上進的也沒這般好。」


  「唉——六丫頭是不必愁了,可憐我的如兒卻要跟個厲害婆婆。」王氏坐在炕幾的另一邊,撫弄著手指上的金玉戒指,滿面愁容;一邊嘆氣如蘭,一邊誇讚秦氏的賢德溫善。


  她越想顧府太夫人的好處,就更加鄙夷文老太太的庸俗尖酸,越鄙夷文老太太,就越覺得顧府太夫人真是好人,她心亂如麻,越說越收不住嘴,一旁的盛紘只一個勁的飲茶,一言不發。


  「老爺,你倒是說一句呀!」王氏唱了半天獨角戲,見丈夫全然不理睬自己,忍不住叫道,「你也不為如蘭擔憂,敢情閨女是我一個人的!」


  盛紘慢吞吞的放下茶盞,轉頭朝著王氏,王氏也微側身體,正色恭聽,只聽盛紘道:「你以後與這位太夫人來往定要小心謹慎些,凡事且留三分……哦不,留七分餘地,不可都說盡了,且防著些,免得將來後悔。」


  王氏大為奇怪,瞠目道:「這是為何?我瞧著她人極好的,老爺又沒見過她,怎這般說話,有甚好後悔的?」


  盛紘捋了捋頷下短須,搖頭道:「不用見也知道。你瞧著她好,那她必然是個厲害的。」


  王氏一腦門子漿糊,隱隱覺著丈夫是在諷刺自己,大聲道:「老爺說什麼呢?」


  盛紘似乎心情甚好,呵呵笑道:「當初在泉州時,你與知府太太幾乎義結金蘭,後來不知何事鬧翻了,你在家中足足破口大罵了她兩個時辰;在登州時,你與平寧郡主好的差點沒拜把子,如今呢?若不是廣濟寺方丈勸著,你便要扎個小人咒她了!還有康家的姨姐,你們姐妹久別重逢后你沒口子與我誇她,攛掇著我幫忙,現下呢?你差點沒扒了她的皮……呵呵,太太呀,為夫的也瞧明白了。凡是你瞧著好的,早早晚晚必然反目,還不如早些備著!」


  一席話說完,盛紘笑的肩膀直抖,頷下的鬍鬚亂飄一氣,王氏氣的粉面漲紅,一張嘴好像離了水的河鯽魚,一張一合的,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反駁,最後只得忿忿道:「老爺倒是好興緻,還有閑情拿妾身打趣!」


  這段日子盛紘過的春風得意,每晚都有或同僚或同年或上司相邀宴飲,眾人明裡暗裡都多有結交逢迎之意,盛紘如何不樂,越想越得意,王氏叫他笑的愈加氣憤,只能板著一張臉,胸膛一起一伏,自顧自的生氣。


  笑過一陣子,盛紘直起身子朝著王氏,問道:「兩個丫頭的婚事預備的怎麼說了?」


  王氏悶悶不樂道:「如蘭已經過了文定,開年春闈發榜后,不論文相公考中與否,婚期便定在二月底;明丫頭做妹妹的不好越過如兒,我們合計著定在三月初前後。」


  盛紘微微點頭,忽然想到一事,對妻子道:「既開年就要辦喜事,這回過年咱們且清省些,一來莫太張揚了,惹人注目;二來嘛……」他頓了頓,正色與王氏道,「待出了年,你就把家裡與兒媳婦交代下,然後去趟奉天罷。」


  王氏驚奇道:「去奉天做什麼?」


  盛紘沉默了一會熱,輕嘆道:「你去奉天,親與岳母賠罪,順帶告知兩個丫頭的婚事。」


  王氏想起自己親娘,心裡一陣發堵,悶聲道:「就怕娘還在生我的氣,都賠過許多次禮了,都說母女倆沒有隔夜仇的,娘也太狠心了。」


  盛紘肅容,神色帶了嚴整,勸著王氏:「上回的事兒確是我們的不是,難怪岳母生氣,這些年來岳母與舅兄一直幫扶我們,你卻這般輕忽自己娘家,外甥到底是王家的長子嫡孫,他們如何不氣惱!如今王康兩家已結好了親事,事過境遷,咱們總不能一直僵著;你這回去,好好賠罪,岳母若得空又身子爽利,索性接了來住段日子,我們也熱鬧熱鬧。」


  盛紘頗為敬重這位丈母娘,當初他去王家求親,王老太爺本不贊成,嫌他庶子出身,還沒有家世依仗,反是王老太太一眼相中他,楞說盛紘秉性厚道,將來必有前程,這才把家中二小姐許配過去,為此,盛紘一直感念王老太太的恩情。


  王氏眼眶泛紅,想起幾十年來的慈母恩情,婚後遭遇林姨娘危機,王老太太又送人又訓誡的來幫忙,她的淚水緩緩流下:「都是我不孝,母親這般挂念惦記我,我卻還讓她在大嫂面前難做!」說著,趕緊拿帕子抹去淚水,轉而笑道:「我聽老爺的,這回我親自去磕頭賠罪,大不了叫娘打一頓板子就是了!」


  盛紘見狀,也笑著嘆息:「這才是!哎……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些日子我瞧著那些來攀交情的,卻常常想起早年岳家的情誼,如今我家眼看著好些了,怎麼也不能忘本呀。」


  王氏心裡感動,瞧著丈夫的目光中俱是柔情,聲音里像是帶著激動:「娘畢竟沒有瞧錯了你,你是個念情的。」


  好的講完了,該輪到壞的了,盛紘是官場混跡多年的老油條,最通談話技巧,他端起茶碗來又喝了一口,問道:「兩個丫頭出嫁,你打算各自備多少嫁妝?」


  說起這個話題,王氏臉色一僵,掀開炕几上的暖籠,拎出茶壺來給盛紘的茶碗里續滿了水,動作又緩慢又拖拉:「不是早就說好的嘛!照著老樣子辦就是了,該多少就多少。」見盛紘始終盯著自己,王氏知道不能含糊其詞,才不清不願道:「不過說實在話,自是如兒要厚些,一來如兒身份貴重,二來……」王氏咬了咬嘴唇,「如兒嫁的委屈,自要多備些傍身。」


  「糊塗!」盛紘毫不猶豫的喝道,一掌拍在炕几上,剛倒滿的茶碗傾出些水來。


  王氏不服氣,立刻反口道:「明丫頭都得了那麼個貴婿,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


  盛紘提高聲音,出言譏諷:「敢情那貴婿是你給明丫頭尋的?還是如兒讓給自己妹子的?」王氏立刻語塞。


  盛紘瞪了王氏好幾眼,揮了揮袖子,才發現袖子被茶水打濕了一半,他擰了擰袖子,沉著面色,訓斥道:「這門親事老太太本是不願意的,你自己沒教好閨女,讓如兒做出那般不知廉恥的事來,末了沒法了解時卻拿明丫頭頂包,你還好意思說?」


  每次提起這件事,盛紘總忍不住夾槍帶棒的數落王氏,畢竟對一個以道德文章標榜的文官來說,嫡女私會外男,簡直是在他臉上扇耳光;而每回這時,王氏也只能老實聽著,再怎麼說,教養女兒也是母親的職責。


  盛紘一想起如蘭和文炎敬的事就覺著吞了只蒼蠅一樣噁心,忍不住又訓了王氏一通,順下些氣來后,才又回歸正題:「我與你把話說明白了!這回無論明裡暗裡,還有前兒你值給如兒的那座宅子,你都得把兩個丫頭的陪嫁置辦的一般厚!」


  王氏嘴唇翳動了幾下,沒有說話,臉色卻忿忿不平。


  盛紘站起身來,瞧著王氏不甘不願的表情,沉聲道:「自你嫁進盛家后,我可有打過你嫁妝的一分主意?你要統統留給你生的三個孩兒,我也沒有半句話。可你摸著良心想想,你姐姐可有這般好運,這些年她的嫁妝都填到哪裡去了!不說康兄花用無度,還有那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哪個聘娶婚嫁不是靠著你姐姐的嫁妝,康家姨姐可有到處哭訴嚷嚷?」


  比起康姨媽,王氏的運氣確是不錯了,王氏說不出話來。


  盛紘見她神色似有鬆動,盯緊了道:「墨兒和棟哥兒就不用說了,可明丫頭卻是記入你名下的!是以,不論你給如蘭置辦多少,明丫頭就得多少!要怪,就怪你自己教女無方,縱出個險些拖累家人的禍害!此事你便是與岳母說,看看她贊不贊成你!當初你們姐妹出嫁,我家遠不如康家顯赫富貴,難不成岳母就把你們姐妹倆的嫁妝分出厚薄來了?」


  王氏有苦說不出,頹然癱在炕上,手裡絞著一方帕子扭扯的不成樣子。


  盛紘冷眼瞧著王氏的神色,又慢慢加上一句:「不但如此,老太太給明蘭貼補多少妝奩你也不許過問!」


  王氏心頭一緊,猛然抬頭看著丈夫,神色憤懣道:「這卻又為何?老爺吩咐的我不敢不從,兩個丫頭的嫁妝一樣就一樣罷!可她們都是老太太的孫女呀!難道還有厚薄?」


  盛紘冷冷的一句:「老太太雖放過明言,每個丫頭都貼補妝銀一千五百兩,可當初華蘭出嫁時,她貼的可遠不止這個數!你當我不知道么。」


  王氏緊接著爭辯道:「可華兒是老太太教養的呀——!」她一個激靈收住了后話,說說起來,明蘭更加是老太太養大的。


  盛紘盯著王氏,眼神中掩飾不住失望,緩緩道:「老太太養育我一場,為了我的前程已陪出去許多了,如今她剩下的那些體己物件銀子她愛給誰便給誰,誰也別念著!」


  王氏心裡腹誹,反正給哪個都是盛紘的骨肉,他當然不介意。


  盛紘瞪著王氏,緩了口氣,繼續道:「老太太是個重情義的,她養過華兒和明丫頭,想要多給些也是常理;如今我們忤了她的意思,硬是拿明蘭頂了缸,老太太想給明丫頭多少你多不許啰嗦半句!如若不然……」


  他用力拍了下炕幾,震的王氏一抖,他厲聲道:「你嫁入盛家這些年,於婆母多有不孝不恭,於妾室庶出多有不賢不德,你忍著你的不是,不過是瞧著岳母和舅兄的面子,你當我真是全然不知?何況,當年衛氏的死你就沒半分過錯么?」


  王氏如遭雷擊,渾身抖動的厲害,面色蒼白的死人一般,自她篤信佛法之後,聽師傅們講佛多了,開始真信有因果循環報應之事,加之林姨娘已遭了報應,在田莊里清寒度日,墨蘭在梁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想來自己的那份罪孽又該落在哪裡呢?

  她死灰著臉,低聲道:「一切依老爺便是。」


  王氏雖有些小心眼,為人也不算寬厚,但總還乾脆,她答應了就是答應了。


  第二日,她便去與兒媳交託家務:「……一開年我就要出門,這些日子我要與你兩個妹妹打點嫁妝,家裡你多看著些,備年禮時有不明白的來問我,我出門后你問老太太。你如今有了身子,若覺著不適或不想動彈,就去尋兩個蘭丫頭來幫忙罷。」


  海氏早已掌理大半家務,駕輕就熟,自然無有不從,只是瞧著王氏發紅的眼圈,心裡暗暗犯疑;接下來幾日,待海氏聽到王氏要開庫房,取出早年積存的綾羅綢緞和貴重木料,且平均的一分兩份時,她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海氏素來乖覺,立刻與王氏言道:「兩位妹妹出嫁,我做嫂嫂的也不好空著手,回頭給她們也添些妝彩,算是我和她們兄長的一點兒心意。」


  王氏連忙喝止,她的數學很好,這點算計還是清楚的。海氏的嫁妝若不動,將來都是自己孫子的,若要給如蘭一份,那定也少不了明蘭一份,現在她每天清點財物嫁妝時,一陣陣刀割般心疼,如何肯再出血?


  「翰林院是清苦之地,孩子又還小,你將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別介了,你妹妹們的妝奩我會瞧著辦的,又不是辦不起,再說了,咱們盛家不作興惦記媳婦嫁妝的!」王氏緊抓著海氏的手,一氣打斷兒媳的念頭。


  話雖這樣說,但海氏心裡明白的很,回去與柏哥兒商量后,還是備了好些貴重精緻的首飾擺件給兩個蘭添妝。


  大約嫁妝是一個永恆的話題,牽涉的總是婆婆媳婦小姑,相比盛家的溫馨美好,袁家就很難看了。


  忠勤伯府正屋明堂,四面門窗緊緊關閉著,地上散碎了細細的瓷片,茶水泄了一地,屋內瀰漫著一抹淡淡的茶香,打翻的熏爐散出來幽幽的檀香,混合成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袁老爺子鐵青著一張臉,指著自己站在下首的袁夫人抖個不停:「你你,你,虧你想的出?居然想著拿兒媳婦的嫁妝去貼補纓兒!你昏了頭了!」


  袁夫人看了眼一旁的袁文紹,臉皮扯不下來,倔聲道:「她嫁進來便是我家的人了!什麼嫁妝不嫁妝的,什麼都姓了袁了!婆婆說要,她就該老實的送上來,居然還有臉向男人告狀?什麼家教?」


  啪的一聲,袁伯爺一掌拍在方頭案上,震的眾人心頭一跳,他抖著鬍鬚大吼道:「你給我住嘴!你還有臉說兒媳婦,這幾十年來別說你的嫁妝,便是我袁家的銀錢你拿了多少去貼補你娘家和章家,你怎不想想都是姓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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