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孔嬤嬤的審判會(2)
女孩們都不做聲,孔嬤嬤又道:「好,咱們先從因頭上說起;四姑娘,你抬起頭來,我問你,五姑娘說你處處搶著大姑娘的頭,還拖累了大姑娘,你可認?」
墨蘭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哀哀凄凄道:「都是我不懂事,我原想著孔嬤嬤難得來,想要多學些東西,給爹爹爭光,給家人長臉面,沒想竟惹的姐姐妹妹不快,都是我的錯……」
盛紘聽了面有不忍,想起王氏往日的抱怨,心有不滿的又看了華蘭一眼。
華蘭心中大恨,幾乎忍不住撲上去把這巧舌的妹妹掐上一把,王氏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孔嬤嬤輕輕短笑了幾聲,聞言道:「四姑娘,你為人聰明伶俐,說話處事周全,可我今日還是要勸你一句,莫要仗著幾分聰明,把別人都當傻子了;須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此言一出,墨蘭當即停住了哭泣,睜圓了一雙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孔嬤嬤,隨即又委屈的去看盛紘,盛紘也有些不明。
孔嬤嬤若無其事,繼續道:「你有兩錯,一是言錯,你與姊妹拌嘴,不該開口閉口就是庶出嫡出的,我雖來這家不就,可四姑娘摸良心說說看,盛老爺待你如何,你一句不合,便開口要死要活的做撒潑狀,這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么?」
墨蘭輕輕抽泣,林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輕輕挪動身體,哀求的看著盛紘,盛紘卻不去看她,他似被孔嬤嬤說動了,一直仔細聽著。
孔嬤嬤道:「第二是你心裡念頭不好,你口口聲聲想學東西,想為家人爭光長臉,難道盛府里只有你一個姑娘?難道只有你長臉了,盛府才算有光彩?那你的姐妹們呢,她們就不用學東西長臉?且不說我原就是為著你大姐姐來的,你也不想想,你大姐姐還能和你們一處幾日?再幾個月她便要出門子了,偏她結的親事還是個伯爵府,學規矩禮數正當要緊,你就算不念著姐妹間的謙讓,也當念著大姐姐的急難之處。我聽說林姨娘原也是官宦人家出來的,難道她沒有教過你,縱算不論長幼嫡庶,可也得分一分輕重緩急?」
盛紘本是個明白人,但因分外憐惜林姨娘,一顆心也多少偏向墨蘭了些,此時聽了孔嬤嬤的說道,心裡咯噔一下,暗道:此話不錯,如此看來,倒是墨蘭偏狹自私了;看向墨蘭和林姨娘的目光就有些複雜了;明蘭跪在地上,偷眼看了林姨娘一眼,只看見她一雙纖細的手緊緊的抓著帕子,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
孔嬤嬤又道:「四姑娘,我知道你素來拔尖,可各人有個人的緣法。今日之事看似大姐兒挑的頭,實則你大有干係,這十幾日你處處爭強好勝,事事搶頭,一有不如意,便哭天抹淚怨怪自己是庶出,你這般作為,可念得半點姐妹情分,念的半絲父親恩情?」
一連串問話聽著溫和,卻處處中了要害,墨蘭被說的啞口無言,臉上還掛著眼淚,張口結舌說不出來半句,轉眼看盛紘也不悅的看著自己,目光指責,再轉頭去看林姨娘,見她也驚怒不已,卻不能開口相幫,墨蘭心頭冰涼,委頓在地上,輕輕拭淚。
孔嬤嬤轉過身子,對著盛紘福了福,溫言道:「適才老爺說我與老太太是故交,我今兒也厚著臉皮說兩句,兒女眾多的人家,父母最要一碗水端平才能家宅寧靜;雖說姐妹之間要互相謙讓,但也是今日這個讓,明日那個讓的,沒的道理只叫一頭讓的,日子長了,父女姊妹免不了生出些嫌隙來。老爺,您說是不是?」
她身形老邁,聲音卻溫雅悅耳,且說的有條有理,聽的人不由自主就信服,自然心生同感,盛紘想起自己往日作為,女兒還好,要是兒子之間也生出怨懟來,那盛家可不長久了,更何況嫡有嫡的過法,庶有庶的活法,他一味厚待林姨娘那房的,怕也有禍事出來,想到這裡,不由得背心生出冷汗來,對著孔嬤嬤連連拱手稱是。
這時,倔強的華蘭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王氏拿帕子抹著眼睛,母女倆一起萬分感激的望著孔嬤嬤;明蘭聽的兩眼冒光,對孔嬤嬤佩服的五體投地,這般犀利直白,真真痛快淋漓!
孔嬤嬤說完了墨蘭,轉頭向華蘭,這會子華蘭心也平了,氣也順了,身子跪的直挺挺的,服氣的看著孔嬤嬤,等她訓話。
孔嬤嬤正色道:「大姐兒,你是盛府的大小姐,原就比幾個妹妹更體面些,老爺太太還有老太太也最寵愛你,日頭長了,便養出了你的驕嬌二氣來,平日里心頭不滿,便直頭愣腦訓斥妹妹,也從無人說你;更何況你這十幾日一直心裡憋火。」
華蘭困難的點點頭,孔嬤嬤看著她,語重心長的說:「大姐兒呀,說幾句不中聽的。女兒是嬌客,在家裡千嬌萬寵都不在話下,可一旦做了人家媳婦,那可立時掉了個個,公公婆婆你得恭敬侍候著,夫婿你得小心體貼著,妯娌小姑你得殷勤賠笑著,夫家上上下下哪一個都不能輕易得罪了,一個不好便都是你的錯,你連分辨都無從辯起!你四妹妹縱然有錯,你也不該冷言冷語的傷人,當大姐姐的應當想出個妥帖的法子來,既讓妹妹知道錯處,又不傷了姐妹和氣才是。」
華蘭忍不住道:「四妹妹從不聽我的,軟硬不吃,嬤嬤你說該如何辦?」
孔嬤嬤冷冷道:「這便是你自己的本事了。你今日連自己親姊妹之間都料理不好,它日出了門子,東邊的公婆,西邊的妯娌,北邊的叔伯兄弟,南邊的管事婆子,一屋子隔著血脈山水的生人,你又如何走的圓場面?難不成還讓你爹娘來給你撐腰不成?」
華蘭聽的傻了,還自出神,王氏卻是過來人,知道這是孔嬤嬤的貼心話,連聲謝道:「嬤嬤真是肺腑之言,這些掏心窩子的話,我家華兒一定牢牢記下,華兒,還不謝謝嬤嬤。」華蘭已經呆了,被旁邊的劉昆家的壓著給孔嬤嬤磕了頭。
見孔嬤嬤幾句話就收服了兩個姐姐,如蘭早已經乖乖的低著頭,孔嬤嬤瞥了她一眼,半分好氣都沒有,呵斥道:「今日五姑娘真是好威風,原本你兩個姐姐不過拌了兩句嘴,揭過去也沒事了,你卻唯恐事情鬧不大,不好好勸著,還竄上跳下,煽風點火,雖說年紀小,卻也不該口沒遮攔,渾說一氣;適才你爹爹說了你兩句,便是有不中聽的,你也不該如此忤逆頂嘴,照我說,你當比姐妹們罰的更重些才是!」
如蘭正要叫屈,盛紘兇巴巴的眼睛立刻逼過來,她縮著腦袋,連連磕頭認錯:「我錯了,我錯了,爹爹饒了我吧,我下回不敢胡說了!」
看如蘭服軟,盛紘多少解了些氣,他原就知道這個女兒心思單純,性子卻不馴,如今也老實了,倒也不怒了。
最後,孔嬤嬤目光停在了明蘭身上,明蘭腦門一緊,連忙乖乖跪好,勇敢的抬起頭來,孔嬤嬤看著明蘭一雙澄凈的眸子:「你定覺得自己並沒有錯,不該受牽連,是不是?」
明蘭猶豫了下,堅強的點點頭,孔嬤嬤平靜的道:「我今日告訴你一個道理,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同氣連枝,共榮共損,即便你一個人沒有錯,但是你三個姐姐都錯了,你沒錯也錯;所以待會我要一同罰你,你可服氣?」
明蘭張大了嘴,一轉眼就看見孔嬤嬤身邊的丫鬟的已經端著幾條戒尺過來了,幾乎要暈過去,這這這,這就是紅果果的株連呀?媽媽呀,這叫什麼事兒呀,可是這是古代,不服不行,明蘭只得哭喪著臉點點頭。
倒是盛紘覺得明蘭可憐,忍不住為她求情:「嬤嬤,明兒到底沒做錯什麼,況她年紀最小身子又弱,不如訓斥幾句就算了,她一向聽話懂事,下次一定會牢記的。」
誰知孔嬤嬤鐵面無私,搖頭道:「不成,若單饒了她,下次豈非助長了哥兒姐兒置身事外的風氣,將來手足有事,都隔岸觀火了如何辦?非罰不可;今日明蘭這頓板子,就是讓幾個姐兒都明白什麼叫做一家人!」
明蘭心裡哀嚎:為毛要用打她板子來給大家說明這個問題呀!
孔嬤嬤走出幾步,靜靜的說:「你們姊妹平日里鬧,我從不置喙,十幾天來裝聾作啞,不過是想著你們到底是親姊妹,總能自己和好,因此等著你們自己把事給了了,沒曾想,你們姐妹爭執,與那缺吃少穿的小家子裡頭爭果子吃爭衣服穿的有何兩樣?大家小姐的氣度一點也無,令我好生失望。須知一個家族想要繁盛,必得兄弟姐妹齊心協力才是,許多大家族往往都是從裡頭敗起來的,望各位姐兒深鑒。」
盛紘聽的連連點頭,覺得極有道理,要是將來進了京城,別鬧笑話才好;孔嬤嬤今日真是金玉良言,連他自己一同受教了,到底是宮裡出來的。
孔嬤嬤最後判決:「現罰你們每人十下手板,回去把那五十遍《女則》抄好,明日誰沒抄完,便不用來見我了!」
說著便舉起托盤裡的戒尺晃了晃,只見那戒尺以老竹製成,柔韌勁道,在初點的燈光下泛著淡紅的光澤,揮動間呼呼有聲,光是聽聲音就先把人嚇倒了,如蘭軟了一半,哀求著去扯王氏的衣裙,墨蘭又開始凄凄的哭起來,華蘭倔著脖子咬著嘴,明蘭獃滯狀。
孔嬤嬤緩了緩口氣,眼珠在屋內寥寥數人身上轉了一圈,又道:「不過你們終究是嬌小姐,今日受罰后,此事不必外傳,也可保全了姑娘們的名聲。」
說著便讓四個丫鬟每人持一條戒尺,站到小姐們身邊去,王氏看著那戒尺也有些不忍,正想求情,忽聽一聲嬌柔的聲音——「嬤嬤請慢」。
大家回頭去看,原來是林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