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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靜雪往事(2)

  一行人每踏上一級台階,「靜雪之地」上便會響起一聲鐘聲,意喻著在神佛的指引下,每一種煩惱和罪孽得以消除。


  悠遠的佛鐘聲在靜雪峰上回蕩,一聲聲浸入夜色里,飄向未知的遠方。


  亭葛釋虔誠俯身於神殿外行大禮。禮畢,眾家眷退至兩旁,唯族長攜長子步入神殿。


  一千零八十隻蠟燭的金黃光暈將整座白玉石砌的神殿烘托得恍若仙境。殿內四壁彩粉繪製的萬佛圖色彩絢麗,栩栩如生。高高隆起的天頂似深藍的蒼穹,飛天壁畫如夢似幻。


  神殿之中供奉著一尊白玉石雕的白度母像。其身色潔白,穿麗質天衣,袒胸露腹,頸掛珠寶瓔珞,頭戴花蔓冠,烏髮挽髻,面目端莊慈和,右手膝前結施願印,左手當胸以三寶印捻烏巴拉花,花莖曲蔓至耳際。身著五色天衣綢裙,耳璫、手釧、指環、臂圈、腳鐲具全,全身花鬘莊嚴,雙足金剛咖趺坐安住於蓮花月輪上。


  相傳白度母是觀世音菩薩左眼眼淚所化,因佛母面、手、腳共有七目,所以又稱七眼佛母。額上一目觀十方無量佛土,其餘六目觀六道眾生。修度母法者,一切罪業消滅,一切魔障消滅,能救一切災難。而且無子息者,求男得男,求女得女,求財得財,長受富貴,皆能遂願,成就急速,其功德利益無量。


  密宗大法師置身於大殿正中的千燭之中,緩緩起身施以佛禮。


  「三世佛陀生出母,無死賜壽吉祥母,一切所求皆賜與,聖救度母吾禮敬!」亭葛釋雙手觸額朝白度母像行俯身禮,誦白度母咒二十一遍:「嗡達咧,都達咧,都咧,瑪瑪,阿優布涅,嘉那,布真,咕嚕,梭哈……」


  少年安靜地立在一旁,目光炯炯落在那尊晶瑩剔透的白度母神像光潔額間那一隻血石鑲嵌的眼睛。那一點紅嵌在潔白無瑕的玉石中,彷彿一滴鮮活的血,令那尊端莊祥和的神像顯得有一絲詭異,又有一絲令人怵目的驚艷。


  「索南!」


  少年一怔,猛然轉過頭去看到父親一臉莊重的神情,而密宗大法師也不知何時立在了他面前,手中托著一隻金盤。


  密宗大法師伸手示意少年朝白度母像跪拜,然後以手指沾金盤中的硃砂輕觸少的眉心,嘴唇翕合,念念有詞:

  「救度輪迴達啊惹也母以都得達啊惹也救八難

  以都惹也救一切病救度佛母尊前禮


  安住白色蓮華中月色形之座墊上

  足結金剛跏趺坐勝施母前我敬禮

  身色等同於秋月背復以月為依襯

  一切莊嚴悉具足持鄔缽羅我敬禮


  現具十六妙齡身一切等覺彼之子

  持施欲身之佛母度母尊前我敬禮

  白色輪之白色光八輪輻上八咒字

  具足圓滿環繞相具輪母前我敬禮

  聖母度母能救母如意輪增壽命母

  天母尊前我啟請息滅壽命之中斷

  從一切病及苦中汝具能者祈救出

  勝與共通諸悉地祈能無餘盡賜我


  於聖母尊敬信者汝常顧念彼如子

  我亦啟請於汝故祈以悲鉤恆攝受

  天母尊身色如月窈窕嫻柔端嚴相

  妙身以寶莊嚴飾美妙綾羅為裙裳

  蓮月之中而安住雙足金剛跏趺坐

  一面二臂微笑顏出生三世諸佛母


  天母尊前恆敬禮願為我頂如意寶

  願僅於尊少分贊我等修習菩提中

  從今乃至證菩提凡諸違緣令息滅

  一切順緣悉圓滿!「


  密宗大法師綿柔的吟誦聲迴繞在神殿里,似流水又似月光,沉靜清涼,輕輕拂過少年震顫起伏的胸膛。


  少年閉著眼,靜靜地聆聽著白度母贊,心境無比的空明。他感覺自己彷彿站在重重雪山之顛,蒼鷹在頭頂飛翔,有風拂過他的面頰,溫柔地似一雙縴手。他聽到了雪花從天空輕輕墜落的聲音,看到一朵晶瑩潔白的雪蓮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之中徐徐盛開……


  「當——」金盤掉落在玉石地磚上的突兀聲響驚得少年猛然睜開了眼睛。


  密宗大法師神情驚駭地瞪著少年,手指上的硃砂在少年眉心畫出了一滴血痕。大法師猛地退後一步,身體突然如僵硬的佛像轟然倒地。


  少年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先前的姿勢跪著,怔怔看著灑落一地的硃砂似鮮血一般滲入白玉石地磚的縫隙。


  「大師!」亭葛釋驚呼一聲衝到密宗大法師身邊,將他的身體扶正。


  大殿外忽聞靴聲橐橐,劍甲加身的侍衛第一時間奔入了神殿。


  「退下!」亭葛釋厲喝一聲,神色間布滿陰霾:「誰讓你們進來的?」靜雪神殿乃是清凈神聖之地,刀兵之器生有戾氣,乃大凶之物。


  侍衛愣住,一時情急護主犯了大忌,正欲退出之際,忽聞密宗大法師喃喃說道:「天地劫數,赤焰騰空;羅剎歸來,血浴坤儀!」


  亭葛釋臉色驚變,忽地抬首朝那尊白度母像望去。


  驀地,他全身一震。


  白度母像額間那隻血石鑲嵌的眼睛忽然發出了絲絲微弱的紅光,那塊血石彷彿有了生命一般,流轉的光芒似血液在隱隱流動。


  如此詭異的一幕令侍衛們同樣驚怔在原地,忘記了離去。


  「怎麼會這樣?」亭葛釋幾乎是踉蹌著撲向白度母像下,難以置信地瞪著那隻發出駭人紅光的「眼睛」。


  「天意啊……」密宗大法師目光哀傷地看了眼怔忡的少年,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握著佛杵緩緩走向白度母像。


  「大師?」亭葛釋怔怔地看著滿臉哀傷的大法師,眼底緩緩升起從未有過的絕望。


  「一切因果皆有定數,天意無法改變啊!」密宗大法師深深嘆息一聲,跪坐於白度母像之下,閉上眼,不再開口。


  「父親?」少年起身走到呆怔的亭葛釋面前,清亮的黑眸中溢滿關切。


  亭葛釋抬眸看向少年,唇角微顫,久久不語,似乎內心正在經受著痛苦的掙扎。


  侍衛們怔愣半晌,終回過神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神殿里,燭光將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竟透著些許孤寂。


  許久,亭葛釋終於平靜下來,那樣的平靜卻透著說不出的蒼涼。他緩緩拿起密宗大法師的佛杵,凝重地看了一眼白度母像,倏地舉起佛杵朝白度母像的額間敲下。


  少年大驚,聽到「喀嚓」一聲輕響,白度母額間的那顆發光的血石自凹槽里脫落,輕輕落進了佛杵頂端的金蓮花里。


  亭葛釋沉默地將那顆血石取出,放在掌心端詳許久,終於沉重嘆息一聲,將血石遞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一臉訝異,只是垂著雙手不動。


  「它是屬於你的!」亭葛釋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沉重。


  少年怔怔盯著血石半晌,有些猶豫又有些顫抖地伸出雙手。當那顆流轉著微微紅芒的血石躺入他的手心,他忽地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沸騰起來,彷彿與那顆血石產生了某種共鳴!


  亭葛釋神情複雜地看著少年,那血石流轉的紅芒映入少年清亮的眼底,似跳動的血色火焰。


  伴隨著陣陣轟鳴,整座神殿忽然顫動起來,少年驚見那尊白度母像巨大的蓮花月輪底座正緩緩向地下陷落。強烈的震動將神殿玉樑上的灰塵紛紛震落,大殿里一時間灰濛如霧。


  如此巨大的動靜中,密宗大法師依然紋絲不動,閉目打座。


  少年轉眸看向自己的父親,卻見亭葛釋一瞬一瞬地盯著那尊白度母像,眼中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矛盾在隱隱跳動,似絕望又似希望。


  當白度母像的蓮花月輪底座完全沒入了玉石地面之下,轟鳴聲和震顫消失,神殿內重新恢復了平靜。少年眨了眨眼,透過瀰漫在空氣中的塵霧,看到白度母像的身後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甬道入口。


  亭葛釋將佛杵輕輕放回密宗大法師身旁,然後看了少年一眼,舉步走向甬道入口。


  少年只是遲疑了一下,便握緊血石朝甬道入口走去。


  僅一人寬的甬道里伸手不見五指。少年屏氣凝神跟隨著亭葛釋的腳步聲,緩緩向前行。狹窄的空間里,兩人輕微的呼吸聲格外清晰,腳下厚厚的積塵顯示這條甬道已有許多年無人來過。身後,密宗大法師綿柔的吟誦隱隱約約、飄渺悠遠,彷彿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這條神秘的甬道彷彿一道時空的橋樑,連接著神殿與甬道盡頭未知之所兩個不同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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