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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彼時

  家鄉老人常說,愛哭的幼兒長大必然聰明。


  可是我自覺也不過是愚鈍的芸芸眾生,並無特別熠熠閃耀之處。


  而母親說小時我性嬌愛哭,遠近聞名。、


  醒來要哭,腹饑要哭,沐浴要哭,無人逗我說話玩耍要哭,光線太亮聲音過響都要哭。全家人隻要看到我閉著眼睛咧開嘴巴撕心裂肺地哭喊就心煩意亂躲之不及。


  我的故鄉是長白山腳下的一個安逸小鎮。父親母親在鎮上唯一的星級酒店工作,長白山遠近聞名,與五嶽齊名,花卉節時山花爛漫,百花爭豔,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碧草與花朵如同鋪陳的地毯,如同人間仙境。旺季時有大量心馳神往的遊客前來登山旅遊。父親是酒店裏的後勤采買,頗有油水可撈,人又圓滑精明有眼色,八麵玲瓏,上下打理周到,因此做的得心應手。母親是餐飲部的經理,每日悠閑地檢查一下餐廳衛生是否合格,杯子與餐桌轉盤呈亮程度是否達標。


  所以八十年代末我的家庭就已經進入富足小康,衣食無憂。


  我帶著日日不肯止休的啼哭降臨。自繈褓就是不甘寂寞的另類孩子,母親說每天下班未曾進門先聞其聲就知我醒著睡著。父母與祖母同住,白天都要上班,把我交托給祖母看管。可是祖母是個極沒有耐心的老人,我一哭叫,她就斥罵。那時我豆丁兒大小,包在乳黃色的小絨被裏像一粒被包裹的豌豆,祖母越被吼叫我就越是索性扯開嗓子哭,仿若抗議。張牙舞爪支楞著肉乎乎的小手來回打滾,哭聲刺耳,像一把破吉他不厭其煩來回彈奏高音調的弦,幾乎讓人抓狂崩潰。哭到臉色發紫聲音發啞,額頭的青筋都鼓起來。實在哭的累了就自行睡去,醒來又如惡性循環般周而複始。


  祖母一邊磕著煙袋一邊敲打著母親,這孩子很不好帶呀……哪就見過這麽能哭的孩子……戴家的孩子自下生就個個懂事不吵不鬧,怎麽同樂一點好處也沒隨到。


  母親很不高興,卻也不好講太多。外祖母有肝炎,又不敢把我交給她帶。


  在我兩歲時,喜顏住到祖母家裏。


  他的父母離婚鬧的沸沸揚揚,她母親三不五時就被二伯父打到醫院去。二伯父嗜酒如命,又天性涼薄花心,在外麵沾花惹草是家常便飯,回家看到妻子就像看到一塊舊抹布,動轍就要打罵。


  喜顏住到祖母家裏,是因為她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她是我生命伊始對我最為耐心體貼的人,甚於母親,更甚祖母。


  一個寄人籬下的人,是沒有太多尊嚴可求的。喜顏白天上學,放學後包攬家中一切家務。一家老小的衣服都由她來洗。每逢周日就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雙手泡在注滿水的大鐵盆裏,腹部頂著一個木頭搓板,雙腿叉開,穿過的肮髒衣物堆成小山,喜顏低頭用力搓洗。尚未發育的瘦小身體家裏家外地清掃擦洗,用一根寶石藍的背帶把我負在背上。祖母家住的是平房,柴房安在後院。生火做飯需要穿越大門,把一捧捧的薪柴抱到廚房,跪在低矮的灶台旁架起柴洞,用油氈紙生火放入縫隙之間——這是引火的竅門。時常不甚氈紙的油滴到手上,就是一個大血泡,異常疼痛。


  然後喜顏幾乎是趴在油膩漆黑的鍋台上炒菜做飯。祖母年邁後性情偏執嚴厲,口味又刁,菜鹹菜淡都要絮煩地責怪她。她逆來順受地點頭說知道了。


  喜顏的勤快,是祖母收留她的先決條件。她比任何人通曉這一點。因為早慧早熟,喜顏沉默羞怯,整日不言不語。看人臉色稍有陰沉,就格外小心。聽聲辨色,像個忍氣吞聲的小保姆。而那時,她也不過是個十二歲初嚐人情冷暖的孩子。


  但是她對我好。


  那份寵愛,發自內心。


  隻要我哭,她就抱著我輕聲哼著兒歌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蓮藕般一截截胖胖的小胳膊貪戀地摟著她的脖子,貼著她的臉,鼻涕眼淚一起落到她的衣領上。然而我哼哼唧唧還是不肯罷休,咿呀不清地對她說話,似萬般委屈不勝自述。她也笑著一句句回應我。我的小小身體被她一顛一顛地晃著,恍恍惚惚就趴在她肩頭睡了過去。


  又有時我孩子氣地大惱,怎麽哄勸都是徒勞。撕扯她的頭發,嘴巴露出剛長出的小奶牙,抓住她的手指就咬。喜顏也從不反抗,隻是忍耐著對我說,同樂同樂,不要咬姐姐嗬,姐姐會痛……


  我這乖戾讓人厭惡的孩子偏喜雨天。一到下雨就哭叫著一定要去外麵。不然滿床打滾,哭鬧不止。許多次,喜顏拗不過我,在我身上披一塊透明的塑料布,把我遮的嚴嚴實實,大雨裏背著我在柏油馬路上來回踱步。路上行人都急急向家趕回,經過她時都不解地側目。看她被淋得像一隻落水的鴨子,頭發淩亂地遮住臉,渾身濕透,看上去像個奇怪而駭異的瘋子。


  我在她背上咯咯地笑,沒心沒肺。歡暢處就拍她濕漉漉的臉。她看到我便饜足地笑。我不能想象那時她的臉上究竟是雨或是淚。或許隻有那一刻,她能縱情地哭泣,不被發覺。


  喜顏一直讀書不好。許是因為精力都被家庭負重耗竭,每次考試各科成績都是倒數,老師不得意她,平日又孤僻,也並沒有什麽要好的同學朋友。祖母當著她的麵非常直接地教導我,同樂啊,你長大是要爭氣的,考上大學當個狀元,不要學你姐姐。


  喜顏也不反駁,把我放在膝頭,用嘴吹涼鐵勺裏的粥再喂給我,再用手帕擦擦我的嘴角。


  姐姐姐姐……


  你是對我有萬般寵溺在其中的,隻是成長的時間太擁擠匆促,你被排拒在了記憶之外,是我辜負了你的情意。又或者,太多的情意,並不是用來珍惜,注定隻能被辜負。


  姐姐姐姐……


  你對我是失望的吧。對我傾注的愛被時間和遺忘輾成薄薄的一頁紙,一戳就破,如此不堪一擊。


  喜顏掛了電話,麵無表情地對我說,你二伯父去逝了。


  先且送去太平間。今天太累,我們明天再去醫院。同樂,你洗個澡,什麽也不要想,好好休息。生死有命,不必太過悲傷。


  姐姐姐姐……你真的還是昨日那個疼我似命的喜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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