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都是些往事,沒什麼可說的。」辭鏡不開心的時候,總是習慣把唇抿得很緊,粉雕玉琢的小臉上一派與他年齡不符的深沉。

  他這模樣看得梵音心疼。

  梵音摸了摸他的頭:「都過去了。」

  辭鏡彆扭躲開梵音的手,想凶她別老摸自己頭頂,但是一想到自己後面還要跟她表明心意,萬一現在凶了她,到時候她不理他就比較麻煩了。

  所以辭鏡躲開后,面對梵音疑惑的目光,他面無表情動了動自己發頂那對毛茸茸的耳朵。

  梵音注意力瞬間被他頭頂的耳朵吸引過去,果然沒再計較他為何躲開。

  辭鏡趕緊趁機扯開話題:「這場天罰之雷驚動了九天,神界很快就會派人過來查探,先離開這裡。」

  梵音指了指從辭鏡心口飛出去的那朵本命紅蓮:「那朵蓮花怎麼辦?」

  蓮花……

  辭鏡黑著臉糾正她:「是業火紅蓮。」

  梵音:「哦,那朵紅蓮花怎麼辦?」

  辭鏡:「……」

  可能她就是跟「蓮花」二字較上勁兒吧,他也懶得再糾正。

  只道:「它現在還不願意在我身體里呆著,但是我已經煉化了它,它不能離我太遠,所以會自己跟上。等我法力恢復一些,就能把它封回體內。」

  梵音點點頭,伸手一薅,那朵業火紅蓮就被她揪在了手心。

  辭鏡滿臉錯愣。

  這看似只有一朵業火紅蓮,但實則是上千株被他煉化后形成的一朵,因此這朵紅蓮比地府那些紅蓮燃起的業火威力更大些,就連燭陰那樣的古神都不敢觸碰,梵音竟然跟抓把野花野草一樣薅在了手中。

  梵音也從辭鏡的神情中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兒,她看了看被自己攥在掌心的紅蓮,又看看看辭鏡,道:「我發現這花挺乖的。」

  也沒有不願意回辭鏡身體里的意思。

  辭鏡盯著梵音手中那朵蔫頭耷腦的紅蓮,沉默著點了一下頭。

  梵音道:「那我把花給你塞回去。」

  言罷非常粗暴的把紅蓮按在了辭鏡胸口。

  紅蓮大半都掩進去了,只剩兩朵花瓣還倔強的攀在辭鏡衣襟上,彷彿是它最後的掙扎。

  梵音用兩根手指按著那兩片花瓣,把它全部封進了辭鏡心口。

  辭鏡看著這一幕,表情有些幻滅,紅蓮業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溫順了?

  他陳述事實一般道:「我法力盡失,封不住它,它會自己跑出去。」

  梵音盯著剛冒出個花瓣尖兒的紅蓮,冷萌冷萌開口:「沒事,我再把它按回去。」

  才冒出來的花瓣尖兒聽到梵音這話,花瓣一抖,立馬縮回去了。

  紅蓮覺得自己很委屈,從來都只有它燒別人的份,結果這個女人不僅不怕燒,還把它的花瓣捏得生疼。

  但是作為一朵活了幾萬年的蓮花,它十分能屈能伸,所以現在就先屈一下吧。

  本命之源回到體內,辭鏡臉色雖然還是蒼白的,但比起之前已經好了不少。

  他神情愈發幻滅的看著梵音:「你到底是什麼?」

  他十分識相的把「東西」兩個字吞進了肚子里。

  梵音尷尬撓頭:「我該不會真是魔吧?」

  辭鏡蹙眉:「你見過渾身沒有一絲魔氣的魔?」

  梵音瞬間否定了自己這個猜測,對於自己的身份,她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

  青牛車沒了,梵音帶著辭鏡一路駕雲往冀州去。

  本來不太想讓辭鏡再次想起他的身世,但是一路上辭鏡都很沉默,梵音就知道他心中還是有個坎兒過不去,便道:「辭鏡,別恨你娘。」

  辭鏡沉默了很久才說:「我沒有恨她,她於我而言,跟這大千世界的花花草草沒什麼區別。」

  他幼時沒有一點關於自己母親的記憶,等到能記事的時候,跟著狐女夕顏這個名字一同出現在他耳朵里的,還有「半妖」這個詞,以及那無盡的羞辱和痛苦。

  他並非是被容白古神救回來后便一直留在上清雪鏡的。

  狐族得知狐女夕顏已經魂飛魄散,狐王狐后大悲之下,連忙前往上清雪鏡,祈求容白古神把狐女夕顏的孩子交給他們。

  狐族本就是辭鏡的歸宿,容白古神沒有阻攔的道理。

  在狐族的那幾年,是辭鏡最痛苦的一段時日。

  狐王狐后雖然疼他,但他是半妖,被所有妖族不恥的半妖,因為有一半的人族血統,沒有洗髓之前,連修鍊的資格都沒有。

  狐王的其他孫子、外孫,都以取笑他、捉弄他為樂。他們會用法術把他冰封起來,看他能活多久。或者是捏訣點燃他的狐尾,看著他驚慌失措跳進水裡,卻還是滅不掉那妖火而哈哈大笑。

  每次聽到狐女夕顏的名字,對他來說都得遭受譏諷和折磨,久而久之,他厭惡聽到夕顏這個名字。

  彷彿就是這個名字給自己帶來了無盡的痛苦。

  那些妖最喜歡看他哭,但小辭鏡就是像個木頭人一樣,任她們怎麼擺弄,就是不掉一滴淚。

  他很聰明,他故意把傷痕給狐王狐后看,但是他們除了心疼,並沒有怎麼責罰那些欺辱他的孩子。

  小辭鏡明白了一個道理,除非他自己變強,否則永遠沒人為他出頭。

  但一個半妖變強,談何容易?

  一次那群小狐妖玩得過火,把他帶去人界,讓他在鬧市上露出了狐耳和狐尾。百姓大叫著妖怪驚慌逃竄,很快官兵來帶走他。

  說是要把他燒死。

  被綁在型架上的時候,圍觀的百姓爛菜葉子臭雞蛋扔了他一身。

  因為受過更多比這過分十倍的毒打,也被妖火燒過不止一次,那時他竟一點也沒覺得怕。

  他只是突然想知道,那個生下他的人,他所謂的母親,如果知道他會遭受的這一切痛苦,會不會後悔生下他這樣一個半妖?

  在妖界永遠被欺凌,在人界是怪物……

  當初在建木中,建木故意提起他的身世,他沒有半分動搖,不是他生來心如磐石,而是他曾經在遠古戰場上,入魘魔的噬魂陣,被困在幼年的記憶中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裡,他一次次看著那個弱得任何人都能輕易碾死的幼年自己,經歷這些謾罵欺凌。他從一開始的心性大亂、失控瘋狂殺人,到後面像旁觀別人的人生一樣平靜看完所有曾讓他痛苦的回憶。

  噬魂陣破了。

  容白古神說,過了這一關,他往後不會再有心魔。

  如果那段記憶是他的心魔,辭鏡的確是不在乎了,畢竟在後來的古戰場上,天狐一族死傷殆盡,老狐王老狐后早些年便寂滅了,剩下的那些,辭鏡沒有一個個親手殺掉便是對他們的仁慈。

  往後的年歲里,偶爾想到狐女夕顏這個名字,辭鏡還是會覺得身上彷彿有被人踢打的鈍痛,但終究是沒那麼再反感這個名字。

  就像他自己說的,他不恨夕顏。但是,夕顏這個名字留給他的,除了那些幼年的苦痛,他再也記不起其他的。

  他想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在他法力鼎盛時期,他甚至回到了曾經被夕顏斬斷龍脈的那個王朝,回溯流年,親眼去看當年的一切。

  知道了狐女夕顏曾經的苦衷,辭鏡殺去天狼族,擰斷了那個代替夕顏嫁過去的侍女的脖子。她很好命,嫁過去就給天狼首領生了一窩狼崽,在天狼族站穩了腳跟。哪怕後來代嫁一事敗露,她也只說是自己是被天狐族逼著嫁過來的,把自己當年的惡行摘得乾乾淨淨。

  有道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她或許怎麼也沒想到,在狐女夕顏死去幾千年後,她還會死在狐女夕顏的兒子手中。

  辭鏡查過那個男人的轉世,可惜冥界的轉生錄上根本沒有他和那個寵妃的名字。

  可巧,他們的前世同樣不存在。

  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他們都是下凡歷劫的神。

  多麼可笑,天神下凡只為歷一場情劫,狐女夕顏賠上的卻是魂飛魄散的代價。

  辭鏡去女媧神卷上找關於那段時間下凡歷劫的神族記錄,遇上女媧神殿失火,大半經卷被燒毀,剩下的殘本里,記錄的幾位歷劫的神君無一不是在神魔戰場上隕了。

  辭鏡找不到那個負了夕顏的男人,也找不到隻言片語關於那個寵妃的去向。

  隨著神魔大戰達到終極,死去的神族越來越多,辭鏡只當他們也死在了神魔戰場上。

  他做這一切,不是為了夕顏報仇,只是覺得,自己該這麼做。

  夕顏對他來說,依然只是一個名字,一個關於他身世的名字,僅此而已。

  *

  梵音聽辭鏡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還是有些心疼他。

  她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安慰小糰子。

  辭鏡突然來了句:「以後我們不要孩子,我陪你走到天地壽命的盡頭就好。」

  他是一隻重塑了天狐靈體的半妖,梵音還不知是個什麼物種,他們生出的孩子,誰知是個半妖半啥。

  跨界結合生出的孩子,都會先天不足。

  半妖還算好的,只是修行困難。魔界和冥界跟人生下的孩子,都會早夭,因為人的氣息禁不住魔氣和鬼氣侵蝕。

  神跟人結合生出的孩子約莫是最慘的,呱呱墜地就得先被天雷劈一通。

  畢竟一出生就是個半神,別的凡人想成仙都還得修個千百年,世上哪來那麼多天上掉餡餅的事。

  神魔相戀就更別說了,神澤和魔氣相互撕扯排斥,別說有孩子,相戀簡直就是在自殺。

  據說魔界人均顏值水平低下,哪怕是妖界最為貌美的狐族跟魔結合生出的孩子,都丑得不能看。

  雖然辭鏡心中篤定梵音不是魔,但是就怕世間有萬一。

  到時候要是生出個丑得不能看的小怪物來……

  辭鏡越想小眉頭皺得越深,覺得不要小孩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梵音一直沒有回話,辭鏡抬頭一望,就見梵音面無表情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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