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梵音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
她掀開車簾朝外邊望了一眼,暮色里雲靄沉沉,好似騰蛇翻滾。
「怎麼一覺睡了這般久?」梵音揉了揉睡太久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
她砸吧了一下嘴,感覺嘴唇也有些木木的,用手碰了碰,竟然沾下來一點血跡。
梵音瞬間瞪大了眼:「我唇怎麼破了?」
坐在另一邊的小糰子視線沒敢往這邊飄,半垂著眼,在馬車裡他沒戴兜帽,一雙毛茸茸的紅色狐耳輕輕抖動了兩下,乖巧得不得了的樣子。
梵音想不通自己嘴唇磕傷的理由,難不成是她太久沒吃肉,在夢裡饞得把自己嘴唇給咬破了?
她心中雖然疑慮,但也沒再糾結這個問題。正巧腹中有些飢餓,她拿出兩個靈韻果,遞給小糰子一個:「你吃嗎?」
小糰子本想拒絕,突然意識到這是梵音給的,又接了過來,小口小口地啃著。
梵音沒去過冀州,算算時間,她覺得此刻怕是已經在冀州地界內了。
空氣里的靈氣比別的地方稀薄了許多,還有許多濁氣。
隱隱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不太真切的獸吼聲。
「救命——」
「饕餮!這裡有饕餮!」
前方忽而傳來驚惶的呼喊聲,那嗓音太過凄厲,激得梵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很快就響起一聲石破天驚的獸吼,跟著彷彿是骨頭被嚼碎的聲音。
梵音把車窗處的帘子掀開一條縫,正巧看見跑在雲層上的另一輛青牛車直接被一張血盆大口吞了進去,車廂里的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連著青牛和車廂都一起進了饕餮的肚子。
梵音看得頭皮發麻。
傳言沒有什麼是饕餮吃不下的,山川湖海它們都能給吃沒了。
一雙磨盤大的血紅眼睛跟梵音的視線對上,蟄伏在烏雲里的龐然大物身軀一動,整片雲層都在震蕩。
梵音看見饕餮向著自己這輛青牛車張開了還帶著血肉殘渣的血盆大口,腥臭的血腥味激得梵音想嘔。
她覺得自己跟小糰子會想剛才那輛青牛里的人一樣被饕餮給生吞了,手腳因太過恐懼都有些發軟,但她還是奔過去抱起了小糰子,一隻手掏出刑天斧,嗓音不自覺帶了些顫抖:「你別怕,你這麼小一點,他吃你吃不飽,不會盯上你的……」
梵音打開車門準備出去,卻發現車門外不知何時生起了一個金色的光罩,光罩頂部是一個吞納八荒的陰陽魚圖。
光罩將整個青牛車隔絕了起來,她根本出不去。
饕餮試圖吞掉這輛青牛車,然而血盆大口碰到光罩時,嘴邊就燎起了一圈水泡,彷彿是被那個光罩灼傷。
梵音十分詫異,先前那兩輛青牛車上可沒有這個金罩,她自然不會以為這是青牛車自帶的,對於這金罩,她本能的想到了風崖老祖。
難不成真是那位出雲山祖師幫了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弟子一把?
狐狸看了一眼金罩上運轉的陰陽魚圖騰,眸光微動。
風崖老祖把這道防禦金罩加到青牛車上時,他就察覺到了,只是沒料到來冀州的路上就會遇上魔獸饕餮襲擊。
看來冀州目前的情況比傳到黃帝城的消息還要糟糕些。
饕餮吃痛發出陣陣獸吼,那吼聲直刺雲霄,強大的聲波甚至直接震碎了後面趕來的一輛青牛車。
哪怕大部分聲波被金罩擋在了外邊,梵音還是覺得自己耳膜幾乎要被震裂。
小糰子看得眉頭皺起,它現在雖然只有全盛時期的一層法力,但只要他放出威壓,這饕餮就能被嚇退。
可那樣就暴露了他的氣息,天罰之雷會立即降下。
他自己能不能抗下都還是九死一生的事,梵音這樣的修為,只怕會直接被他的天罰之雷牽連,劈得灰飛煙滅。
「引靈力逆行,抵擋饕餮的嘯聲。」他沉聲道。
嗓音雖然稚嫩,可莫名的給了梵音一種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錯覺。
她瞧著青牛車外的金罩還能撐上一段時間,強忍著翻湧的氣血,把小糰子放到地上,自己打坐運行靈力。
一旦運起靈力,她身體里的靈力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十分護主,自己在奇經八脈中穿行,建起抵禦饕餮嘯聲的防禦。
梵音很快就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身體里那彷彿是要被什麼力量扯碎的痛覺也消失了。
辭鏡對梵音能這麼快入定也有幾分詫異,這種情況下,別說梵音一個元嬰修為,便是大乘能者遇上這遠古凶獸饕餮,都夠喝一壺的。
讓他們入定再怎麼也得一炷香的時間,可梵音幾乎是合上眼靈力就開始在她周身運行,這便是已經入定了。
修為到了一定程度,以防萬一,入定時可留一縷神識注意外界的情況。
但梵音目前明顯還做不到分出一縷神識來,所以入定后自身神識的完全關閉的,壓根感應不到外界發生的一切。
這也是為何各大仙門長老們閉關時,都需要找幾名弟子護法的緣故。
入定后全心修行,若被外物打擾分心,輕則前功盡棄,重則走火入魔。
而今給梵音護法的,只能是辭鏡了。
金罩外的饕餮仰天怒嚎一聲,嘯出來的聲波衝擊力更大。
饕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咬不動那層金罩,這嘯聲很快召來了大量同伴。
風崖老祖設下的金罩便是再堅固,也禁不住數頭饕餮輪番攻擊。
辭鏡冷冷盯著青牛車外聚集得越來越多的饕餮,瓷娃娃一般的面孔上漸漸浮現出掩藏不住的戾氣。
「一群爬蟲也配在本座跟前叫囂?」
他若是在全盛時期,弄死這些饕餮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如今受輪迴咒和天罰的限制,才讓這些東西肆無忌憚罷了。
辭鏡好歹被容白古神教養了幾千年,容白古神對符咒陣法又研究頗多,他耳濡目染也會不少。
他咬破食指,指尖湧出一滴殷紅的鮮血,辭鏡用帶血的手指在空中畫了一道古樸的符文,符文泛著紅光貼到了青牛車外那層金罩上。
原本在數頭饕餮圍攻之下已經出現裂痕的金罩,突然泛起一層紅光,細看之下才發現不是紅光,而是紅色的火焰。
一頭饕餮再次試圖來咬金罩的時候,被赤焰灼到,瞬間發出凄厲的嚎叫。
饕餮連退數步,那赤焰卻從它嘴角一直蔓延到了整個頭顱。
饕餮痛得在厚重的黑雲里打滾,整片雲層跟著翻卷震蕩,不少青牛車都被震落雲層。但饕餮身上的赤焰卻沒有停熄的意思,反而燒向了它全身。
另外幾頭饕餮見此,血色的眼眸里滿滿的都是忌憚,不敢再去咬那層金罩。
辭鏡怕梵音出什麼意外,直接在車廂裡面布下一個隔音結界后再布了一個防護結界。
自己則出了車廂,去車轅處解決一切礙事的傢伙,順帶用靈力驅動青牛往冀州城門趕去。
魔界應該是借著夜色突襲,冀州是神界是魔界的交界地,一直以來都有重兵把守,還修建了御魔長城。
這御魔長城中有不少古神的神骨,冀州是晚期的神魔戰場,在這裡戰死的古神們,紛紛以自己神骨鑄御魔長城。
有神骨加持,御魔長城堅不可摧。
哪怕魔界硬攻,不攻個幾天幾夜也攻不下冀州來。
這也是為何大戰在即,黃帝城那邊還在張貼告示讓人來這邊採摘時冥花的緣故。
富貴險中求,總有那麼些人願意為此冒險。
青牛的奔跑速度有限,凄迷夜色里有黑色霧氣蜿蜒追了上來,如紗幔一般試圖纏上青牛車。
只不過那黑霧碰到金罩上的紅蓮業火,瞬間就消散了。
雲層之上開出了花,純黑色的,色澤濃郁得令人心驚。
曇花的形狀,綻放得極快,凋零得也極快。
夜風過處,到處都是飄零的黑色曇花瓣。
一朵曇花瓣落到金罩上,立即被紅蓮業火給燎燃了,花瓣保持這原本的形狀被燒焦后,才在一陣風裡化作了灰燼。
辭鏡望著這一幕,眯起了眸子:「魔君殊絕。」
魔皇有十子,稱魔界十大魔君。
殊絕便是魔皇第二子。
一道冷風刮過,漫天黑色的曇花里,緩緩走出一人來,簡直像是由這鋪天蓋地的夜色幻化而成。
他那黑色的衣袍在夜風中飛揚,膚色帶著一種常年不見日光的青白,俊眉修眼,滿身清貴,只不過唇上毫無血色,乍一眼看去只是個人界久病的世家公子。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弦之上。
隨著他走進,先前還兇悍無比的饕餮獸們,瞬間屈下前肢趴在地上,甚至恐懼得瑟瑟發抖。
殊絕瞥了一眼被紅蓮業火燒得只剩一具骨架的那隻饕餮獸,比夜色還暗的眼底毫無波瀾。
「紅蓮業火么?」他輕輕呢喃了一聲:「的確是很麻煩。」
視線落到青牛車外那層結界上,看見站在車轅處的奶娃娃,殊絕眸色微斂。
紅蓮業火被冥界忘川隔開,永封十八層地獄。
這六界之中,能駕馭紅蓮業火的,除了萬年前那唯一一隻修成九尾天狐的古妖,便只有以身渡厄的地藏王菩薩。
紅蓮業火出現在這裡,他本能的想到是那隻上古妖狐在此,可出現在眼前的竟只是一個戴著斗篷的小孩。
莫非青牛車中才是妖皇?這車轅處的小孩只是妖皇的使者?
「車中可是妖皇閣下?」殊絕開口。
辭鏡掩在斗篷兜帽下的一雙眸子中全是冷意,建木燃盡后溢出的那一縷魔氣肯定跟魔界脫離不了干係。
他寒聲吐出一個字:「滾。」
若不是怕引來天劫,他不介意就在這裡解決了這個魔族二公子。
對於辭鏡的冷言冷語,殊絕倒是一點沒表現出怒色。應該說,他從始至終面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彷彿不知情緒是何物。
「聽聞妖皇閣下日前也殺上神界,神界獨大已不是一天兩天。妖界何不跟魔界聯手,推翻神界,重建六界秩序?」殊絕說這話時嗓音毫無情緒起伏,彷彿不是在拉盟友,只是陳述事實。
辭鏡不耐煩一揚手,一道血線直接穿透金罩狠戾割向殊絕。
殊絕狼狽躲過,臉上還是被血線割出一條口子。
只一招,他便意識到自己不是眼前這小孩的對手。
「是晚輩冒犯了。」他後退一步,幾乎是瞬間,掩在雲霧中的瘴氣也跟著散去。
青牛車踏踏繼續往冀州城走去。
車廂內,梵音因為擔心小糰子的安危,只調息了片刻,感覺自己氣息穩定后,便從入定狀態出來。
睜眼發現小糰子已經沒在車廂內,她心中一個咯噔,忙推掀開車門前的帘子往外看去。
見小糰子就披著斗篷站在車轅處,一顆心這才放回了肚子里:「你怎麼出來了?」
問完這句,梵音才發現前方壘成花朵形狀的雲上站了一名黑袍男子,男子腳下還趴著數頭饕餮。
她滿眼驚愕。
瘴氣完全散去,被掩住的半輪殘月在雲層里撒下清輝,一切彷彿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的柔光。
殊絕瞧見梵音時,瞳孔急劇收縮,從他出現到現在,幾乎是第一次有了較為明顯的情緒:「攔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