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梵音不知道他是怎麼用那副平靜自如的表情說出這番話來的,一時間竟怔在了原地。

  半晌才道:「這……不妥吧?」

  辭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明明他眼中什麼情緒都沒有,但梵音就是感覺他在不悅。

  僵持了幾秒,還是梵音慫了,她轉身去找被褥:「我打地鋪。」

  「我們以前不也這樣睡?」身後突然傳來辭鏡的嗓音,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冷意。

  梵音心說那時候她又不知道這貨是妖皇,以為就是一隻普通小狐狸。

  她一直沒說話,辭鏡不知是不是通過血契感應到了她的想法,突然從床上起身,一聲不吭地拂袖離去。

  冷風從敞開的房門灌進屋子裡,上清雪鏡夜裡寒冷,梵音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她走到門邊往外瞧了瞧,已經看不見辭鏡的身影了。

  深藍的夜幕籠罩整個宮殿,只餘一院晶瑩剔透的玉樹瓊花在夜色里散發著微光,就連金烏都沒叫了,出奇的靜謐。

  梵音對上清宮的地形還不熟悉,也不知辭鏡跑哪兒去了,搓了搓手臂,最終把房門掩上了,不過沒上門栓。

  她能感覺到辭鏡生氣了,但是她想不通那隻狐狸在氣什麼。

  氣自己想他打地鋪?還是別的什麼?

  梵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之前她是把辭鏡當寵物養了一段時間,後來知道他是妖皇,心裡對他的敬畏居多。

  那場被摸了把腦門意外開啟的靈識雙修,梵音更是全程處於懵逼狀態。

  現在回想起來,除了痛,倒也沒別的感覺。

  可能走捷徑提升修為總要吃點苦頭的吧。

  梵音自己一通琢磨,把自己說服了,全然沒有想過哪怕靈識雙修也是要有技巧的。她之前只覺得痛,全賴辭鏡也是個不得要領的雛兒。

  她私心裡沒把這當回事,就像凡間有些地方的風俗,女子被外男看到了雙足,就得嫁給那人。可女子若覺得被看到雙足而已,沒什麼,也可以不嫁那男子,頂多受些流言蜚語。

  何況當時情況緊急,摸腦門進行雙修,辭鏡應該也是逼不得已。梵音還沒矯情到因為這個就覺得自己跟辭鏡真有了些什麼。

  對方是個活了數萬年的大妖,若不是因為那次湊巧被自己救了,梵音覺得她跟辭鏡這樣的妖是永遠不會有交集的。

  他跟她結下血契時,說護她到大乘,梵音野心也沒那麼大。她想著等找到辦法把自己身體里這條靈脈的靈氣都還給辭鏡了,她就跟辭鏡解除血契。

  她現在的修為雖算不得厲害,可在凡間也不至於被人欺凌了去。梵音都已經美滋滋想好了自己以後的小日子,她可以靠賣仙草養顏露賺點錢,再開個客棧。

  客棧里雇幾個能幹的店小二和精明的賬房先生,這樣她就能當甩手掌柜了。

  還可以跟前來住店的客人們打聽下邋遢和尚的下落。

  那邋遢和尚把她養大,梵音還是要給他養老的。

  想到以後的種種,梵音心裡格外平靜,她在門窗上都貼了了一張聚暖的火行符,想了想,又翻箱倒櫃找出棉被,在地上打了個地鋪,這躺床上去了。

  她不知道辭鏡會不會回來,他若回來了,給他留張地鋪睡,梵音自己覺得已經很夠意思了。

  因為白天一運靈氣險些把上清雪鏡的靈脈吸去一半,梵音這晚就踏踏實實睏覺,沒打坐修鍊。

  跟她房門遙遙相對的一座宮殿屋頂上,高高翹起的寒玉飛檐下方坐了一人。

  紅衣灼灼,銀髮如練,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玉雕般的臉上,一時間竟叫人分不清是那月光清冷,還是他整個人清冷。

  他一條腿半屈著,一手搭在膝前,流火般瑰麗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梵音那間屋子的窗戶,形狀好看的薄唇抿得很緊,像是不悅,又像是委屈。

  旁邊落下一團陰影,是一截冰藍色的袖袍。

  燭陰提了壇酒遞給他:「喝點?」

  「不喝。」辭鏡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燭陰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桃花眼中一派義氣:「八千年的陳釀,請你喝,不收錢!」

  辭鏡涼涼掃他一眼:「本座戒酒了。」

  燭陰咬著腮幫子嘶了一聲,當年狐狸醉酒被他颳去一身狐毛后,愣是沒再踏足過上清雪鏡。他倒不知,因為那一出,狐狸竟然把酒都給戒了。

  「不就剃了你一身狐毛嘛。」試圖再次灌醉狐狸的計謀泡湯了,燭陰彷彿看到那些火紅漂亮的狐毛都變成幻影離自己而去,心痛得不得了。

  辭鏡寒聲道:「哪天本座也把你全身的龍鱗刮下來做一身戰甲。」

  燭陰聽得脊背一寒,立馬不打他那身狐毛的主意了。

  他說起正事:「該準備的符咒靈藥,我已經都準備好了,明日便可解你身上的輪迴咒。」

  辭鏡聽了,卻道:「不急。」

  燭陰有些意外的揚了揚眉。

  辭鏡道:「等女魃醒來。」

  燭陰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看透一切的笑來:「怎麼,怕你不在,我欺負你的小凡修?」

  辭鏡瞪了燭陰一眼,燭陰卻來了興緻:「你當年性子暴戾嗜殺,沒少被容白罰過。論美人,遠古時期也是層出不窮,那時候從沒見你多看過哪個仙子神女或是妖姬魔女一眼,沉睡了萬年你倒是突然開竅了?」

  辭鏡不理他,甚至想抬腳把這貨從屋頂上踹下去。

  燭陰顯然沒有即將要被挨踹的自覺,順著辭鏡的目光看向梵音所住的房間,還賤兮兮問道:「你這是被轟出來了?」

  辭鏡臉色難看:「她敢。」

  梵音的確不敢,不過他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色,讓燭陰自己腦補了一堆,憋笑憋得格外辛苦。

  「說說,怎麼回事,指不定我能給你出出主意。」燭陰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讓自己看起來足夠真誠,靠近幾分還用胳膊撞了撞辭鏡的手臂,擺出一副「哥兩好」的架勢。

  辭鏡本來不想搭理他的,但是想到燭陰在遠古戰場上頗得神女們歡心,擰巴了半天,才彆扭開口:「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辭鏡若是知道燭陰真正慘淡的戀愛史,就不會產生燭陰真能幫上他忙的錯覺了。

  燭陰在遠古時期追求過一位神女,結果他跟那名神女因為一次意外一起被困在極北之地的冰川。燭陰法力強大,人又長得俊美,神女對他也是有意的。

  被困期間,神女就欲語還休說自己冷。遠古時期可沒現在這麼多條條框框,只要雙方看對眼就能直接在一起。

  神女都暗示這麼明顯了,只要燭陰把自己的衣服給她披著,再不小心摸個小手啥的,你儂我儂就順理成章在一起了。

  但燭陰以為神女是真冷,祭出自己綿亘千里的赤龍真身,他身上的火焰幾乎把極北之地的冰川都給融化了。

  被救出去后,神女就再也沒理過燭陰,燭陰不得其解。

  後來才輾轉從別人口中得知,那神女說,她在極北之地被凍得厲害,燭陰竟然連件防寒的狐裘披風都拿不出來。

  燭陰窮得連件狐裘披風都買不起的言論就這樣在諸神之間傳開了。

  燭陰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以後要好好攢老婆本,看到上品狐毛就薅回去,找紡織神女製成了幾百件狐裘披風。

  辭鏡那一身狐毛,也是這麼被燭陰盯上的。

  攢了萬八千年,他算是這六界中最有錢的神了,不過攢錢摳門已經成了燭陰的習慣,倒是找媳婦兒這事兒被他拋腦後去了。

  辭鏡這剛開了個頭,燭陰就立馬問道:「她以前是怎樣的?」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八卦之光都快燃成一股火苗來。

  辭鏡眸子半瞌,纖長的睫羽垂了下來,月光把他的睫羽在眼瞼處投出一片好看的陰影。

  他抿了抿唇道:「她以前……去哪兒都會抱著我。」

  「噗……」燭陰險些笑噴,見辭鏡冷著臉看過來,他立馬控制好自己面部表情,「你繼續說,你繼續說。」

  辭鏡不是個喜歡跟別人分享心事的人,尤其是這種事。他只是想不通梵音對自己的態度,對他而言,不管人形還是狐狸本體都是他。

  他是狐狸幼崽形態的時候,梵音不僅把他看光了,洗澡的時候也摸遍了,晚上睡覺也是抱著他一起。

  燭陰有句話沒說錯,他們狐族報恩,的確是以身相許。

  最開始的時候,他本想處理完容白古神的事,再回去找她,誰料梵音會陰差陽錯也到了妖界。

  她修為低下,他怕她一不小心就死了,才跟她結下血契,這樣她一遇到危險他就能知道。

  而且普通的妖魔感受到他的血脈之力,早嚇得落荒而逃。

  被困在建木的時候,他其實也不是沒有其他的破解之法,只是更麻煩,也會讓他的傷勢更重。

  相比之下,在血契的作用下跟梵音雙修借用她靈脈里的力量,是最好的辦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就選了後者,可能是因為對方是梵音,他不排斥。

  為何不排斥,這個問題他自己也不清楚。

  現在讓他生氣的是梵音的的態度,他能感覺到梵音在疏離他。

  「明明什麼都做過了,為何她倒排斥起本座來了?」月光下,辭鏡頭頂又冒出兩隻毛茸茸的紅色耳朵,不過兩隻都是半耷拉著的,配著他那張玉雕般的俊顏,有點冷萌冷萌的。

  燭陰聽到那句「什麼都做過了」,腳下一個不穩,險些從房頂上滾下去。

  他咳嗽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那個……是不是你把人家弄痛了?」

  痛?

  辭鏡回想了一下再建木中的時候,梵音好像是說了疼。

  燭陰一看他這表情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立馬從身後掏出一大摞書來:「第一次肯定都會疼的,你這狐狸又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我這裡有許多六界孤本,你拿去慢慢研究。算你便宜點,一本十枚仙晶。」

  成功從辭鏡手中賺到百枚仙晶后,燭陰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辭鏡坐在屋頂翻了翻燭陰賣給他的那些「孤本」,千奇百怪的姿勢應有盡有。

  辭鏡一臉迷茫:「引靈識入體必須要用這樣的姿勢才不疼?」

  他看了看梵音的房間,一道寒風掠過的時候,對面屋檐上已經沒了人影。

  梵音房間里留的那盞燭火顫動了一下,燭光拉出一道頎長的黑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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