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國慶匯演完,十一長假也隨之結束,短暫的夏季開始離場,蟬鳴聲漸歇。

  這年的N城在十月上旬正式進入了初秋。

  高中的同學們重新被無情地關進了「牢籠」里。由於之前天性解放得太厲害,驟然喪失自由,大家都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這種時候,往往需要一些校園八卦來充當興奮劑。

  於是,沒過多久,李惟就知道了困擾他許久的答案。

  ——那束百合的主人,叫秦帥,聽說是個很優秀的學長,學校的風雲人物,還是那天國慶匯演的主持人之一。

  任何一所追求一本率的重點高中里,特別是N城最好的市一中,同學們每天都必須遵守嚴格的時間管理制度。

  如此枯燥乏味、日復一日的生活讓同學們對校園裡的零星八卦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很多桃色緋聞根本不需要幾天,就能傳遍整個校園。

  教室里,校園裡,食堂里.……不同年級的同學們都在課餘飯後議論這件事。

  「你們知道高一那個妹子嗎,叫張蔓,就是上次國慶匯演彈吉他的那個。哇那妹子真的好漂亮啊,難怪連秦帥都淪陷了。」

  「對啊,我們班男生最近都在討論這個妹子,真的好看炸了。她上台穿的那身改良黑旗袍也太好看了!我一個女的都看呆了,媽耶,仙女下凡啊。怎麼之前一個月就沒發現過呢?這妹子也太低調了吧。」

  「要不是秦帥上去送花直接表明了態度,我估計這兩天高一一班的門檻會被踩破。不過秦帥也很優秀啊,人長得帥不說,彈得一手好鋼琴,家世也好,聽說他爸爸是做生意的,媽媽是Z大中文系教授,和張妹子很般配啊!」

  「嘖嘖,他都表態了,還有誰能跟他搶.……你看著吧,說不定過幾天咱們學校又要成一對了,你說教導主任也不管管。」

  「什麼說不定啊,肯定能成。上次我就坐在前排,看得可仔細了,那姑娘毫不猶豫地接過了秦帥的花,還衝他笑了笑,明顯是很開心的。」

  對於這些毫無意義並且沒有營養的八卦,原本他都是自動屏蔽的,奈何這次,張蔓的名字對他來說,實在太敏感。

  於是少年一邊坐在食堂吃飯,耳朵和大腦卻精準地從隔壁桌几個女生的紛紛議論中抓取到了許多有效信息。

  ——仙女,送花,優秀,般配,開心。

  口中的番茄炒蛋突然變了味,他皺眉,心想或許是今天食堂師傅放多了白醋。

  或許還是強烈的那種,因為酸味不僅在口腔里肆虐,甚至還席捲了他的心臟。 ……

  張蔓這天中午吃過飯回到教室的時候就覺得李惟不太對勁。

  他和平常一樣在看書,已經換了一本新的,《SpaceandGeometry》,厚厚的英文原版,他攤開的那一頁裡頭,有讓人眼花繚亂的大段英文闡述,還有帶著各種奇怪符號的公式。

  對於普通人來說,實在太深奧。

  張蔓觀察了他很久,發現他半個多小時都沒翻頁,也沒動筆推導,就坐在那,眼神都沒聚焦。

  其實好像是自從十月七號那天開始,他就有點不太對勁了。

  那天晚上兩人在沙灘待到了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她再見到李惟的時候,就覺得他臉上有著一絲迷茫和困惑。

  這種表情在少年的臉上是很少見的,在專業領域上,他向來篤定而自信,就算暫時有疑惑,也會沉靜下來去思考。

  但現在,他的表情讓她覺得,他似乎是遇到了某些無法解決的難題。

  張蔓無奈地嘆了口氣,師範類物理專業和正兒八經的理論物理區別實在太大,他現在在看的這些書,她前世從來沒碰過,說實話,那些公式和推導,她看一眼就頭痛。

  所以就算想幫忙,也無從下手。

  這時,原本安靜的教室里起了一陣喧嘩,幾個女生笑鬧著尖叫,教室後頭,以劉暢為代表的一群男生紛紛噓聲起鬨。

  她順著大家起鬨的方向,往教室後門看去,發現秦帥正站在後門。他往裡頭張望著,目光和她對視的時候,瞬間一亮。

  他面帶笑意地看著她,邁著長腿走進教室里,直直地往她身邊走來。

  秦帥在N城一中,一直是風雲人物,何況又是這兩天八卦中心的其中一位。

  一班的同學們見他筆直往張蔓的位子旁邊走,都停下原本的事情,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開始起鬨。

  甚至有幾個妹子小聲說著:「在一起,在一起!」

  秦帥走到張蔓面前,把手裡拿著的一個盒子放在她桌上,微笑著說道:「學妹,我給你帶了一盒巧克力,前天我爸從國外帶回來的,味道不錯,你嘗嘗。」

  還不等張蔓反應過來,他又從口袋裡拿出兩張電影票:「明天周六,有一個新電影上映,我買了兩張票,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張蔓張了張嘴,竟然又是電影票。

  她心裡苦笑,就因為這個國慶匯演,前世高二才會發生的事情竟然提前了。

  前世,這時候秦帥還沒見過她呢。

  她條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身邊安安靜靜坐著看書的少年。

  半個小時沒動過的書,這時突然被他翻了一頁,書頁和空氣摩擦的聲音帶著輕微的撕裂感。

  張蔓心裡稍稍有點失望,和前世不同,他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

  但這次她絕對絕對不會再像前世那樣,為了和他賭氣就答應了。

  「學長,不好意思啊,我明天有別的事。」

  秦帥顯然是個心理素質極強的人,聽了她的話,完全沒受到打擊,反而很自然地收回票:「沒事,那等你有空的時候再說。」

  張蔓又伸手推了推桌上的巧克力盒子,語氣平淡地表態:「學長,我牙疼,吃不了甜的。」

  秦帥又笑了,沒收回巧克力:「你可以分給同學。不是單單帶給你的,我們文藝部每個人都有,收下吧,別忘了你之前已經加入了文藝部哦。」

  優渥的家境和良好的教養讓他能很好地把握這些分寸,在試探的同時,讓兩人都不會感到難堪。

  張蔓只好點頭收下。

  他不明說,她也不好說的太過直白,只好作罷。

  等秦帥走了,張蔓繼續做之前做了一半的卷子。

  午休課鈴響,教室里恢復安靜,大部分同學都在寫作業,複習,寫字的「沙沙」聲和偶爾翻書的聲音在靜謐的午後成了粗糙的背景音。

  當然,也有零星幾個睡覺的,張蔓前桌的男生就大咧咧地趴在桌上沉沉入睡,傳出了有規律的輕微鼾聲。

  一整個午休課,她寫作業,少年在她身邊,看著自己的書,兩人都沒有說話。

  然而等午休課結束的時候,她看到少年又翻了一頁很久沒動過的書頁,隨即極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為什麼不去?」

  他的語氣毫無起伏,似乎僅僅是看書看得無聊了,隨口問那麼一句。

  張蔓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問她為什麼不答應秦帥,和他一起去看電影。

  她停下筆,心尖捲起了細密的疼痛。

  她永遠都記得前世在校門口,他近乎偏執地看著她,聲音低到塵埃里:「能不能不去?」

  有些事情,不能去回憶,因為不管回憶多少次,疼痛的感覺都不會衰減,反而會牽扯著你,掉進逃脫不出的漩渦里。

  她回過神來,彎著眉眼,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沒空去,你忘了,我明天要去你家裡給你做飯啊。」

  在她話音落下后,少年綳直的脊背稍稍放鬆,整個人像是忽然放晴了。

  他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嘴角,好看的眼睛輕輕眨了兩下。他點點頭,還是沒說話,轉回身去繼續看書。

  不過這次,他輕輕壓了壓書脊,鋪開一張白紙,一邊看,一邊開始在紙上細細演算著。

  似乎之前一直困擾他的難題,突然就有了答案。 ……

  一周后,這年在校內話題度極高的國慶匯演,投票評選的結果出來了。

  之前幾乎每一年,匯演的前三名都被校搖滾樂隊、西洋樂團和舞蹈社團等幾大文藝社團給承包了,然而這次,教學樓下貼著的大紅色鑲金榜單上,高一一班張蔓同學的自彈自唱節目赫然在第三名。

  張蔓成為了近幾年來,唯一一個個人報名節目里拿了前三名的。

  一時間,她在學校里風光無上。

  特別是學校貼吧里有人放了幾張匯演當天,她在舞台上安靜地彈唱的照片,在N城幾大中學的貼吧上突然就轟動了一把。

  這兩天,情書收到了好多封,甚至走在路上總會有一些不認識的同學和她搭訕。

  這天中午,兩人剛到食堂,就有個高年級的男生過來問她要手機號,被張蔓冷淡地拒絕了。

  她看著眼前幸災樂禍的陳菲兒,心裡很無奈,都怪她出的餿主意,結果李惟沒趕上匯演,倒是招來了若干閑人。

  「.……蔓蔓,你這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上咱們學校貼吧看了,最近好多貼子里都有人在打聽你,有幾個高年級的學長甚至在貼吧里紅果果地向你示愛。而且前幾天還有個投票貼,你現在高票當選了咱們學校今年的校花欸!!!蔓蔓,你要紅了。」

  張蔓面無表情地比了一個「暫停」手勢,實在不想聽她繼續下去,她已經興緻高昂地說了十多分鐘了。

  但她的阻止顯然是沒有用的。

  陳菲兒挖了一大勺在二號窗口買的雙皮奶:「要我說啊蔓蔓,你要不就放棄李惟吧,你看你天天獻殷勤,人家也沒個表示不是,這麼多大好青年匍匐在你的石榴裙下任你挑選,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呢?」

  她說著把那勺雙皮奶送進嘴裡,眉頭舒展開來:「嗯,還是紅豆味的好吃!」

  張蔓沒好氣地咽下一口米飯:「你快別操心我了,下下周期中考試。」

  陳菲兒瞬間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撐著腦袋沒力氣地趴在餐桌上,兩條毛茸茸的眉毛成了八字形:「我完了,這學期光顧著追星看八卦了,我什麼也沒學到啊。」

  張蔓好笑地給她順了順毛:「好啦,到時候我帶你一起複習。你就是數學和物理太差了,其他的還有點底子,不用太擔心。」

  其實她倒不是很擔心陳菲兒,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樂觀、愛笑的人運氣往往比旁人好,她一輩子沒受過什麼苦,過得順風順水的。

  前世高考陳菲兒沒考上一本線,去了個二本學校,但一畢業就被家人安排在N城的一個事業單位里,工作穩定。後來,她又通過相親認識了她之後的老公,兩人一見鍾情,沒多久就結婚生子了。

  她老公對她那叫一個無微不至地呵護,家裡有事全聽她的,任勞任怨任打任罵,簡直把她寵成了公主。用張慧芳的話說,陳菲兒那樣的就叫命好,從象牙塔里跳出來,轉身就進了另一個象牙塔。

  ——

  十一月,路兩旁的一些落葉樹開始變得光禿禿的,只剩下香樟依舊青翠欲滴,甚至葉尖的綠意隨著四季更替越來越濃烈。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張蔓發揮出了補課一段時間后「應有的」水平。成績出來之後,她的物理分數雖然比剛入學那會兒好很多,但也就是勉強在及格線以上,總成績則是在班裡中下游。

  其實比起前世這個時候已經好了很多。

  張蔓在心裡仔細規劃著未來。

  李惟之後是要走物理競賽保送這條路的,前世他高二就得了全國金牌,拿到了B大物理系的保送資格,所以他並沒有和尋常人一樣繼續念高三,高二結束直接進了B大。

  以張蔓的成績,如果走普通高考路線,是絕對上不了B大的,她糟糕的化學、生物,並不會因為重生而有所改變。

  但她的優勢在於,她當了那麼多年的高中物理老師,大學也學過高中競賽範圍內的力學、熱學和電磁學,所以她的物理絕對是比同齡高中生強出一大截的。

  這麼看來,唯一的路就是和李惟一樣,參加物理競賽。她對中學物理競賽非常熟悉,前世她帶的每一屆學生里都會選拔出一批尖子生去參加競賽考試。

  高中物理競賽分為三個階段,預賽、複試和全國決賽。預賽是每年的九月初舉行,題型和高考題基本一致,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超綱,難度則是大致與高考題最難題相當。

  通過預賽選拔后,則是十月初的複賽,中間只間隔一個月。複賽的題目難度就不是預賽可以比的了。

  複賽成績中在全省前五十名的是一等獎,有很大可能能拿到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資格。更進一步,如果能夠在複賽中到達全省前十名,加入省隊,則能夠拿到Q大和B大的自主招生資格。

  加入省隊之後則是十一月初的全國決賽,也是李惟前世在高二那年就參加了的。

  前世他輕輕鬆鬆拿了全國金牌,在高二那年就得到了B大物理系的保送資格。而她則轉學去了H市,因為家庭的變故和一系列生活折磨,成績越來越普通,最後堪堪上了一本線。

  兩人的命運,在這裡開始有了天淵之別。

  這一世,不管怎麼樣,她都想要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

  晚自習下課,張蔓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十一月的夜風還是帶著點蕭瑟力度的,滿地的枯黃落葉被卷得老高,有些甚至拋飛到了兩旁人家的屋檐上。

  學校出來到她家的這條路有點偏僻,而且上個月臨街的路燈還壞了,變得極其昏暗。路燈模模糊糊地在空氣中投下一條光柱,在那光柱里,細碎的落葉殘片隨著秋風飛舞。

  巷子里空無一人,除了落葉被風吹起的「沙沙」聲,就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安靜得有些瘮人。

  張蔓畢竟不是小姑娘了,走習慣了也就不害怕。

  可今天卻出了變故。

  她剛剛走過巷子的拐角處,就被人堵在了街角的電線杆下。

  面前是幾個和她一樣穿著校服的男生。

  打頭的那個長得倒不差,但看起來流里流氣的。他叼著一根煙,燙著一頭黃毛,一邊耳朵上還戴著黑色的耳釘。

  他的校服領子被剪開一圈,露出一片鎖骨,在這樣的天氣倒也不嫌冷。

  張蔓注意到,他的右邊鎖骨那塊還紋了誇張的圖騰紋身。

  耳釘少年的後面還有三個人,都是差不多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學校的不良少年群體。

  她沒說話,因為對方既然攔住她,肯定會說明來意。

  果然,幾人靜靜對峙了一會兒,那個耳釘少年笑了。

  「媽的,這妞聽有膽量的啊。老子還怕把你嚇得尿褲子呢。不愧是新選出來的一中校花啊,老子喜歡。」

  張蔓聽他滿口髒話,不滿地皺了皺眉,這要是前世,這種問題學生早就被她拉到辦公室喝茶了。

  耳釘少年見她還是沒說話,把嘴裡的煙往地上一吐,用鞋尖碾了碾:「喂,校花,老子給你寫的情書你沒收到?為什麼不回復?看不起老子,嗯?」

  張蔓收到那幾封情書,根本沒拆開看就扔了,哪裡注意過有沒有這個人。

  她有些頭痛,怎麼還招來了這樣的人。

  見她似乎在思考,耳釘少年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記住啊,老子叫嚴回,你今天不給老子個答覆,別想出這個巷子。」

  嚴回?這名字怎麼有點耳熟。

  張蔓猛然記起來,前世好像是有這麼一號人物,最後因為性騷擾女生,被學校開除了。

  她握緊了書包帶往後悄悄退了一步。

  這種學生膽子最大,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何況這條路平時又安靜,根本不會有人路過。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額角冒出了細密的冷汗,她開始慌了。

  她現在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學生們見了都得規規矩矩的高中老師,而是一個最最普通的十六歲女生,要是他們真的要做什麼,她根本沒能力抵抗。

  那耳釘少年看她後退,嗤笑了一聲,走上前抬起了張蔓的下巴,湊上來,眼睛戲謔地盯著她。

  「怎麼?知道怕了?」

  他說話的時候,熱氣噴到她臉頰上,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張蔓斜開眼,不敢和他對視。他離得太近,幾乎貼著她,張蔓清晰地聞到他身上一陣刺鼻的煙味和汗味。

  她感到胃部明顯有些不適,原來除了李惟以外的男生的親密,會這麼令她作嘔。

  離得那麼近,少女的皮膚卻絲毫沒有任何瑕疵,美玉被放大了看,還是一塊美玉。

  耳釘少年越發來了興緻,鬆手放開她:「就一句話,給老子當女朋友,行還是不行?」

  ——「不行。」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拐角處幽靜的巷子里傳出來,像是從地獄里走出來的惡鬼,陰冷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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