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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章 深夜入觀中

  在貴人門子九品官。


  給張還生駕車的是個身穿青衣布袍的魁梧漢子,平常在張家族人面前,神情總是木訥、老實,但此時見村人圍過來,卻眉毛一豎,盛氣凌人的怒喝道:「汝等都是清月觀的仆戶吧。


  吾車上坐得乃是清月觀主,青檀公的唯一後人,也是熊京張氏嫡長孫,御封雲騎尉,張還生張大人。


  於公,你們是民,大人是六品貴官;於私,汝等是賣身之仆,大人是你們的少主,你們怎敢如此喧嘩!」


  聽到這話,那些陸續湧上前來的青壯漢子,一個個面露驚疑畏懼之色,紛紛站定。


  不遠處一些本來冷眼觀瞧的老者,反倒顫顫巍巍的走上前來,齊齊施禮后,為首的一個硬著頭皮問道:「既是貴人來了,不知可有什麼信物嗎?」


  「好奴才,竟還敢質疑君子的身份!」那駕車的壯漢聞言大怒,竟直接將馬鞭舉了起來,眼看就要抽下,突然就見他身後的車廂竹簾猛然捲起,一股颶風湧出,化為無形鎖鏈,將那壯漢高舉的右手牢牢拽住。


  之後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車廂中響起,「區區雲騎尉只是個小小六品散役,有什麼值得冒充的呢。


  不過老人家實在不信的話,那隨聖旨,陛下還賞下了面小印,你便瞧瞧吧。」


  話音落地,一方寸許見方,高有兩、三寸,上雕駿馬踏雲紋的銀質印璽,隨風飄了出來,懸在了那些村老的眼前。


  隔空看了看那印璽精巧無比,實在不像假冒,那幾個山村老人相互使了個眼色,根本沒再真的接過銀印驗看,現出惶恐之情,跪倒在地上,不斷的叩首道:「少主大人在上,小老兒等有眼無珠,竟然冒犯了您,死罪,死罪!」


  一邊齊齊告罪,一邊還怒斥著周圍的後輩,「大膽的東西,少主大人駕臨,還不快過來叩頭,真是不知禮數的頑劣東西。」;

  「看社戲看的入迷,丟了腦子嗎,一群該把眼珠子掘出來的灰孫,少主來了,還不過來跪迎。」;

  「第一次見少主子就失了禮數,仔細被打折了腿,真是些子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不來迎著。」…


  被他們這一鬧,好好的一場子社戲轉眼間便無法再繼續下去,打穀場上很快便密密麻麻的跪下了數百丁口。


  遠方木頭搭成的戲台上,一個臉孔摸著金粉,裝扮成招財金童的少年,居高臨下,借著打穀場上的火光和空中皎潔的月色,鳥瞰到滿地的人頭,心跳不知不覺間快了數倍不止,默默想到:「大丈夫,當如是也。


  總有一日,我也要如此這般!」


  站在他身旁,裝扮成進寶玉女的少女望著同樣的場面,卻恨的銀牙暗咬,心中暗暗想到:「一個小小的世家子弟便將幾百庶民視為螻蟻,隨意欺壓擺布,天道何其不公也。


  我輩將怒而爭之!」


  遠處的張還生自然不會知道,二十幾丈外的木台上,兩個小小戲子的不同心思,見眾人跪拜,只淡淡說了句,「都起來吧。」,便跳下馬車,將滿地村民拋在身後,穿越山村,踏上一條石徑,漫步向上,孤身一人進入了山林之中。


  不一會,紅塵喧囂漸遠,耳邊只剩下蟲鳴鳥叫、水流獸吼之聲,又朝前百數十步,他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片平坦的石崖,倚著山壁處有一股清泉湧出,泉邊建有一座道觀,雖稱不上十分恢宏,卻也三進七殿,極為精巧。


  「這裡就是了。」抬頭望見道觀雕刻著道家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祥瑞的門樑上掛著副青木匾額,上寫著『清月觀』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張還生嘴巴里喃喃自語道,大步向前,『啪啪啪…』的敲響了觀門。


  他用的力道不大,無奈再次清幽之境,一點聲響便顯得極為刺耳,很快便有道童將門打開,看也不看的不耐煩呵斥道:「誰啊,這麼晚了還平白擾人清靜。」


  「童子請了。」張還生聞言,笑笑答道:「我乃是你家觀主的俗世外孫,張還生,前幾日蒙外祖召見,卻因為閉關潛修,錯過了…」


  不等他把話講完,那小道童已瞪大眼睛,連連稽首道:「原來是張家君子來了,失禮失禮,我還以為是附近那些山民誰又有了急症,來尋醫問葯呢。


  君子快請進來,在廂房先用杯熱茶,祛祛寒氣,我馬上去告訴知客師兄,讓他去稟報觀主,說您來了。」,慌忙將其迎進了觀中。


  之後張還生被帶到偏房,飲了杯熱氣騰騰的花茶,稍等片刻,就又跟著一個自稱知客的中年道人,來到內堂一處靜室門外。


  接著那知客道人將畫著黑白魚的木門輕輕推開,恭恭敬敬的報了一聲,「道主,張家君子來了。」,便請張還生移步踏入了靜室之中。


  室中地方僅兩丈見方,內里只有三物,一是靠牆處擺著的長榻,二是榻前放著的一個黃銅火盆,三是銅盤后一個圓圓的蒲團。


  榻上一個鬚髮皆白,身穿道袍的老人盤腿而坐,臉孔浮現出五味雜陳表情的望著張還生許久,指了指那蒲團道:「坐吧。」


  張還生聞言先深深施了一禮,乾巴巴的說了句,「外祖可好,孫兒給您見禮。」,然後才依言盤坐在了蒲團之上。


  等他坐定,那老人突的說道:「孩兒,你認祖歸宗已經兩百餘日,我卻一直沒有見你,你有怪我嗎?」


  「出家無家,」張還生沉默片刻,輕聲答道:「外祖您既然已是道門的真人,那不見凡俗親人,一心清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人子孫後輩的,實在不敢談什麼怪不怪的。」


  「不敢談,那就是怪了,」聽到這番話,張青檀幽幽嘆了口氣道:「不過這也難怪,你自由流落民間,受盡了苦楚,好不容易重歸貴門高第,結果父親一脈,長輩不慈,兄弟不恭;

  母親一脈又只剩下一個孤老,還不聞不問,心中有怨氣,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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