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捲起風波(2)
殿內終於有了聲響,聲音低沉渾厚,富有磁性,「宣他進來!」
這一刻,大殿瞬間被靜止,只見那麼一個人從容不迫的從這邊走來。
那人的容貌,那人的氣度,那人的舉止,用這世間最美好的詩詞放在他身上都不為過。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
寧國侯府侯爺之子,南懷瑾,字子義,號「謫仙人」,襲父爵位,襲封平津侯。師從范仲淹,曾是范仲淹最得意的門生,更是南宋最出類拔萃的人物,甚至連太上皇也都贊道,麟之趾,振振公子,於嗟麟兮。
因太上皇愛稱懷瑾為公子,所以懷瑾公子一名得以流傳,眾人都紛紛效仿稱之公子。
這一刻,遲映月見了他來,心不由自主的嘭嘭直跳。
這一刻,遲映瑤見了他來,便也沒吟唱,只是愣愣的傻笑著。
這一刻,餘下眾人表情各異。
南懷瑾自遲映月她們身邊走過,遲映月看到官家宣南懷瑾進了殿內,彷彿是要交談些什麼。
殿內,少年天子忽然朗聲大笑起來,眾人更是疑雲不解。
只見梁權又出來傳喚道:「陛下宣周二公子覲見。」
周文彥非常不安的進去后,立馬跪下:「陛下,請恕罪啊。」
少年天子虛手託了托他,笑道:「先起來吧!」
趙熠,南宋新任國主,字清玄,這是一個英俊且年輕的帝王。頭戴蹼頭,圓領大袖,下施橫襕,足穿烏靴。膚白如玉,雖舒眉淺笑著,但整個人給人恍似團團迷霧,叫人靠近不了,也琢磨不透。
周文彥表情更加詫異了,這官家前一秒還大動干戈,可后一秒,卻心平氣和。尤其他想起父親曾對他說過,官家可不是簡單的主兒的傳聞,一時間,就更是惶恐。
這會兒,南懷瑾也望了過來,周文彥趁勢向他投來救助的眼神。
兩人從小就有交集,而且南懷瑾又是官家最青睞的謀臣。他的話,官家怎麼也會聽。況且以南懷瑾那樂善好施的脾性,不至於見死不救。
果然,南懷瑾再將目光轉向趙熠,淡淡道:「陛下,我相信這其中只是一個誤會而已。」
趙熠眉毛一挑,「哦?」
懷瑾躬身道:「懷瑾從小與文彥一起長大,我多少也了解他的脾性,我斷然文彥不會幹這種大逆不道、有損理德之事。」
「如若真想帶遲貴妃遠走高飛,這常人之理,何必多此一舉寫封信呢?更何況,遲貴妃一弱流女子,何罪之有?她也無做出格之事,望陛下要達地知根。」
趙熠只屏息凝聽,臉上也無半分怒色。
周文彥雖心虛,但也趁辯道:「是啊,是啊,陛下,看在我們周家世代為朝廷建功立業的份上,請官家一定要明鑒啊。」
「至於誤會?文彥,我聽聞你愛慕遲貴妃殿里的一歌姬?可否屬實?」南懷瑾又將視線投向周文彥,笑的是那般雲淡風輕。
周文彥心頭一震,忽又反應過來,知道南懷瑾其實是在幫他,連忙點頭答道:「是,我是心悅遲貴妃殿里一歌姬叫祁小憐。」
趙熠半信半疑:「所以那首詩其實是?」
「其實是給小憐的,」怕他不信,周文彥垂下頭,又慌稱道:「先時她深諳詩詞,令我青眼相加。如此美貌,又有如此才華,後來我更是拜倒她石榴裙下。」
趙熠一聲令下:「來人,傳慈元殿歌姬祁小憐。」
不到一盞茶功夫,祁小憐在梁權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在周文彥身旁一同跪下:「奴婢參見聖上。」
她香墨彎彎畫,燕脂淡淡勻。揉藍衫子杏黃裙。因容貌姣好,擅長歌舞,尤是遲映瑤甚愛歌舞,今上為博佳人歡心,特召她進宮獻藝。
令人備覺意外的是,一向嫻靜的遲皇后,竟也愛她的歌舞表演,更覺詫異,每逢見祁小憐一曲終了,數次潸然淚下。
趙熠一眼看到她頸下有朵桃花狀的胎記,在往上瞧她頭戴一支琉璃簪,那琉璃簪不同於那些華貴的金銀髮簪,材質琉璃,更顯細膩幽柔,溫和內斂。他用高深莫測的目光打量了她半天,問:「你就是祁小憐?」
「奴家……正是。」
趙熠的視線在她與周文彥身上一掃,又問:「你和文彥以前可有交情?」
祁小憐聽罷,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周文彥,見他不經意朝她點了頭,她才應了聲:「是」,繼續道:「奴家心悅二公子,二公子生的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並且和善待人,為人落落大方,奴家早已芳心暗許。」
趙熠置若罔聞,又問:「那慈元殿侍女慕容說周文彥之前帶遲貴妃出宮,亦真亦假?」
「啟稟聖上,慕容此人貪財,二公子來找我時,撞見她好幾次偷遲貴妃金銀首飾,故而屢屢批評教訓她。這次撞見后,二公子執意帶她來找官家,而慕容也知道貴妃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她怕此事一出官家定不會輕恕她。所以她反將其之,一時想污衊二公子。」
「口說無憑,憑什麼信你?」
祁小憐於是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畢恭畢敬地呈上:「官家,這是當初二公子寫給奴家的信,原本是寫奴家名字,後來慕容擅改遲貴妃之名,那封信里有塗改跡象,而我的這封信是沒有的,請官家過目。」
趙熠滿心疑惑地接過,展開一看,字跡其色,其形,其濃淡枯濕,其斷連輾轉,粗細藏露皆變數無窮。正是周文彥的字。
他又命人拿過之前那封有遲映瑤名字的信,果然一看,那封信有塗改的跡象。
趙熠遲疑了一會兒,后又命他們都退下,瞥一眼旁邊的梁權道,「梁權,去宣旨吧。」
不到半燭香的功夫,梁權聽得命令,連忙打開殿門,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抖開黃緞聖旨,朗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殿前都指揮使司周世安第二子,為人憨厚忠實,聰明仁惠,敬賢禮士。誤有失禮德,待秉明真相,不予追究其罪。因姻緣乃喜事一樁,特允親事。另賜絹、錢各5匹貫,以賀良緣,欽此。」
周文彥也有點愕然,事情竟這麼快有迴轉之地?回想此事,他其實當時看遲映瑤長的可人故心生愛憐,一向頭腦發熱的他只寫了一首詩給她而已,他也沒想到會因生禍端。什麼想帶她遠走高飛?可更沒曾想祁小憐竟有一封和他字跡一模一樣的信,這事怪奇異的?
再回頭細想官家那邊,以官家那般榮寵遲貴妃,他怎麼可能捨得真的去懲治她?官家也只不過在找個台階下罷了。知道自己無事後,他也不再念及太多,這多個侍妾就多個侍妾罷,舒了口氣,連忙謝主隆恩。
遲映月頓時喜上眉梢,慶幸只是一場誤會,她的二姐姐平安無事了。
此刻遲映月轉眸看向四周,一心想尋找南懷瑾身影,可那頭的南懷瑾,在梁權宣讀完畢后便匆匆離去。
她很想提裙追他而去,可念想著,二姐姐在殿內跪了太久,她又沒幫上忙。此刻,就這樣匆忙走了,那更不妥當。
不過,她向來樂觀,畢竟來日方長嘛。
她轉過身,跟著宮女們一起攙扶著遲映瑤,后又坐上轎子,離開殿內。
次日,臨安城那頭,一輛漂亮的馬車緩緩駛來,接著一男子在前方魚攤旁停下。
車簾掀了開來,裡面的人走下車,他一身白袍,軟腳襆頭,襆巾的兩腳加厚並塗漆,成為軟腳,使其乎展下垂,他整個人飄動爾雅,清風一吹,衣袂飛揚,顯得更飄然若仙。
那男子也緊跟著下了車,指著斜前方說道:「公子,這就是玉自龍經常賣魚的地方。」
懷瑾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順段九所指望去,他看到一容貌清秀的女子正幫玉自龍拭汗,不由的晃了神。
段九試探性喚了一聲:「公子?」
懷瑾回神,再細看,那雙眼眸寧靜無波。
良久,那女子走後,只剩玉自龍一人時,懷瑾適才緩步走近,對玉自龍拱手行禮。
玉自龍年紀不大,長的極為英偉,劍眉上翹,雙目有神。
只聽他道:「公子何必為人所難?玉某隻是平平無奇的賣魚夫罷了。」
懷瑾手持白扇,仍是笑得一派雲淡風輕:「只是玉兄過謙罷了,我早有耳聞玉兄先師蕭元帥當年出征蜀國時,因為英勇善戰,為朝廷屢立奇勛,有此先師,玉兄怎能說平平無奇呢?」
玉自龍緩緩道:「那也是先師而已,與我有何干係?」
懷瑾又笑了笑,一個輕輕淺淺的微笑,便是醉了光陰,醉了心田,醉了人間,「難道玉兄不知有其師必有其徒?先師都如此優秀,我想玉兄也一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看出他不為所動,懷瑾凝望著他,臉露哀涼之色:「想不到啊。」
玉自龍不懂他話中乾坤。
懷瑾接著道:「想不到蕭元帥生前一心精忠為國,雖蒙受冤屈而死,但元帥風骨猶存,我想不到的是,元帥一生浩浩蕩蕩,麾下竟有如此沒出息的弟子。我真是替元帥悲哀,若元帥泉下有知,看到此時此景,該是如何的痛心疾首。」
提起蕭炎,玉自龍想起幼時,那年朝廷推行經界法,丈量土地,重定兩稅等稅額,又密令各地暗增民稅十分之七八,使很多貧民下戶因橫徵暴斂而家破人亡。
他們家裡只余他一人苟活。有次實在餓的無法,就跑去跟狗搶食,蕭炎恰巧路過,見他可憐也無去處,便收留府中做工。蕭炎善才,見他有武將之能,后提撥他為麾下軍中弟子。
如今恩師已先逝十年有餘,每每念及,玉自龍都會潸然淚下。
也只有夜深人靜時,腦海里浮現自己少年時被先師訓詁無數次的那句「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見玉自龍神色凝重,懷瑾也瞭然一切,他從袖中取出銘牌,遞了過去:「玉兄,銘牌先拿著,這是家府通行令,見牌如見我,往後有什麼難處也可持銘牌幫襯一二。玉兄也不妨回去先斟酌思量,想通了,家府大門一定會為玉兄敞開,在下有事先告辭了。」
「公子慢走。」如此謙辭,讓人不容拒絕,玉自龍先接過銘牌,后朝他拱手辭別。
然而這一幕,落在另一人眼中又是新的說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