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9

  第二天一早嚴步高來了電話,讓他務必現在趕回來。


  陸一偉剛回到黑山縣,就被省紀委的人控制起來,帶回了省里。


  果不其然,紀委同志讓他說明盛景御園住宅的情況,陸一偉積極配合,把李海東叫過來,經過一核對,確實是李海東的房產。與范榮奎無關,陸一偉很快被放出來。


  然而,遠在黑山縣早就傳成了一鍋粥。說陸一偉貪污腐敗,利用職務之便收取賄賂等等,有的人連具體金額都算出來,傳得異常邪乎。可見,人言可畏,不寒而慄。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范榮奎的事儘管做得非常保密,但相關消息源源不斷傳了出來。就連東州市的家人都知道了,第一時間給陸一偉打來了電話。


  聽到母親因為此事暈倒,陸一偉放心不下,馬不停蹄趕回了東州市。


  「一偉,到底是咋回事?」陸一偉剛進家門,陸衛國著急忙慌問道。


  陸一偉不想讓家人擔心,含含糊糊道:「沒多大事,我媽怎麼樣了?」


  劉翠蘭聽到兒子回來了,匆忙爬了起來道:「一偉,春芳沒事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快急死我了。」


  看到母親沒事,陸一偉鬆了一口氣道:「媽,你快把我嚇死了,春芳沒事,放心吧。」


  說話間,鐘鳴和陸玲也聞訊趕了過來。


  陸玲不懂官場的規則,只知道警察抓人是犯法,去不知紀委帶走人的威力。而鐘鳴一大家子都是官場中人,其中奧妙他還是熟知的。


  鐘鳴沒有當著家人問詢,而是拉到卧室悄悄地問道:「哥,真的很嚴重嗎?」


  陸一偉點燃煙,無力地靠在牆上。從昨天到現在,他的神經高度緊張,加上昨晚一晚沒睡,眼圈發黑,面容憔悴,鬍鬚也來不及刮,整個人顯得十分頹廢。


  煙氣在空中絲縷瀰漫,陸一偉捋了下頭髮道:「比較嚴重,恐怕躲不過這一劫了。」


  鐘鳴眉頭緊蹙,替陸一偉捏了一把汗。把身上的中華煙拿出來遞過去道:「哥,你也別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范部長是清白的。」


  「鐘鳴。」陸一偉搖搖頭道:「我現在就是害怕他與該工程有沾染,如果是這樣的話,誰都救不了他。」


  鐘鳴安慰道:「你也別這麼想,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我媽待會就過來,或許她有辦法。」


  說曹操曹操到,劉文麗火急火燎進門,一副鐵娘子氣派環顧四周問道:「一偉呢,不是回來了嗎?」


  陸玲指了指卧室,劉文麗又急忙忙走了進去。


  「一偉,我也是剛知道。」劉文麗幹練地道:「你別擔心,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幫你岳父度過這一關。」


  劉文麗能當上這個副市長,很大程度上在於陸一偉當初的妥協。如果陸一偉執意不娶范春芳,她能不能當上還是未知數。


  「謝謝,阿姨。」陸一偉感激地道。不管怎麼說,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能夠替自己分擔解憂,即便幫不上什麼忙,都讓人心裡暖暖的。


  「謝什麼,都是一家人。」劉文麗道:「能把你知道和我說一下嗎?」


  既然是自家人,陸一偉不避諱把大致情況講了一遍。


  劉文麗聽后,倒吸一口涼氣。她本以為以自己的關係網可以擺平這事,現在看來,難以登天。黃繼陽可不是她這個層次的領導能夠得著的。


  「你說你已經找過蔡潤年了?」


  「嗯。」


  「他態度不明朗?」


  「我看有點懸。」陸一偉道:「我以前求過他辦事,一般情況下爽快答應,而這次……」


  「哦。」劉文麗一下子坐在床上,快速思考著對策。道:「這事必須得儘快解決,拖得時間越長,對范部長越不利。」


  「可不是嘛,可已經過去快兩天了,我幾乎動用了能夠觸及到的關係,都沒人敢接這個攤子,唉!」陸一偉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劉文麗想了一會,突然對鐘鳴道:「鐘鳴,你現在馬上帶一偉去見你父親。」


  「去見他幹嘛?」鐘鳴倍感莫名其妙。


  劉文麗道:「這事不是你我能夠左右得了,讓你父親立馬帶你進京,找找你二姑,現在只有你二姑能救他了。」


  「對哦。」鐘鳴把這層關係給忘記了,起身道:「哥,你現在跟我走,快點!」出了門,又對陸玲道:「玲玲,你馬上給我訂三張去京城的機票,越快越好。」


  「好!」陸玲來了精神,知道他這是要進京找他二姑了。


  前面提到,鐘鳴一家子都是當官的,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緣於他二姑。他二姑倒沒什麼本事,關鍵是嫁得好,嫁給了某位中央領導的後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鍾氏家族就此飛黃騰達。


  不過,因為父親和母親的關係,鐘鳴與父親那邊的親戚走得並不親近,但現在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他顧不得這麼多了。


  見兒子出現在面前後,鍾石山有些大出意外。看到慌張的樣子,茫然地問道:「鐘鳴,你這是咋了?」


  鐘鳴一把把父親拉起來道:「爸,你現在馬上和我去京城找找我二姑,我找她有急事。」


  「慌裡慌張的,到底怎麼了?」鍾石山掙脫開疑惑地道。不過看到陸一偉后,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別問了,路上我再和你說。」


  「是不是因為范榮奎的事?」


  鐘鳴道:「對,就是這事。」


  「我不能去。」鍾石山黑著臉道:「你以為你二姑想見就能見到的嗎?我給她打電話還有專人轉接監聽,再說了你二姑父會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過問嗎?」


  「你去不去?」鐘鳴懶得聽父親廢話,直接問道。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走!」鐘鳴瞪了父親一眼,拉著陸一偉離開了辦公室。


  「回來!」鍾石山起身擂著桌子怒吼,鐘鳴頭也不回往樓下跑去。


  因為自己的事讓父子倆的關係鬧得更僵,陸一偉擔不起這個責任,拉住鐘鳴道:「鐘鳴,我看還是算了吧,不要因為我讓你們……」


  「這你不要管,我和鍾石山的關係僵持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他不去,我一個人也能辦了此事。」


  鍾石山知道兒子的脾氣,說到做到,絕不含糊。嘴上說不管,心裡已經在快速思考著。過了一會兒,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


  到了京城,已是中午一點多。鐘鳴和陸一偉來到西長安街某衚衕28號大院。大院門口有軍人站崗,門口還划著黃色警戒線,出入的車輛都是軍牌,不由得讓人敬畏。


  陸一偉交際圈裡沒有軍方朋友,對這個特有的生態圈格外好奇。尤其是到了京城,駐紮著國家頂尖的精英部隊,那份神秘色彩更加濃厚。


  鐘鳴試圖上去詢問,不小心踩了警戒線,軍人鐵血表情揚手一指,眼神冒著寒光道:「往後退!」


  「同志,我要找……」


  「往後退!再不後退我就開槍了!」說著,拿起了手中的M16自動步槍,「咔咔咔」上了膛。


  陸一偉眼見站崗軍人動真格的,一把將鐘鳴拉了回來道:「你不要命了?」


  京城部隊和地方武裝不同,壓根不管你什麼人,即便是領導來了不出示證件,照樣進不去。


  近在咫尺,卻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鐘鳴急得團團轉,卻無計可施。


  就在這時,一輛懸挂著軍牌的奧迪車停在鐘鳴面前,下來一位穿軍裝的中年男子,敬了個禮問道:「請問你是鐘鳴嗎?」


  「對,您是?」


  男子不回答,打開車門道:「請跟我上車。」


  鐘鳴上了車,叫陸一偉也上來,誰知男子一把拉住陸一偉道:「只允許你一個人進,其他人在外面等著。」說著,快速跳上車駛進了大院內。


  陸一偉揉著發疼的胳膊,那男子的手勁真大。看著奧迪車極速駛了進去,心裡多少有些感慨。外界說,在京城隨便丟塊石頭都能砸到三品,自己連七品都不到,可見多麼的渺小。他觀察到一個細節,奧迪車除了擋風玻璃沒有遮擋外,三周都用黑色的窗帘遮擋著。


  等待是煎熬的。陸一偉無聊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個衚衕比起后海的衚衕要寬敞許多,四周幾乎看不到小商小販,因為軍區家屬院而顯得格外莊重和肅穆。


  一個多小時后,那輛奧迪車駛了出來在門口停下。鐘鳴下來后與剛才那位男子熱情握手道:「榮政委,實在感謝您了。」


  「不謝!」榮政委道:「我已經安排人給你們訂好回家的機票,待會讓我的車送你們到機場。」


  「不用了,太麻煩了。」


  奧迪車一路狂飆趕往機場,暢通無阻,讓陸一偉第一次享受了下京城的特權。


  下了車,司機從後備箱拿出一大堆東西交給鐘鳴道:「鐘鳴同志,這是榮政委特意安排的,您拿好。待會我送你們進vip候車室,那裡有專人接待你們。」


  進了VIP候車室,果然有人熱情接待,時間到點后又親自送上了頭等艙。這趟京城之行,刺激著陸一偉的敏感神經。


  飛機起飛后,陸一偉急不可耐地問道:「怎麼樣?」


  鐘鳴神秘一笑道:「應該問題不大。如果順利的話,等我們回去后,范部長就該回家了。」


  「真的?」陸一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鐘鳴道:「你看到剛才那位榮政委了吧,他當著我的面給省委黃書記打的電話。榮政委不是求他放人,而是直接命令。我隱隱約約聽到,黃書記在電話那頭不停應承著。有了這層關係,一切輕鬆搞定了。」


  「啊?」陸一偉難以置信,道:「榮政委直接命令黃書記,這怎麼可能?」


  「呵呵,這你就不懂了吧。」鐘鳴道:「你知道榮政委的真實身份嗎?」


  陸一偉搖了搖頭。


  鐘鳴湊到陸一偉耳邊小聲道:「榮政委是我二姑父的手下,主要負責某位首長的安保工作。」


  聽到此,陸一偉嚇傻了。愣了好大一會道:「哪位首長?」


  鐘鳴道:「這麼和你說吧,總理下來誰的官最大?」


  「哦。」陸一偉明白了。看來,剛才去的地方應該是衛戍區家屬院,鐘鳴的二姑父是衛戍區的某位大官。


  這麼大的關係,如果再救不出范榮奎,那真就沒辦法了。


  「謝謝你,鐘鳴。」陸一偉發自內心感激道。


  鐘鳴不以為然道:「多大點事啊,不必掛在心上。既然有這層關係,不用白不用。我二姑剛才見了我,雖多年未見,照樣熱情接待。我是她從小帶大的,所以比較親近。」


  陸一偉多少了解鍾家的恩怨情仇,勸說道:「鐘鳴,我們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有些話就直說吧。不管你與你父親有多大的仇恨,現在你也結了婚,又有了兒子,應該把恩怨放下,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提及父親,鐘鳴一臉怒氣道:「哥,你別勸我了。我爸他壓根就沒管過我,年輕時候風流倜儻,老了照樣沾花惹草,我媽怎麼對不起他了,憑什麼如此對她?」


  「那你打算怎麼樣?記仇一輩子嗎?」


  「對!」鐘鳴決絕地道:「我曾經和他說過,只要他不離開那個女人,我這輩子都不會接受他。」


  鐘鳴與父親把關係搞得這麼僵,除了鍾石山做下糊塗事外,母親劉文麗也起到關鍵作用,潛移默化在影響改變著鐘鳴的性情和看法。愛之深,恨之切,說明他們還是很在乎鍾石山的。


  陸一偉道:「好吧,該說的我也說了,不過我希望你能站在玲玲的角度,看在豆豆的面子上去對待這件事。俗話說,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即便你不相認也無法改變血緣關係這一事實。」


  鐘鳴不說話,頭轉向了另一側。


  下了飛機,陸一偉剛開手機就接到范春芳的電話。


  不出所料,范榮奎已經回家了。


  陸一偉長長出了一口氣。他沒有回東州市,與鐘鳴匆匆道別徑直往家裡趕去。


  進門后,看到范榮奎魂不守舍站在沙發上,目光獃滯,神情恍惚,似乎受了很大驚嚇。都說進局子褪一層皮,對於官員來說,接受紀委問話不亞於進局子。


  「春芳,爸是不是有點冷,你去卧室給他拿件外套出來。」陸一偉看著范榮奎身子瑟瑟發抖,急忙道。


  范春芳拿著外套給范榮奎披上,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


  「一偉,謝謝你。」范榮奎開口第一句話道。


  「謝我幹什麼啊。」陸一偉不打算把事情告訴范榮奎,道:「爸,我就知道您是清白的,出來就好。」


  范榮奎臉色慘白,道:「爸這次進去真怕了,就怕我出不來,連外孫都看不上一眼。」說完,竟然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爸,別哭了。」范春芳在一旁安慰道:「這是好事。」


  「對,好事!」范榮奎抬起頭擦掉眼淚道:「春芳,一偉,爸爸警告你們,不管將來走到任何崗位上,絕不能動任何歪腦筋。別以為沒人知道,其實相關部門早就掌握你的情況了。一旦東窗事發,誰都跑不掉。」


  陸一偉點頭道:「爸,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好了。」范榮奎道:「通過這件事讓我徹底醒悟了,也讓我徹底看清了某些人的醜惡嘴臉,這事我沒完,遲早會報此仇的。」


  陸一偉勸說道:「爸,你不必太在意,認清他是什麼人就行了,何必要冤冤相報呢。」


  「這事你不必管了,我只有主張。」


  這時,孫春雲回來了,進門就撲在范榮奎身上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道:「你個死老頭子,快嚇死我了。」


  范榮奎和孫春雲的關係還算融洽,至少在陸一偉和范春芳面前看不出什麼端倪。一家人經過一劫后再次團聚,愈加珍惜彼此的存在。這個家,一個人都不能少。


  陸一偉儘管沒說,范榮奎後來還是知道了。他並沒有當面感激,默默地記在心裡。


  許壽松本想著掌握確鑿的證據徹底扳倒范榮奎,沒想到對方有通天本事,來了個金蟬脫殼,讓他倍感驚慌。他心裡清楚,只要扳不倒,肯定會有瘋狂的報復。


  事後,蔡潤年給陸一偉打來電話,說他如何在黃書記面前求情的,費了多大勁才說通的云云。他這麼做,一是為了表功,一是為了那尊金佛收的心安理得。


  陸一偉沒有戳穿謊言,在電話里一個勁地感謝。


  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不過牽扯出來的平康市文化園區項目一事沒有就此罷手。黃繼陽鐵腕深挖,不出意外地挖到了省長章秉同那裡。然後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間接地告知他,城鎮化步子邁得太大是行不通的。然而,這個反擊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幾千萬就這樣蒸發了。


  平康市的領導班子幾乎無一例外因該項目受到牽連。但黃繼陽沒有繼續追查,一切點到為止。


  事已至此,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陸一偉。范榮奎到底在該項目里扮演什麼角色?他到底有沒有從中拿好處?不得而知。


  隨著寒冬的來臨,此事被寒天臘月冰封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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