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7
晚上八時,陸一偉驅車來到了東湖游廊。儘管蘇蒙沒告訴他在哪裡見面,但此地是兩人以前經常來的地方,熟悉而陌生。
陸一偉停好車走了進去。遠遠地,蘇蒙在一艘泊船上沖著他揮手。
隨著越走越近,蘇蒙的輪廓漸漸呈現在面前。
她變了。從前是個世事未諳,大大咧咧,嬌生慣養,而現在舉止端莊,妝容秀美,成熟得體。身穿一身深麻灰束身長裙,腳下穿著一雙米白色高跟鞋,胸前掛著一串長長的珍珠項鏈,剪著精幹清爽的短髮,畫著淡淡的妝,比以前更加成熟漂亮了。
陸一偉將手中的包放到桌子上,淡然一笑,問道:「多會回來的?」
蘇蒙給陸一偉倒好茶,端到跟前,然後用手撐著下巴專註著曾經心愛的男人,輕聲道:「回來一個多星期了。」
「哦。」陸一偉本想問回來為什麼不聯繫,轉念一想又咽進肚子里。道:「在美國待著就是不一樣,我都不敢認識你了。」
「是嗎?」蘇蒙心裡竊喜,故意問道:「那你是說變得漂亮了還是丑了?」
「當然是漂亮了。」陸一偉脫口而出道。
對於陸一偉的每一句讚美,蘇蒙都異常高興。有些人和事,失去以後才知道多麼珍惜。她在意陸一偉對自己的看法,哪怕是不好,也是內心的真情流露。不像某些人,滿嘴的仁義道德,溢美之詞,卻道貌岸然,口是心非。
蘇蒙羞澀地低下了頭,竟然不自覺地臉紅了。時隔兩年,儘管聯繫的不多,見面后依然會怦然心動,這就是愛的力量。
蘇蒙用手指沿著茶杯沿轉了一圈,抬頭道:「你也變了。」
「是嗎?」陸一偉很長時間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形象了,更不會察覺有哪些細微的變化,道:「是不是變老了?」
蘇蒙搖搖頭道:「不是老,而是變得深沉了。從前你的眉頭舒展,面容陽光,笑容經常掛在臉上,而現在,眉頭緊鎖,面容也寫滿了歲月滄桑,那標誌性的微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是嗎?」陸一偉反問,心裡卻認同蘇蒙的說法。很長一段時間,他忘記了什麼是微笑,更多的是牽強附會的陪笑。
蘇蒙不忍心一見面就戳傷,輕鬆地道:「逗你玩呢,看你認真的樣子,呵呵。」
陸一偉沒有回應,喝了口茶道:「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嗯。」蘇蒙點點頭道:「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不過也很快,再有兩三個月就回來了。我這次回來主要是辭職的。」
「嗯?什麼?辭職?」陸一偉不解地道。
「對!」蘇蒙道:「我把報社的工作給辭了,我不想束縛在體制內,有些累。」
陸一偉笑著道:「你是不是在美國被自由給洗腦了?」
蘇蒙沒有笑,道:「也是也不是。在美國強調高度自由化,尤其是言論輿論,而在我們國家,很多時候都是為執政者服務的。」
「你的說法沒錯,但不論哪個國家的輿論導向都是為政治服務的。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蘇蒙道:「我在美國認識了一位朋友,叫約翰,他有意來中國發展。我們自己組建個團隊,獨立製作一些反映社會現實的新聞事件,賣給電視台播出,你覺得怎麼樣?」
陸一偉忖度道:「你這個想法很好,但你不要忘了這是在中國,即便你拍出來,不見得電視台敢播放。而且你尺度把握不準,會出大問題的。」
蘇蒙對陸一偉的謹慎表示不屑,道:「現在新聞媒體人的作用越來越大,很多事情都是因曝光后才引起社會重視,引發民眾思考的。至於你的擔心我也充分論證過,有些媒體還是迫切需要這方面的素材的。」
陸一偉不想與其爭辯,道:「我沒幹過新聞,對你們這行不懂,就不大放厥詞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支持你。」
蘇蒙笑著道:「我在你面前也是班門弄斧,以你的水平和能力完全在我之上。以後你可得多加支持我啊。」
「這沒問題,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幫。」
蘇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讓你給我提供新聞素材。」
陸一偉楞了下,道:「到時候回來再說吧。」
聊完工作,蘇蒙幾次想問陸一偉的生活,都沒好意思開口,最後實在憋不住了,試探地問道:「你還單著嗎?」
陸一偉一邊吃菜一邊點了點頭。
看到此,蘇蒙不知該高興還是痛惜,沒再說話。
到了分別的時候,蘇蒙終於鼓起勇氣道:「你願意等我嗎?」
陸一偉笑著搖了搖頭道:「蘇蒙,如果換作從前,我可能會毫不猶豫答應你,但現在不同了。說句不好聽的,你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的思想已經完全跟不上你的節奏,甚至連共同話題都顯得蒼白,你說這樣的婚姻會幸福嗎?」
陸一偉說的是實情。今晚見面明顯兩人生疏了許多,除了提及從前的事情,幾乎每個話題都沒有碰撞點。但蘇蒙不死心,很認真地道:「一偉,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放棄一切。」
「你以為我們還是二十多歲在談戀愛嗎?」陸一偉道:「蘇蒙,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陸一偉,你也不是從前的蘇蒙,我們的心境都在潛移默化發生著變化。你還年輕,而且理想又那麼宏大,不應該委屈自己扼殺夢想。如果你到現在還如此想的話,太不應該了。」
蘇蒙不知不覺落下了淚水。或許,這是她最後一次爭取的機會了。然而,陸一偉卻無情地拒絕了她。她把眼淚擦乾,強顏歡笑地伸出手,道:「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一個朋友之間的握手讓兩個曾經的戀人從此分道揚鑣。
陸一偉站在街道上,一直看著蘇蒙消失在夜色中,等到心中最後的一絲幻想隨著一聲雷鳴給擊碎,就此畫上了句號。他沒有暗傷,反而很欣慰,他相信蘇蒙會找到幸福的。愛一個人,不是佔有了對方才是愛,更多的是彼此曾經擁有過。
大雨傾盆,電閃雷鳴,陸一偉獨自坐在車上靠在座椅上抽著煙,看著雨刷器拚命搖來搖去,橘黃色的路燈光線穿透雨珠折射到他刀刻一般的臉上,獨為猶醉。在車裡,他想了許多許多,等到雨稍微小了點,發動了車準備離去。
不知不覺,陸一偉竟然鬼使神差地開到了佟歡舞蹈室的樓下。他顧不上雨水瓢潑,搖下了車窗抬頭望去,只見樓頂閃著光。他再次捫心自問,下定了決心,停好車走了上去。
到了頂層,舞蹈室的房門緊閉著。陸一偉試圖敲門,沒想到推開了。他屏住呼吸走進去,看到舞蹈室滿地狼藉,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到佟歡房間門口,陸一偉看到佟歡正披頭散髮地收拾東西,旁邊還放著幾個大行李箱,心一緊,推門進去了。
佟歡看到陸一偉,慌亂地背過身子整理凌亂的頭髮,嘴裡念叨:「你怎麼來了?」
陸一偉上前一把抓住佟歡的胳膊,嚴肅地問道:「佟歡,你要離開嗎?」
佟歡不敢直視陸一偉,含含糊糊道:「哦……沒……不……」
「你看著我!」陸一偉突然提高聲音,嚇得佟歡身子抖了一下。她使勁捶了一下陸一偉道:「幹嘛大喊大叫的,嚇死我了。」
「回答我的問題。」
佟歡見陸一偉格外認真,無奈地笑了下,坐到床上道:「對,我要離開了。」
「你要去哪?為什麼不和我說?」陸一偉急切地道。
聽到陸一偉如此關心自己,佟歡心裡暖暖的,笑著道:「沒看出來啊,你居然這麼關心我。和你說實話吧,我打算回老家了。」
「為什麼?」陸一偉心焦地道:「你在這裡不是挺好的嗎?」
佟歡突然大笑起來,不一會兒落下了眼淚,道:「你覺得我挺好嗎?這裡這麼大,哪裡是我的家?有我的容身之地嗎?」
「我給你一個家!」陸一偉突然道。
佟歡懵了,楞在那裡半天都沒反映過來,哆嗦地道:「你說什麼?我沒挺清楚,你再說一遍。」
陸一偉抓住佟歡的胳膊一本正經道:「佟歡,我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家,我要娶你。」
佟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後退了幾步拚命直搖頭。
陸一偉上前抱住佟歡道:「佟歡,我沒有開玩笑,這次我是認真的,只要你願意,我們隨時可以結婚。」
幸福來得太突然,佟歡依偎在陸一偉懷裡,多麼希望時間能夠靜止。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打濕了陸一偉的襯衣,突然一口咬住肩膀,將從前積壓在心中的憤懣全部發泄出來。
陸一偉蝕骨般的心痛,但他此時忘了痛是什麼。今天這個決定,並不是率性而為,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佟歡為了小雨可以奮不顧身,他怎麼就不能爺們一回?何況他心裡一直裝著對方,這不是同情,而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