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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喬森瑪爾(下)

  艾瑞卡薩很難用宏偉來形容,但它的華麗毋庸置疑。與尼安德薩不同,這裡的磚塊並非是單一的土黃色,而是由淺灰、紅黃、棕色構成,美麗的宮殿保持著古國時代廟宇神秘而古典的建築風格,城市幹道和建築牆壁都有熠熠閃光的裝飾;甚至連大道都是青色的方正石板,只是略顯陳舊。幾萬米的城牆環繞了這座璀璨的城市,在海口處留下一個缺口。城牆大部分無須修繕,中庭的兩條大道分別通往城市的另一面盡頭,每個街角都有滲流臟物的排水管道。


  進城之後,喬森瑪爾覺得這裡很冷清,與其他吟遊詩人們所言不同。城市裡看不見人,咋能叫城市。人不知道都藏哪兒去了。


  大路幹道上分佈著無數個狹窄曲折的小巷,裡面是坑坑窪窪的鵝卵石路,神廟坐落在最高處;花叢分佈在路旁,五顏六色點綴街道,中間是城市最低的地方,那座建築像是一所大鬥技場,裡面排列著高低起伏的看台。但他知道,那不是鬥技場。艾瑞卡薩不與他國征戰,外界也很難進入這裡,所以這兒是沒有奴隸的。就算有罪犯,其下場也是在臉上刻上記號被流放出城。這裡的演出,出了名的沒血腥,所以那一定是傳聞中的「大劇場」。


  喬森瑪爾邊摳著大耳朵,從神奇的口袋裡掏出一塊乳酪,再從驢背上拿下一瓶甜酒,又仔細盯盯自己拿沒拿錯。酒是沒拿錯,但是乳酪已經放得發硬,他也懶得掏那副假牙。


  迷霧裡的城市,喬森瑪爾想著。城門口的地勢較高,能看見牆外延綿無盡的灰地,城坡下面是空洞洞的森林,遺棄的城市舊址,以及綠茫茫的谷地。再往外就是霧,像雲一樣綿長的霧,望不到邊兒。真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他現在要去找國王聊聊天,不知道這位獅子先生會不會賞他一頓王家宴席呢。要是吃不了,一定要兜著走。


  他想起了家鄉,也靠著海。但不同的是,這兒是山靠著海,家鄉是荒漠綠洲靠著海,還有大大小小的湖泊。他六年沒回家了。沙漠、海洋,左手不是天堂,右手也不是地獄。藍色的鹹水湖躺在沙子里,翠綠的樹枝,是長頸駝的最愛;滾燙的沙子,用熱度扭曲空氣。他用老胖手掏出了假齒,上面有四十四顆牙,正是來自長頸駝。聰明的動物從來不去湖邊瞎湊,河鼠張開大嘴巴進食的時候,可不會提前汪兩聲。


  布瑞士人的城市可不同,這是個終年迷霧繚繞的地方。刨去優雅的建築不說,在城外,不看地圖很容易迷路。這裡雖能看見海,但並非是靠著真正的大海,而是坐落在海河的峽灣里。此地四面環林,有百米參天的冷杉樹,也有半米高的松球樹,最多的是龍血樹。


  傳說,黑龍神尼德里西與禽神維多弗決鬥后受傷,傷口灑落了無數的血液,瀝在普普通通的血樹上,從而變成了「龍血樹」。這裡的食物大多數是黑色的,黑牛肉、黑布丁、黑麵包,反正都好吃,因為他的肚子不是白長的。這裡是個不冷不熱的地方,下雨的時候空氣悶得讓人發暈。喬森瑪爾走的很慢,倒不是年邁體衰,他仍是個步履輕盈的老叟,只是來路的時候在山道摔坐了屁股,至今臀骨仍然腫痛。罪魁禍首是潮濕。每逢雨天,他手腳上的老關節,多多少少會變得有點兒淘氣。


  難道我的老花眼又變重了?他左右盯著巷弄,卻瞧不見一個人。終於找到了問路的人,喬森瑪爾還未開口,身後響起「咯嘣」的聲音。「你幹了什麼?」他沖那頭驢誇張地喊道,「你咋把你的玉米吃了!」他想了想,「不對,是我的玉米!」搶過驢嘴裡的玉米,把剩下一半兒也餵了它。


  「嘿,」倒髒水的農民注意到了他,他擦擦手上的油,「這位老人家,你是從『外面』來的吧?」


  難不成我像是從底下來的?「是啊!這位朋友,你的眼光可真夠銳利。」他習慣性地抓住自己的兩搓兒鬍子,上下搖晃著。


  農民盯著他的肚子,「城裡以前也有個像你這樣的胖子,後來他死了,」他笑笑,「是我們東匠區的梅卡斯托伯爵。」


  可能是黑牛肉吃多了,肚子里長出來個牛。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哦,真不幸,」他每說一句話,就上下攛掇著鬍子,「我想請問一下,城裡住的人都去哪兒了?這條街上怎地都沒人了?」


  「有熱鬧看,」農民咧開大嘴,「我剛才在拉屎嘞,這會兒也要去。」


  喬森瑪爾不解問道:「是什麼熱鬧啊?」


  「有『船』!」農民神神秘秘地掩住嘴,「聽說過嗎?就是在洪神懷裡跑的那個,要比木筏要大很多呢。我打賭,你白活這麼久了,肯定沒瞧見過。」


  老詩人有點兒不想跟他說話了。「哦!厲害,原來是『船』吶!」他故意裝作很驚訝,「哎呀呀!那種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呀!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像一隻大馬陸,」農民做出蟲子在爬的手勢,但神情嚴肅,「我兒子在聖廟的書本里見過。你絕對想象不到,真的,那東西是用魔法做成的,在海里能咬死怪物!」他手指南邊,「就在那邊兒,從小巷穿過去很快就到了,有許多『只』。」


  「應該是『艘』…」聽他說得活像只滄魚……老丁頓想著,我活了一把歲數,還沒見過這樣的船呢,「哎呀,那多謝轉告,那我得趕緊去看看啦,可真是太稀奇了。」喬森瑪爾趕緊騎上可憐的小驢子開溜。


  徑巷中的建築灰黃相見,看著很舒坦,唯獨路面上全是泥巴。幸虧不是自己走,不然腳趾又要弄髒了。他一點兒都不想浪費時間去洗。路上又問了幾個人皇宮的方向,養豬的、種菜的、打鐵的,他們都是巧在趕往南邊兒的路上。最後他決定改變方向,因為王宮在北邊。


  布瑞士人有自己的木筏,有時候西城與南城通貨的時候就會用上。但布瑞士人向來敬畏海洋,哪怕是去海邊取水釀鹽,都要誠心祈禱,念叨著海上是洪神的地盤兒,求大地女神護佑。傳說,在疊古紀元之前,洪神發怒的時候海會動漾起來,張開大嘴淹沒莊稼和田地。


  毫無疑問,能開船航行的必然是維卡族人。他們是生活在海上的人類,世代與大海搏鬥的強悍民族。群不畏懼洪神的人類,坐在「船」上迎風破浪而來,無疑讓這裡的居民們驚訝、震撼不已。


  維卡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征服大海的民族」,他絕不能眼看著那些可怕的傳說成真。昨夜的那把大火,燒光的可是古人的智慧。


  他非得讓這裡的統治者明白,所謂的「海血花」到底是什麼!至於蠱惑國王的人,也應當為自己犯下的罪行負責。


  對喬森瑪爾來說,大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來自海上的「東西」。他從小在海邊游泳長大,今年快七十歲了還能到海邊撈魚。這裡的人不僅怕海,而且一輩子都沒吃過魚。喬森瑪爾想著,這真是人生最不幸的事。聖廟裡的侍僧簡直把老百姓當成豬,他心酸地放下鬍子又撥弄一下。至於,那種沒吃過魚的痛苦反正他是感受不到了。


  一人一驢行進著,不到兩個時辰,大名鼎鼎的獅心堡彷彿已向他招手。獅心堡,堡如其名…真像一隻趴在地上撒嬌的大橘貓,不愧是王家宮殿。與其他建築不同,獅心堡並非是土黃色,而是由金漆塗鍍,裡面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噴泉跟花園。城門前的塔樓像是貓爪,內庭的堡樓像是貓腦袋,兩個塔尖是貓耳朵。噴泉像是貓食盆。此行不虛,一篇糊弄小朋友的故事又有著落了。


  攔橋上,兩個金盔侍衛站得跟木頭似得,見他走來生硬地攔下。「外邦人,」聖殿侍衛質問,「此處乃是王家之地,你至此有何貴幹?」


  「我是卡拉姆坦城派來的使者,」他撒謊,「謹代表我國君主來此傳遞一個重要的信息給貴國國王。」


  「國王尚在處理政事。你要覲見,只能等明天。而且嘛.……我從沒聽說過什麼『卡拉姆坦城』,」侍衛譏聲反問,「什麼樣的國家會派出一個老頭來當使者啊?」


  另外一名侍衛面帶善意,「老人家,你是來這裡做生意吧?我聽說『卡拉姆坦』是東方的富庶之地,那邊兒有不少好東西呢。來這邊兒做買賣,肯定能大賺一筆。」


  這問題明顯是個陷阱,艾瑞卡薩只和尼安德薩有貿易往來。至於東方,布瑞士人從未出過仲夏森林,也不關心那邊有多少國家。只要尼福爾河的天險還在,這裡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城市。艾瑞卡薩地處極北,偶爾會有他國使者覲見國王,帶上禮品表達敬意,但絕不允許販賣物品,否則按走私罪處理。


  想抓我,你還得再讀幾年書。「鄙人乃以國王之名至此,」喬森瑪爾堅持初衷,「傳達一個重要的消息,絕非兒戲。請立即轉達國王,此事十萬火急,不容耽擱!」


  「在這兒等著!」見他口氣嚴厲,侍衛雖對他的話將信將疑,但別無他法。「他國使臣」這四個字對站崗的士兵來說,分量極大。他不敢拖沓,只能前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一名傭人牽過他的驢子,侍衛說國王已經允許他覲見。通往大廳的金獅外門敞開,威嚴的獅面被分成左右臉。喬森瑪爾扶著牆,踏上王廳的台階,兩名高大的守衛打開厚重的金門,裡面道出不同的人影,他緩步走進去。王庭里,國王、大祭司、貴族們正在處理政事。按照禮儀,這些覲見國王的人需要排好隊伍,等待王室的召喚。但這些人手裡抱著小雞、毛席、匠錘,甚至還有人牽了一匹馬,看著凈是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來的。相比世界末日,這些傢伙還真是悠閑。


  卡倫三世傾聽著堂下之人的傾訴。他年迂四十五,身材肥胖,雙目明亮,鬚髮稍金白。縱然背部略駝,卻不難看出他年輕時曾是個壯碩而優雅的男子。頭髮在太陽穴的附近有幾縷灰絲,眼睛眯起來的時候能看見臉頰上清晰而成熟的紋路。他穿著一件縫剪考究的紅色袍子,底蘊上綉著閃亮的金絲線,在金碧輝煌的王殿映襯下閃閃發光。


  他的左手邊兒是王后,她穿著一件黃而發白的優雅長裙。王后長相平凡,身材肥胖,看起來與國王極為不般配。她一言不發,坐在那裡就是個陪襯。右邊的無疑是篤頓十一世,大祭司彌賽。他全身裹著厚厚地白素布,頭上戴著鑲有綠色寶石的高帽。脖頸、腕部和手上都戴滿了阿帕契黑寶石,象徵著對大地女神的敬仰。這三人的共通點是肥胖,但與喬森瑪爾比起來,就是小胖見大胖了。


  跪在地上的人向王權訴說:他的公馬被鄰居拉去配種,而他本人並不知道。現在母馬產下了馬崽,他要求鄰居將馬崽分一半兒給自己。國王揚揚手,「那就回去,讓你的公馬再跟你鄰居的母馬生一隻,下一隻就歸你!」第二個人是個老木匠,他譴責鄰居偷了他的凳子,但那年輕人卻說自己是他兒子,只是他老爸記不清了;第三個人是個老嫗,責怪昨天晚上東城外面的歌聲太大她睡不好。


  國王陰著一張胖臉,「宣禮官,你跟這位老婆婆說,昨天晚上沒人唱歌。那是山獸入侵!死了那麼多人,她竟然以為誰在外面唱歌跳舞嗎?」


  第四個、第五個,馬上就輪到喬森瑪爾。他站在馬屁股旁邊,傾聽著國王處理「國家大事」,感覺腰疼。


  「昨日事畢,有請『卡拉姆坦國使者』上前——」宣禮官是一名年輕的修士。他歲數不大,卻有一副洪亮的嗓子。「我王會聆聽你的聲音。」


  王廳里大多數都是金甲侍衛,他們與其他諸國的聖殿軍無異。這些人的眼神盯在喬森瑪爾的身上,好像王家尊嚴已被他的身材冒犯。幾個貴族模樣的人分坐紅毯兩側,最前面坐著的是一個披著棕色連衣袍的光頭男子。他坐在光滑的石墩上,是個光頭。


  聖徒。喬森瑪爾感覺到脖頸一涼。那棕袍子和光頭,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個「聖徒」。這下可不好…但既然他是聖徒,怎麼還能縱容國王放火燒光海血花呢?


  袍子是棕色的,代表著博聞多學……幸虧不是紅袍子。這聖徒不知道這國王燒了海血花?還是他在打什麼主意.……況且,聖徒不會隨意蒞臨人間,莫非是出什麼大事了嗎?

  別讓他看出來我來自什麼地方就行,喬森瑪爾想著,反正我不是來唱歌的。


  「陛下。」喬森瑪爾笨拙地學著辛薩林人行禮,將右手平端在胸前。辛薩林人一定能裝得像,因為他家鄉離卡拉姆坦城本就不遠。


  「平身,」卡倫三世的語氣滿是疑慮,「你遠從他鄉而來,這位老先生。可我的侍衛說你有『要事』向我稟告?我並非是你的國王,你能對我說什麼『要事』呢?除了尼安德薩,我國從不與外國貿易,也不關心他國的生死存亡,如果你沒別的事,我還要去迎接我的貴賓呢.……」


  「陛下,」他扭扭鬍子,瞥了一眼光頭聖徒,「鄙人從卡拉姆坦至此,足足花了五年的時間。我正是奉王命周遊諸國,此次前來……」


  「哦?」國王打斷他的話音,「我總是看書上說,卡拉姆坦城跟我們艾瑞卡薩一樣古老。我還聽說你們的語言仍是以『古語』為尊,並且從不講通用語,對嗎?」


  「是的,陛下。」他在懷疑我,老丁頓輕輕撇嘴,可能是我通用語說得太好了,「但是老身做為君王的使臣,自然要將通用語學習好,不然如何與諸國之人暢談?」他撒謊。


  「嗯,看得出來,老人家很像個飽學之士,想必是在聖廟受教已久?」


  「在我們的國度,女神的神位居於宏偉的『玉蘭寺』,而不是狹小的廟堂!」這向來是辛薩林人掛在嘴邊的事,我們的「大地母親」住在玉蘭寺。這廢話居然也能派上一次用場。


  「神邸的大小並不能證明信仰!」坐在旁邊的大祭司有些不悅,「我記得你們的僧侶經常說一句話…」


  「?????????????????,」喬森瑪爾用流利地用古語補充,「??????????????。」


  「這是什麼意思?」國王把頭轉向大祭司,又看了一眼坐在石台上的聖徒。


  聖徒面無表情,平聲說道:「他說的是卡拉姆坦神誡,『滄海化作桑田,金銀終歸塵土』,」他站起身來,「陛下,在下還想親自詢問他幾個問題。」


  國王連忙回答,「當然,當然,尊者請自便。」


  聖徒帶好兜帽,將面目隱藏在斗篷之下,「請問老人家的名字?」


  「鄙人身為神子,名為喬森瑪爾丁頓。」辛薩林人認為,人類住在大地上,都是女神的孩子。第一個問題他算躲過去了。


  「神子喬森瑪爾。」聖徒僵硬地展示了一個笑容,「真神娜瓦拉娜共有七尾,七尾承名各有不同。在艾瑞卡薩,祂名為莫勒菲。我想問問,在卡拉姆坦,神主的名諱為何?」


  「祂是『凱亞』,」這個問題更沒有難度,「大地之母是我們唯一的真神,在卡拉姆坦時,祂被喚作『凱亞』。」


  還沒完,棕袍人又問,「卡拉姆坦的誓夜之語為何?」


  「萬物非主,惟有真神。我等生於苦地,大地之母賜予我等凈土。長夜與苦難,非我所厭;黃金與美酒,難予我歡。諸生負罪,唯有信仰應堅定於心。」


  「那麼,願大地女神能護佑你,神子喬森瑪爾。」他比喬森瑪爾高半個頭,長著一雙跟他衣服一樣顏色的棕眼睛,口氣聽著很難說不是傲慢。


  喬森瑪爾避開他的目光,結束了這個話題,便朗聲道:「陛下,昨夜城外燃起了我前所未見過的大火。」


  他一開口,幾位貴族就互相面視,紛紛注視著國王的臉色。果不其然,國王顯得很不悅,他瞪了一眼旁邊的大祭司,以為是他故意從中作梗。


  「只是燒了一些雜草,」國王的胖臉發凶,活像一隻獅子,「你難道是因為那些火光睡不著嗎?據我所知,今天早晨火勢就熄滅了吧?」


  「並非如此,」他義正言辭,「我想說的是,那些海血花可是無價之寶,您根本不該把他們付之一炬!」


  「哦!是嗎?我怎麼聽說那東西既不能入葯,也不方便觀賞,何為無價之寶啊?」國王語氣嘲弄,「我們有漫山遍野的龍血樹。哪怕砍一株過去,你們沙漠里的人都能當成寶貝,」不少走私犯因此事被他流放,「哼,還無價之寶……你萬里迢迢跑來就是跟我說這個的?沒出家門就知道我想燒了這些該死的花?你是專門來戲弄我的?」


  假如他們見過我所見過的東西,一定不敢這樣干。棕袍聖徒對你們來說是博學之人,但對我來說只是年輕傲慢的神棍。我需要冷靜,喬森瑪爾一時語鈍。這國王能做出這樣的事,那一定是聖徒默許了。不對.……聖徒怎麼能這麼愚蠢?


  喬森瑪爾思考著該怎麼回答,剛想張嘴,王殿外面突然闖進來一個人影。


  人影當庭跪下,沉重的金屬撞擊聲迴響在長廳,「陛下!大祭司!」


  大祭司對他的失禮很不滿,「怎麼了?」


  「騎兵來報…說王堡的西側有士兵被殺死。」


  「你說什麼?」國王失色離坐,「你是說『有士兵被殺死』?」


  「是的,陛下…」


  這種事情並不多見。別說是艾瑞卡薩,就算是治安一向不好的尼安德薩,死了士兵也是一件大事,「哪個郡團的士兵?死因是什麼查到了嗎?是血蚊?毒蛇?」國王咽下唾沫,「還是謀殺?」


  「不是的,是…」士兵幾乎不敢張嘴,「一共是死了八個人。」


  幾位貴族嘩然,面面相覷。王后嚇得緊緊抓住扶手,鼻孔突地張大,大祭司趕緊閉眼念禱,似乎在祈求莫勒菲女神保佑。喬森瑪爾倒吸了一口涼氣,盯著坐在石台上的聖徒。


  聖徒波瀾不驚,在兜帽下回以喬森瑪爾一個眼神,那眸子里飽含著冰冷的殺意。糟了,有什麼事情不對。


  「八個人?…」國王彷彿覺得自己聾了,「你說八個人?」


  士兵臉色發鐵,支支吾吾的說:「是的,他們的屍體…被砍成了大大小小的爛肉拋在大街上…」


  聽到這話,王后輕聲尖叫了起來,大祭司也睜開眼睛,嘴巴停止了蠕動。這事兒一定跟那個坐在石頭上的傢伙有關,老丁頓感覺頭皮發麻。這是什麼陰謀?一名聖徒還坐在王庭里,城市裡發生了命案?


  「我的王國里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國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王椅,「你們…你們的總司令何在?」


  「…還未見找到公爵,」士兵回答,「據公爵的親兵來報,他現在還未至營地。」


  「快,快去找到他啊!告訴他我的家門口死了八個人,全被切成了腌肉…」國王自言自語著,突然又大叫,「去啊,去!速速把他叫來!去找你們那個倒霉的總司令大人!」


  「難以置信,這…」大祭司不禁瞟過去一眼,王座下面的聖徒仍然面不改色。


  「…是波德隆家的餘孽,一定是!」國王瑟瑟發抖,「通知所有聖殿軍保護獅心堡,命令各郡團的鐵鴉軍保護他們的領主…派出一支大隊鎮守尼福爾河渡口,告訴他們要快!連鳥都不要放出去!絕對不能讓殺人犯跑了!」


  聽到這話,王後用肥手掩面哭泣,「真,真是太可怕了,這種事幾十年來…還是第一次聽說。」確實,從波德隆家族發起叛亂伊始,這樣的血禍還是第一次出現。


  這種時候我該說點兒什麼?喬森瑪爾站在一旁老腳都發酸了,他想著,這樣的事發生在艾瑞卡薩這種小國家,那可真是舉國轟動。聽說這裡幾百年都沒有什麼戰爭衝突,為何偏偏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

  他的目光沒離開過聖徒。這是個可疑的傢伙,至少他見過的大多數聖徒都是如此。定然是他!此人蠱惑了國王放火燒光那片花野,然後……

  聖徒默念著禱語,然後起身開口,「陛下!我在此請求您,將兇手立即緝拿歸案。」


  「凶…兇手?」大廳內又安靜了下來,唯有國王一人顫聲發問。


  聖徒指出,「這位老人便是兇手。」


  「什麼?」廳內的所有人幾乎都異口同聲,喬森瑪爾突然老臉一沉,心想果然事有蹊蹺。這該死的聖徒猜出了我的身份,想至我於死地。但我並非是兇手,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只是個老頭子而已,」王后尖叫了起來,「不可能殺死士兵的!」


  聖徒沒有回應王后,而是盯著國王,「您得把他抓起來,他是兇手的同夥,身懷巫術。」


  「這…他說自己是卡拉姆坦國來的使者,如果我們沒有證據不能…」國王也不敢相信,這簡直是憑空投禍,但他根本就不敢當面違悖聖徒。


  聖徒眨眨眼,面帶輕淺地笑意,「相信我,陛下。他並非卡拉姆坦人,而是來自一個邪惡的地方。辛薩林人向來尊敬亡者,不可能聽聞他人死訊而無動於衷。」


  「不不不,你搞錯了!我只是個局外人!我旅行來此…我…」喬森瑪爾面色通紅,大聲抗議,「這真是可悲的誣陷!我明明好好的站在這裡,怎麼可能是殺人犯?」 辛薩林人的壞毛病那麼多,我怎麼能一一學得過來,這簡直是刁難老人……

  「把他抓起來,陛下。」聖徒的口氣明顯不是建議,而是命令。


  國王並非猶豫不決,而是嚇得呆住。王后捻住丈夫的衣角,王庭一時靜默。大祭司彌賽見狀,只能硬著頭皮拍案而起,「士兵!你們還在等什麼呢?把這老頭收押進獄堂!」


  他聽見殿內士兵身上鐵甲晃動的聲音,以及長劍離鞘的嚯嚯聲。


  可悲的騙子,他居然說我會「巫術」.……喬森瑪爾邊冷靜地想著對策,邊掏開上衣的口袋,摸出裡面的小酒瓶,然後拚命地往廳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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