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猶記當時明月夜6
“小希!”母親匆忙間拉開我,“你這孩子,怎麽咬人呢?”
在她懷裏的我一麵不解氣的扭動身體,一麵指向木海鳴,“你就是個整天隻會發瘋的酒鬼,豬嫁給你都可惜……”
母親喊,“別再說了。”
可是打開的話匣怎麽就關不上了呢?然後,我做夢也不願相信,母親竟然揮起手,那麽堅決,疼痛的煽在我的臉上。
瞬間仿佛被電流擊中,我呆愣的看著母親,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母親顫抖著手指抱住我,說,“媽媽不是故意的。小希對不起,對不起……”
她消瘦的身體咯得我骨頭疼,疼得淚水止不住的流。
我多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沒有爭吵,沒有傷痛,我也沒有挨母親的揍。
是不是隻要我多些分擔她就可以不這樣勞累?
是不是隻要我變強大,未老先衰的母親,就可以少一些憂愁,少一絲皺紋,少一份粗糙?
那一刻,我突然那麽迫切的想要長大。
“媽媽。”我用力吸吸鼻子,“小希知道你很辛苦,我會很快長大,大到可以保護你,再也不讓你受氣。”
溫暖的話讓母親控製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出聲,她說,“小希,媽媽的命啊!讓你跟著媽媽受苦了。”
淚眼朦朧中我仿佛看見了將來我帶母親住寬敞明亮的大房子,給她買漂亮的衣服首飾,還為她做營養可口的飯菜。
在那裏沒有輕蔑沒有辱罵沒有委屈,每天我會和她一起曬著明媚太陽聊著開心的小事。
隻是,未來到底還有多遠.……
八歲時尋常人家的孩子早已進入學堂,而木洛和我因為家中實在清貧,卻還停留在挖黃泥整天亂竄的時代裏。不過值得表彰的是,不愛讀書的楊寶頂著仗義光環任他媽拿藤條將屁股抽開了花也愣是堅決不上學,一如既往的跟我們廝混在一起。
晨昏破曉前,初夏的空氣裏略帶一絲涼意。木洛與我坐在門口幫奶奶擇菜,三兩成群的小朋友背著小書包興高采烈的從我們麵前經過。
木洛眼巴巴的看著他們,頭也不扭的問,“木希,你想上學麽?”
我對他翻了翻白眼,嘟著嘴,半天才吐出個字,“想。”
而我們的這種熱切渴望不久後竟然實現了。
這一日晌午,母親剛為我洗完澡,木洛抱著半個西瓜興奮的衝進來放下後拉著我就跑。來到奶奶家,我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小姑姑,她帶來了一大袋零食,難怪木洛高興成這熊樣。
他小嘴巴裏塞得滿滿的,還不忘衝我得意的笑,同時含糊不清地說,“都是媽媽買的,好吃吧?”
我看都不及看他一眼,一邊不經意點頭一邊不停地往嘴裏塞薯條。
木洛嘿嘿的笑,說,“木希你可真饞。”
午飯後不久小姑姑就要走了,木洛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著什麽,隻見她拍拍木洛的肩,不停地點頭。
木洛就高興的跳了起來,轉身衝我神秘一笑。我撇撇嘴,揚頭一甩並不長的頭發,對他嗤之以鼻。
說起這位小姑姑,在我童年印象中是極其淡的。對於她,幾乎常年不見人影,她總是隔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看看木洛和奶奶,有時也會把木洛接去住幾天。
而至於其它的,比如這個會化漂亮妝容,穿著很時尚的女人為什麽不回家?再比如木洛的爸爸是誰,為何從未露過麵?等等這些當年的我都知之甚少。
幾天後小姑姑竟又回來了,她給木洛買來了新書包、新文具、還有新衣服。當然我也跟著沾光的全都獲得了一份,當我抱著這些嶄新的東西時,才恍然明白為什麽這幾天木洛總是對著我神秘兮兮的傻笑。
小姑姑臨走前給了奶奶一些錢,說,“小洛是得上學了,我這個做媽媽的都忙忘了。”她對著木洛微笑,“小洛乖要聽奶奶的話哦!媽媽有空再來看你。”
奶奶叫木洛去送送小姑姑,可是木洛躲在屋子裏不肯出去。他站在門後,麵對著牆,肩膀一聳一聳的。我知道他哭了。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木洛哭,第一次時是在剛來這個家後不久,我發現他總是跟著奶奶住。於是乎,我便發揚不懂就問的精神。
“木洛啊,你爸爸媽媽呢?為什麽你老是跟著奶奶啊?”
麵對我的問題,木洛忽然不說話了,明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他低垂著眼瞼,頭埋得低低的。
我心下疑惑,歪著小腦袋看他,眼睛眨呀眨。
“難道.……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有爸爸媽媽?”
“你才沒有呢!”他站起來衝我大喊,因為委屈小臉憋得通紅。
奶奶剛巧過來,她拍拍木洛的背,對我說,“小希啊,你姑姑工作忙,過兩天會回來,她可都是為了小洛啊!”
我眨眨眼,“哦”了一聲,似懂非懂。
奶奶走後,木洛的眼睛就濕潤起來泛起層層雲霧,他緊抿著嘴唇,努力瞪大眼,倔強的不肯讓淚水掉下來。
我一看忙急了,我說,“木洛你別哭呀!你有媽媽就是了嘛!”
而今天他又哭了,躲在門後偷偷流淚了。他小小的身體猛烈抽搐著,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隱忍的讓人很心疼。
新學期後我和木洛終於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歡歡喜喜的上學了,由於已過學前班年齡我們直接上了一年級。當然楊寶那跟屁蟲也幡然悔悟哭著喊著要上學,楊寶他媽見自己兒子開了竅,欣慰下忙賣掉家中老母豬給他置辦了兩身新行頭。
歲月如梭,朝夕流年似水而過。寒來暑往間,曾經掛著鼻涕赤腳撒歡的孩童已漸長大。可是生活,依舊往矣,在每個清晨醒來每個夜晚睡去。
“未來還有多遠?”
星星疏疏散散零亂的點綴著夜空,看著它們我忽然就想起了去世的父親。傳說人死後會變成一顆星,在天上守護著他的親人,那麽哪顆是我的父親呢?他在看著我和母親嗎?
在無數個我們思念他不能成眠的深夜裏,看著我們哭泣他會不會心疼?會不會恨那輛發了瘋的卡車?會不會後悔當初自己的義無反顧?
離去的人永遠不在,留下的人滿懷傷悲。
有時候,生比死更加需要勇氣。
木洛半晌沒有說話,後來他拽拽我的衣角指著地麵讓我看。如華月光下朦朧的兩個字明晃晃的刺進眼睛裏。
“堅強。”木洛說,“隻要堅強,什麽都會過去。”
那麽,到底要有多堅強,我們才能跌跌撞撞的成長?是不是隻要我們足夠的堅強,生活就不會有那麽多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