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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猶記當時明月夜4

  木海鳴因利潤分成和收繭商起了爭執,雙方憤怒眼紅下大打出手,那收繭商連夜叫了一批人把木海鳴堵在回家小路上,拳打腳踢的一頓暴揍,造成他身體多處骨折。


  更要命的是無良收繭商竟然如旋風般卷著貨跑了,消失的幹淨徹底了無蹤影。木海鳴這次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傷痕累累的白忙活一場而且還欠下了一屁股債。


  那個時候落後小村莊,質樸的人們還根本不懂得要依靠法律來捍衛自己的權益。所以滿身重傷又血本無歸的木海鳴,麵對討要說法的鄉裏鄉親時開始變得暴棄煩躁,嗜酒如命。


  縱使如此,討債的村民們也幾乎是三天兩頭找上門,他們拿不到錢就把這原本夠簡陋的家瘋狂掃蕩。殘敗凋蔽的三間矮房,就像是剛剛被鬼子侵襲過。


  如今木海鳴破罐破摔的頹廢更是惹怒了他們,人群裏紛紛躁動起來,吵罵聲不絕於耳。後巷的楊寶家也是這次受害者之一,楊寶他媽雙手叉腰,唾沫星子滿天橫飛大叫道,“誰腦子泡渣了要你這半死不活的命,我們隻要拿回我們的錢,不然你把蠶繭還回來也成。”


  “對對對,不給錢就還繭。”
……

  如果,隻是這樣,我想我不會多麽憤怒。可是當人群中辱罵的對象不再隻限於木海鳴而牽連到我母親的時候,我終於忍耐不住了,最初的膽怯也換化成滿腔熱血。


  我氣嘟嘟的卯足了勁衝他們大喊,“你們這些壞人不準說我媽媽。”


  “啥?壞人?你搞搞清楚,是你家欠錢不給,自古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就是把這破屋子給拆了他誰也管不著。”


  一個長滿絡腮胡子的大漢凶巴巴的瞅著我,他迸濺的唾液甚至有些都打到了我的臉上。我嚇得不禁全身哆嗦,像遊魚般拱進了母親的懷裏。


  母親拍拍我的背,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說,“小希還隻是個孩子求你們不要嚇著她。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家也是受害者,不過請大家放心,這錢我們一定給,分毫都不會少。”


  “她木嬸啊既然你肯這樣說了,我們大家夥兒也不會再為難你,畢竟都是鄉裏鄉親的。”楊寶他媽說完歎口氣,“不過話說回來你也真是命苦的,第一個男人死了,這個吧又殘成這樣,唉!”


  提起父親,我看見母親的臉色一點一點變蒼白,她強裝鎮定可是溢出的淚水怎也掩飾不了悲傷的神情。


  一隻斷底青布鞋從屋內飛出來,也不知木海鳴是因為聽見別人說起我的父親還是因為罵他,反正情緒起伏的非常激烈,他撲在髒汙布滿碎屑的地麵上一邊艱難挪動著笨重的身體,一邊嘶哮,“誰在他媽亂說,我扔死他。”


  眾人嫌惡的後退,“呀!看這瘋子還說不得了呢!可事實就是事實,你不準人說它也還是在那兒。想想七年前你們木家兄妹倆那場大戰可是要比仇人狠絕多了,當年要不是你被戳瞎了眼也不至於找個帶拖油瓶的女人。”


  奶奶淒厲的嘶叫一聲捂著臉向裏屋走去,她佝僂的背影一步三晃,虛浮的就像樹上飄落的葉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對於她一雙兒女之間的苦大仇深,以及木洛飄零的出身,和所有那些陳年舊事,當時的我並不明白也不懂得開口去問。隻是後來逐漸懂了時,可惜想要心疼的人已不在。


  外人無關痛癢的諷刺一直惡狠狠的踐踏著我和木洛小小的自尊。七歲的我們,麵對此景,忽然就渺小的如同一顆沙粒。


  “不過啊小希這孩子可不像你,你看你多溫和,難道是像她那死去了的爹?”楊寶他媽隨著鬧累散去的人群往外走時忽然轉身問母親。


  也許你永遠都無法去想象一個農村長舌婦這種刨根問底,孜孜不倦鍥而不舍追問的好奇心和無遮無攔不吐不快的話癆毛病。


  所以此刻她臉帶微笑,以一副友好姿態輕而易舉的揭開了母親心底最不為人知的傷痛。不過她燦若春風般的笑容立即就僵硬在了唇邊,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震破天際的嚎叫。


  在我恨不得提腳衝上去之前,木洛已經溜煙似的竄到她身邊抱著她的大腿狠狠咬了下去。楊寶他媽瞬間就疼的冷汗淋漓,綴滿肥肉的臉上皺的都變了形。


  在她嗷嗷慘叫聲中我興奮的一蹦三尺高,“知道王阿婆家的大黃吧?就是一條下過幾窩仔的母狗。”


  我怕她不知道又解釋了句,然後才一本正經,特得意顯擺的說,“木洛就是我們家的大黃。”


  這時候牙齒還鑲在人大腿裏的木洛別提有多幽怨的看了我一眼,那神情是相當不滿。我歪頭想了片刻後方頓然醒悟,連忙改口說,“不對不對,大黃還是要比木洛溫柔的。”


  見他仍瞪眼,我繼續悔悟,繼續改,“木洛是比大黃更加恐怖的一條狗。呃……大黃是比他更加溫柔的一條木洛。”


  我舌頭打結不等木洛用犀利小眼神殺死我,就率先明智的當場把自己給繞暈了。


  天厚重的黑起來,有月亮,灑滿一院子清輝。秋尾的天氣已經很涼,我站在籬笆門邊遠遠看著牆根陰影裏那麽小小一團。


  楊寶他媽拐著腿臨走前曾咬牙切齒憤恨的說,“這缺爹少娘的小孩就是野,跟個瘋狗似的長大了還了得?”


  我清楚看見當時木洛用力攥緊的拳頭,還有眼裏不可抹滅的火花,猶如一隻被觸怒了的猛獸。


  麵對這樣的木洛我忽然十分害怕,我膽顫的小心去拽他的衣角,他卻紅著眼睛甩開了我的手,然後低頭蹲在牆角裏,那麽安靜,安靜地讓我想哭。


  我癟著嘴雙手不安的絞弄袖擺,聲音細如蚊絲,“木洛你不要生氣,我不說你是大黃了,木希才是大黃……”


  “木希。”木洛的聲音悶悶傳來,在清涼秋夜裏隱覆一層凜冽卻透出無限堅定,“我一定要努力,讓所有人都不敢再嘲笑我們。木希你相信我,我再也不允許別人說中傷你的話,我會努力變強大,我會努力保護你。”


  一股溫熱氣息直竄胸膛,我怔怔的看著他,鼻子開始猛烈發酸。


  然後我點頭如搗蒜,說,“木洛我相信你,我們一起變強大。”


  木洛保護木希,木希也要保護木洛。


  就算我們年幼。


  就算我們貧瘠。


  就算我們一無所有。


  就像兩隻相互取暖的小動物,我們埋在寒森夜色裏,我們裹在漸冷秋風裏。鼓足勇氣滿懷信心堅定執念,懵懂許下彼此今生第一份諾言,年少而真摯,沉重而久遠,曆久而彌新!

  “獨眼家的.……”楊寶披著皎潔月光屁顛顛的邊跑邊叫。


  後來木海鳴的傷好轉後可左腿從此落下殘疾,走路必須借助拐架,極不方便。而這也給楊寶提供了發揮空間,讓我華麗麗的由獨眼家的淪成為獨眼瘸子家的。他總是嬉皮笑臉的那樣喊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恨死了這種稱呼,為此不知道哭過多少次。


  “獨眼家的.……”楊寶揮著他那肥嘟嘟的小胳膊,“聽說你家木洛把我媽給咬了?”


  可能是怕他報複,木洛嗖的一聲便竄過來警惕的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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