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4 虞姬舞劍
來到省京劇團,依然保留著七八十年代的建築風格。銹跡斑斑的大門,棗紅色的高牆爬滿了凋零的爬山虎,高聳入雲的大槐樹依舊蒼翠葉茂,一側的牆上偌大的黑板,仍在沿用上世紀的油畫海報,畫著《霸王別姬》的劇景,右下角寫著主演王曉樓。
沿著青石板路來到京劇表演大廳,馬哲毫不費力就走了進去,裡面坐著寥寥無幾的觀眾,而演員們在舞台上賣命地表演著,足以顯現中國傳統文化正在走向衰敗。
京劇作為國粹,從清朝一路坎坷,幾經大起大落,生存下來著實不易。乾隆年間,四大徽班進京憑藉豐富的唱腔壓倒了盛極一時的秦腔,深受皇家貴胄喜愛。后將崑曲、秦腔融合改良,逐漸形成了各個派系。其中最為有名的當屬旦角梅蘭芳了,梅派被譽為斯坦尼和布萊希特之外的世界第三大表演體系。
梅蘭芳作為反串青衣,最經典的曲目無非是《霸王別姬》和《貴妃醉酒》了。那清脆響亮的唱腔,韻味十足的念白以及柔軟起舞的身段讓人折服,張國榮憑藉飾演《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走向中國電影巔峰,以至於若干年後都無法走出程蝶衣的影子。
馬哲深受奶奶影響,對京劇一度痴迷。若不是母親橫加干涉,或許也會站在這個舞台上孤獨舞袖。
貓著腰來到最前面坐下,正好趕上最精彩的片段。王曉樓扮演的虞姬頭上戴如意冠,身上穿魚鱗甲,外罩鳳斗篷,正在一旁念著韻白。幽怨的眼神、纏綿的情意,甜蜜的嬌羞與含蓄靦腆的溫柔,發揮到了極致,馬哲跟著進入戲份,彷彿自己就是楚霸王,隔岸與虞姬生離死別。
剎那間,淺青色的身影如燕輕盈,伴隨著幽幽琴聲,玉手抻出劍鞘里的青劍,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足尖輕輕一點,完美的旋轉后,水袖在虛空中淺淺一抹,似撥開綿綿的雲彩……
隨著《和垓下歌》音落,王曉樓含著眼淚自刎,緩緩地倒在了地上……看到這一幕,不知是被劇情所感染,還是被她的表演折服,馬哲竟然感動得熱淚盈眶。待到落下帷幕後,他站起來拚命地鼓掌。偌大的大廳只有一個人的掌聲,看戲的老太太推推旁邊酣睡的老頭紛紛離場。
燈亮了,馬哲依然沉浸在剛才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一個人坐在觀眾席上抹著眼淚。過了一會兒,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伯走過來詫異地道:「喂,同志,別哭了,散場了,回家吧。」
「哦。」馬哲連忙站起來,笑了笑道:「對不起,太投入了。」
老伯豎起大拇指感嘆地道:「我們這裡好久沒見您這樣的觀眾了,居然還是年輕人,著實刮目相看。想當初,只要一演《霸王別姬》,場場爆滿,結束后哭聲一片,還有情緒激動的觀眾非要讓虞姬活過來,而如今,哎!不提了。」
馬哲立馬從身上取出一百元塞給老伯,道:「我剛才進來沒買票,現在補上。」
老伯異常吃驚,推回去道:「我們早就不賣票了,屬於義演,每周一場,喜歡的話多來捧場。」
「一定的,一定的。」馬哲望著後台道,「老伯,我是曉樓的朋友,找她有事,能帶我去嗎?」
老伯聽到是王曉樓的朋友,二話不說帶到後台,扯著大嗓門一吼:「小婉,小婉,有人找你。」
王曉樓挑開化妝間的珠簾看到是馬哲,沒好氣地放下又進去了。
馬哲嘿嘿一笑,問訊道:「老伯,我能進去嗎?」
「正卸妝換衣服呢,你一大男人進去合適嗎?」
「哦,那我等等。」
「等著吧。」
馬哲站在門外等了十幾分鐘,王曉樓換好衣服出來了。似乎沒看到他,徑直往樓梯方向走去。
馬哲連忙追上去,繞到前面道:「曉樓,不認識我了嗎?」
王曉樓輕蹙眉頭瞟了一眼,冷冷道:「你是誰?」
馬哲噎得說不上話來,道:「我是馬哲啊,今天中午見過面的,喂,喂……」
王曉樓沒理會他,甩著俏皮的馬尾辮下樓了。馬哲站在那裡欣賞著優美的身段內心一陣躁動。這種躁動不是生理反應,而是心靈間的觸碰,彷彿在燈火闌珊處遇到了知音,有著共同的愛好,拉進了彼此間的距離。
馬哲追下了樓,看到她取出山地自行車跨上去,戴上墨鏡耳機悠閑離去。
王曉樓穿著一身阿迪達斯緊身運動服,腳踏小白鞋挎著運動包,騎著自行車行走在綠樹蔥蘢的院子里。馬哲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回到了大學校園,夕陽晚照,微風輕柔,柳枝搖曳,那一抹動人的白茉莉花如影穿梭,觸動著塵封的記憶。
眼看王曉樓駛出大門,馬哲回過神似乎忘記了疼痛,拔開腿百米衝刺追了上去。終於追上了,氣喘吁吁道:「曉樓,我找你真的有事,能不能談一談?」
王曉樓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看都沒看繼續前行。
馬哲急了,跑到前面伸開雙臂攔住,車軲轆直接撞到身上,嚇得王曉樓花容失色,趕忙跳下車道:「你沒事吧?」
馬哲拍拍身上的灰塵淡然道:「我自帶保險杠,就是從身上壓過去也沒事。」
王曉樓摘下墨鏡無奈地道:「你到底想幹嘛?」
馬哲看了看天色道:「我是一名資深京劇票友,你剛才的表演有絲許瑕疵,能提點意見嗎?」
王曉樓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他,不可思議道:「你是票友,還是資深的?真新鮮,誰信吶,快讓開,我還有事,沒工夫和你掰飭。」
「喂喂,你剛才唱得時候有個尾音處理得不好,我聽過梅派嫡系傳人張馨月老師的劇目,最後那個尾音柔曼婉轉,圓潤清脆,十分悅耳。」
聽到馬哲如此專業,王曉樓刮目相看,停下來莞爾一笑道:「看來你還蠻專業的嘛,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