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卷·第二十六章 絕情散【2】
陽光由最初的迷蒙散漫逐漸轉為清晰，由最初的微涼逐漸轉為熾烈，影子緩緩地覆在了腳下愈漸鮮紅的地磚上。戰圈被劈開的次數已是數不清，鮮血再次鋪就了通向高台的道路，這次戰圈再沒能合上。
君開睿以刀杵地，單膝跪在地上微微喘息著，額頭上豆大的汗水如雨般滴落在殷紅的青磚上，緩緩地暈開，血色逐漸褪去，隱隱露出了青磚原本的顏色。
他雙目赤紅，憤恨的目光與那個站在高台之上唇角帶著森冷笑意的上代教主的目光相撞。一定是她，是她以他做挾逼他的嘉兒吃下了那顆他深惡痛絕的絕情散！
情至深處，便容不得摯愛之人受到半分傷害。紅色的藤蔓迅速而又瘋狂地攀滿君開睿的眼睛，骨節分明的大掌將手中的刀越握越緊，全然不顧那已然裂開的虎口，順著手臂流下的鮮血與虎口處的鮮血融在一起，逐漸將刀柄處那繁雜的花紋淹沒。
“啊——”君開睿猶如一頭獅子嘶吼著，他拎起大刀直接飛身上了高台，剛落地便劈向了那森然笑著的上代教主。一戰下來，君開睿帶來的侍衛死了三人，餘下的，多多少少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
他們明白，主子今天是一定要帶走那位千秋國公主的。既然攔不住，勸說主子也聽不進去，那便竭他們所能，盡他們之力去助主子一臂之力。他們毅然決然地飛身躍上高台，踏上前方的道路。縱使路的盡頭是一扇門，門後充斥著未知、危險與死亡，他們也義無反顧。
上代教主笑意森冷地凝視著提著刀向她衝來的君開睿，略帶薄繭的右手緩緩地向身後伸去。她的手似是散漫地輕輕握住手柄，一條泛著幽綠的金屬光芒的軟鞭便逐漸暴露在空氣中。
君開睿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她手中的鞭子有一瞬間的愣神。他看得出來，那條鞭子上是淬了劇毒的，他並不是因為怕自己中毒才停下，而是，他想起了他幼時父親教他習武時說的話——
“睿兒，你記住，日後萬不能傷害使鞭子的女子。”
“父親，為什麽？”那時的他年少無知，遇事總喜歡問一個為什麽。
“因為有一個善使鞭子的女子，父親年輕時虧欠過她很多。”
“父親，孩兒知道了。”
君開睿隱約記得，父親和他提起過那名楚姓女子的鞭柄上鐫刻著她的名字——心芷。君開睿停在鞭身上的視線逐漸轉移到了鞭柄處，目力極好的他，眼尖地在鞭身與鞭柄的交際處發現了兩個字赫然便是“心芷”二字！君開睿如遭雷擊，如若她真是父親口中的女子，那麽她既是他帶走嘉兒的最大阻礙，卻又是父親叮囑萬不能傷害的人。如今這般，可怎生是好？
就在君開睿打量那上代教主手中的武器時，她並沒有出手，反倒是打量起君開睿手中的武器來。當她正看著那通體泛著寒意的刀身，正暗自讚歎的時候，目光卻陡然一凝——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上代教主的聲音陡然拔高，愈發凸顯得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麽會有他的六陽刀！”
君開睿起先還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但當想起父親留給他的刀身上有著六個太陽一樣的花紋，頓時了然。如此，也更加確定了眼前這個女子便是父親口中的那個楚心芷。隨即，他開口說道:“我，是他的兒子。”君開睿頓了一頓，緊接著說道，“家父曾和我不止一次地說起過您，”
君開睿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楚心芷激動而又微顫的聲音打斷:“真的？他當真如此記得我？那他還有沒有說些其他的什麽？”
伴隨著這些話語的，是楚心芷那飽含著希冀的目光。當君開睿看到看到楚心芷這樣的目光時，一度不忍將口中的話吐出，但是有些事情卻不得不說清楚——
“家父說，他對不起您。您是他一生中虧欠最多的人，而且家父也曾多次囑咐過我，千萬不要傷害一個善使鞭子且名為心芷的女子。但我今天卻和您站在了敵對的麵上……我，不想對您動手，還請您將嘉兒交給我。”
楚心芷似乎沒有聽清楚，或者說她壓根就沒有聽君開睿說話，隻是一昧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
“前輩？”君開睿開口小心地試探著，見楚心芷沒有反應，背在身後的手不著痕跡的朝身後的侍衛們打了個手勢。他們會意，立刻分開幾個人去掩護君開睿。
那幾個人猶如黑色的閃電，直直地撲向高台之上那準備提醒楚心芷的長老。若是與這個在聖女教內數一數二的長老正麵交鋒，他們是一點勝算都不可能有的。他們決定先讓一個輕功好的人去引開他的注意力，然後幾個人再蜂擁而上，接連封住他身上的幾處大穴。
君開睿在他侍衛的掩護下，順利到達了楚欣嘉的身邊。他二話不說，臉色鐵青地抓起楚欣嘉的手腕便往外走。楚欣嘉甚至都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一句話，便被他突如其來地猛力一拉，踉蹌一步，險些摔倒。君開睿被楚欣嘉這麽一弄便不得不停下，有些慍怒地看著她。至此，楚欣嘉才和他說上話，然而，內容卻是君開睿最不願意聽到的——
“阿睿，我不能和你走！”
然而，還不待君開睿開口，楚心芷已從自己的回憶之中回過神來。她看見君開睿即將帶走楚欣嘉，以及他們相牽的手時瞬間怒極，當即那條淬了劇毒的金屬軟鞭便從她的手中毫不留情地揮出，直逼君開睿的咽喉。君開睿緊緊抓著楚欣嘉的手，生怕一旦放開，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這般相牽，也使得君開睿無法出手。眼看鞭梢即將到達君開睿的咽喉，鞭子的一側突然伸出一隻沾著些許鮮血的手，那隻手握住鞭子的同時，被刺破的傷口瞬間變黑，流出的鮮血頓時變得黑沉如墨。
手的主人卻顧不得這麽多，他在意識模糊之前隻有一個動作，那就是——死死的拽住鞭子，將那柄淬著劇毒泛著寒光的鞭子帶離君開睿和楚欣嘉的身邊。
“阿四！”君開睿睚眥欲裂，要不是阿四幫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擊，那麽現在倒下的就是他！！
眼看著君開睿就要衝過來，那名為阿四的侍衛卻輕微地搖了搖頭，順利阻住了君開睿的腳步，微裂的唇瓣幾經張合，卻怎麽都發不出聲來，隨即便氣息斷絕，眼睛由於不放心他主子的安危依舊睜得大大的。雖隔得很遠，但君開睿還是看清楚了阿四最後的口型，讀懂了阿四人生中最後說的一句話——
“主子，對不起，阿四隻能陪您走到這了，接下來，還請您萬分小心……”
“這……”楚欣嘉看著眼前這一幕，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明白，我今天一定會帶走你，哪怕是拚上性命。所以，你是要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麽！！嘉兒，回答我！”君開睿站在楚欣嘉身前，幾乎是低吼著說完。半晌，身後的楚欣嘉沒有任何反應，君開睿看著那些迅速將楚心芷圍起來的侍衛們，語氣陡然變為無奈:“嘉兒，你的心真狠，既然你要看著我們一個個在你眼前死去，那便，如此吧……”說完，君開睿變鬆開了緊握著楚欣嘉手腕的大掌，泛著寒意的刀鋒逐漸對準戰圈中的楚心芷。
握住刀的手驀地被一隻帶著暖意的手拉住，力氣不大，卻生生拉住了準備加入戰圈的人兒。君開睿回過頭，那雙平時水霧迷蒙的眼睛此刻卻充滿了堅定——
“我和你走。”
君開睿在聽到這句話後，眼中的欣喜一閃而逝，現在，他們要麵臨的是怎麽逃出去。逃出去，他們才會有美好的未來，不然，一切皆是空談。
“走這邊。”楚欣嘉看了一眼被侍衛們包圍，善使鞭子卻不擅長近戰的楚心芷，隨即拉著君開睿迅速來到了寶座後方，那裏，是一條密道。
一個侍衛用眼角的餘光掃到楚欣嘉牽著主子準備逃走，頓時鬆了一口氣。立時，他做出決定——
“頭兒，你帶幾個兄弟先跟主子走！我們來斷後！”
侍衛頭領隨即點了點頭，幾個人身子往後一縱，立時退出戰圈。
“你們別想走！！”戰圈中的楚心芷手中鋼鞭猛的一揮，瞬間便纏上一個剛剛退出戰圈的侍衛，她毫不猶豫的將他拉了過來。她倒要看看，這些人，會不會向自己的兄弟出手！
侍衛頭領剛準備回身去救，不料那個被卷走的侍衛卻打出一道勁風，讓他直接到了寶座跟前。
“走！不要回來！”永遠……都不要回來……
饒是侍衛頭領那般剛毅的男子，此時，眼眶都有些微微濕潤。他知道，這一別，便是永別……
在他們幾人進入密道之前，侍衛頭領匆匆一瞥，這一眼，卻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楚心芷將那個被她卷走的侍衛當做肉盾，擋在背後，小六在楚心芷的後方含淚將薄劍送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左胸，然後他看見血紅的劍尖從楚心芷的胸膛裏透出。然而，在小六的身後，那個被他們合力點住穴道的長老，硬生生衝破了穴道，灌輸了巨大內力的手掌，狠狠地向小六的天靈蓋拍下……
他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下去他會忍不住衝出去，要知道，他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便是保護主子，保護他們安全離開聖女教。
石門緩緩閉合，門內是一片寂靜，門外，是一地血腥……
倒在血泊中的人兒，僅剩著最後一點氣息，他很累，累到永遠……都不想站起來了……主子，穿過那條暗道，你便能再次看到太陽了吧，那麽，在那時，請您自由地飛翔，在那屬於您的天空上，不再受任何約束地舒展翅膀……
頭發已經灰白的聖女教長老，凝視著高台下成堆的屍體，看著身邊一地的鮮血，淡漠的眼神掃過那些身影消失的地方，略微彎腰抱起懷中的楚心芷，一步步地邁下高台……
他不會派人去追，因為，暗道通往的地方是被聖女教眾人稱為死亡之域的禁地……這一點，楚心芷並沒有告訴楚欣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