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現在葛順平對坤子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客氣，兩人之間隨便了許多。
「不渴，我倒是很想抽根煙了。」坤子掏出了煙來朝葛順平笑了笑。
「別人我一般是不允許的。我這可是無煙區。」葛順平揚了揚下巴，表示批准了。
坤子將一條腿搭在了另一條腿上，不是典型的二郎腿，只是顯得放鬆一點。他先是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才抬起頭來很有深意的看著葛順平：「我今天來可是向您老討教的，您可得說實話，別糊弄我喲？」
「呵呵，我什麼時候糊弄過你了？什麼事兒，說吧。」葛順平拿起一支筆來在桌面上輕輕的敲著，等著坤子的提問。
「這次王斕過來，主動表示要在我們飲馬投資，您老卻一再推拒，一定有什麼深層次的原因吧？據我觀察，您這樣的態度可是把賈縣長給得罪透了。您就不介意賈縣長他們說你霸道？」
坤子提這個問題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表現出對葛順平的不滿，而是出於一種好奇，所以，他沒有對自己今天的提問進行額外的加註。
「呵呵，我倒是很好奇你小子為什麼沒有大光其火呢。我小看你了。」葛順平從椅子上起來朝著坤子這邊走過來，「給我一支。」
葛順平接過了坤子遞上來的煙，然後認真的看了一遍才讓坤子點上，顯然他平時不怎麼抽煙。
「那你是怎麼想的？很希望亞星的投資落到我們飲馬吧？」葛順平語調平緩，表情也有些古怪。
「基本與我無關，那麼多的資金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運作，交給我也是白搭。」坤子實事求是的說。
「還算你有自知之明！不過，賈縣長他們可就不這麼想了，你坤子幹不了的事情，可以交給別人去做，而且，亞星集團來投資，自然由亞星自己人來操控更好。所以，我的拒絕就會引起他們的不滿了，這很正常。」
「就是嘛，可以讓他們亞星自己的人去運作，這樣至少還可以帶動我們飲馬的經濟呢，有什麼不好嗎？」坤子完全是以一種學習的口吻來提問的。
「是呀，現在招商引資很熱烈，哪個地方的政府見到了這麼誘人的資金都會動心的。可是有一點卻必須清楚呀，據我所知，目前亞星集團的主營項目就是房地產，他們來我們飲馬的話，除了房地產還能搞什麼？」
「房地產有什麼不好？現在不都興搞這個嗎？把土地賣給了亞星集團，咱們的縣財政豈不是就更寬裕了嗎？」坤子更是不解，目前來說，飲馬的經濟來源非常有限，如果能夠賣掉一部分土地，至少本縣的財政就會日子舒服好幾年。
「這是自然，不過，這部分錢花完了之後呢？你覺得他們造那麼多的房子能賣得出去嗎？到處是房子了，再繼續造下去，會是什麼景象？如果幾年之後，那麼多的空房子杵在那裡，你覺得不是問題了？別看現在房地產搞得火熱，可當大多數老百姓不堪重負的時候，就說明已經出問題了。所以，我一點都不贊成亞星集團把房地產項目落在我們這裡。要知道，真正的商人是不會把資本置於危牆之下的。你想過沒有，我們飲馬並不是什麼經濟大縣，人口不過四十幾萬，房子已經嚴重過剩，而且我們這裡又沒有多少流動人口，更沒有特別的優勢吸引外面的人來置業，那麼多的房子賣給誰去？如果到時候亞星撤資，那麼，他們在其他領域裡的投資也就無以為繼了，那種後果是難以想象的。到頭來，不但帶動不了我們飲馬的經濟，反而也害了亞星集團，你信不？」
這一回，葛順平倒不像一個縣委書記，而更像一個經濟學家。坤子對於目前的房地產形勢並不怎麼清楚，但覺得葛順平分析的態度還是挺認真的，邏輯也比較堅挺。
「原來這樣呀？不過，王斕董事長向我建議要在我們縣裡建一個大型商場，這個投資怎麼樣？」坤子見葛順平說得頭頭是道，便有心向他請教。
「這個我不很懂，不過，憑他王斕走南闖北見過的世面，搞商場的話倒是可以，而且這個東西競爭比較激烈，那就看她要建在什麼地方了。如果能夠引入比較先進的經營理念的話，說不定對咱們縣的整個商業經營都會是個不小的促進作用，到時候受惠的自然是廣大群眾了。這是好事兒。」
葛順平幾乎沒怎麼思考就表了態。
「真的？」坤子聽到葛書記這麼支持這個商場的項目，他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
「騙你幹嗎？不過，如果王斕要是真要把商場直接交到你手上的話，我看夠嗆。」葛順平撇了撇嘴道。
「葛書記，不要這樣打擊人好不好？我現在是不懂商業經營，人家還可以學習的嘛。」坤子有些撒嬌了，當然也有些不服氣。如果是王斕這樣說他，那他倒還能承認，可葛順平畢竟是一個從政多年的人，其在商業方面的對他能力的判斷就讓他覺得有些牽強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小子心裡不服氣我這個老頭子對你的評價，光一個桃源大廈就夠你張羅的了，再加上一個茶園，你哪有那麼多的精力？除非你另聘專業經理，那可就另說了。」葛順平並不因為坤子的積極力受到了打擊而改變態度。說完之後，他還朝坤子白了一眼。
「您可真夠老謀深算的了，連這都讓您給說著了。如果王斕真的把這商場交給我的話，我會找一個不錯的經理來經營的。放心，凡是我接了手的東西，就不會讓它砸在我的手上。」
讓坤子這樣一誇，葛順平也不由得意的一笑，「畢竟我吃過的鹽也比你小子吃過的飯多呀。你可能不記得08年的樓市狂潮了，要不是國家政策及時救市，那會是什麼情形？得有多少人跳樓？而這個周期又差不多了，我覺得特別是我們這樣的小縣城，真的不應該去觸及房地產這個行業了。」
坤子那時候還在上學，當然不太關心這方面的情況，但經濟危機的狂潮的確是讓他記憶猶新，他忽然轉而問道：「你怎麼知道國家不會第二次出手救市？」
其實這也是許多人的疑問。
「第一次救市就已經惹得民怨沸騰了，如果再出現第二次的話，勢必會給老百姓造成一種房價只會漲不會跌的預期，那樣的話，你想一想會是什麼後果？有錢人都堅定不移的去炒房子了，只要手裡有資本，就可以不用努力坐享其成發大財，誰還會去干實業？房價一個勁兒的上漲，到時候真正的剛需卻不堪壓力了，那離民不聊生還會很遠嗎？你覺得一個政府願意出現那樣的結果嗎？」
「今天上午如果葛書記有空的話，能不能賞臉一塊兒吃個飯？那天開業沒請您老，我還欠著您的呢，您總得給我一個機會還上吧？」坤子今天的確有一種勝讀十年書的感覺，不為別的，就算是交學費了，那也得請葛順平吃頓飯了。
「那我就不用補上禮金了吧？」葛順平覺得現在也算是過了開業典禮的風頭了，跟坤子一起吃個飯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多少您也得表示一下吧？」坤子調皮的笑道。
「那行，今天我請你！」
兩人一陣歡笑。如果不是坤子這孩子長得太花，跟女孩子太隨便，葛順平還真希望他能成為自己的新女婿的，但現在看來，他只能把坤子當作一個忘年交了。
坤子找了一家並不起眼的靠近郊區的農家樂小院，要了一個小間兒。
「葛書記，說句心裡話，當時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拒絕了王斕的巨額投資時，我心裡還真對您有些意見呢，可現在這樣聽您一分析，才算明白您的苦心。」
「其實這事兒人家賈縣長可能當時就明白了，只是他覺得這麼大的投資不截住，也算是駁了他這個縣長的面子，畢竟這也算是縣政府的一項政績嘛。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現在這情形，我已經不看好房地產了。」葛順平主動的給坤子倒茶。
「既然房地產對於地方財政那麼重要，國家怎麼可能不去救市？而且，現在也沒出現什麼不好的苗頭呀？」坤子雖然理解了葛順平的苦心，可是，對於眼前的房地產形勢卻看不太准，至少表面上現在還是形勢一片大好。
「眼下是眼下，但誰敢說一年之後會是什麼情形？反正我覺得吧這麼長時間一個勁兒的飈漲不是什麼好事兒。要是房市一直這麼下去的話，老百姓能吃得消嗎？既然不是真正的剛需去買了房子，那就說明這房價是人為炒上去的，到時候誰最後一個接盤，那就被砸在手上了。唉，現在一個一般的家庭要是置了房子的話，就會把兩代人大半輩子的積蓄都搭進去了，真不正常呀！反過來，如果一個商人真的比較敏感的話，那就不應該再去搶著賺最後一個銅板了。一旦價格鬆動，再想出手可就晚了。我是經常上網看評論的，雖然我不懂經濟，但民間有高手呀，有些事情其實也並不需要什麼高深的理論，你越是用簡單的邏輯去看它，越容易發現其中的奧秘。你沒有搞過房地產，當然不知道其中的貓膩，說句實話，現在的房地產已經沒有良心了。在你昧著良心去賺取老百姓那幾個銅板的時候，必然會得到報應的。」
坤子萬萬沒想到，葛順平身為一個黨政領導，居然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他那語重心長的樣子，絕對不是裝的。
「那您就不擔心縣財政吃緊嗎？方方面面都要花錢哪！」坤子也想試探一下這個縣委書記是不是真心為民著想。
「縣財政的確是一個問題，可那是因為實體經常沒有找對路子。如果一直靠著房產這樣下去，早晚還是會進死胡同的，到了那時，一切都晚了！我們也經歷過實體產業不景氣的年頭，可那時候大家一起搭把手，困難也就過去了，而這個房產這麼搞法，會把……唉不說了。」
「那如果亞星集團去市裡投資呢？」
坤子是想聽聽葛順平的經濟理論。
「那不一樣，陽光畢竟是地級市，吞吐量大，消費水平高，而且外面的人對這座城市還是充滿嚮往的，即使搞房地產一年兩年也倒不了的，更何況還有商業流通呢。對了，王斕不是要在咱們這兒建個商場嗎？正好呀，你把合作社的經營項目調整一下，看能不能搞些特色農業，讓成果直接進你的超市，這樣可是一條龍了，要是打出什麼名堂來的話，在周邊縣城與咱們市裡都有市場的。」
「您還別說，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兒，只是，我一切還都處在幻想階段，不知道能不能變成現實了。」坤子發現自己當初的設想竟然跟葛順平的意見不謀而合，心裡便更加堅定了原有的信念。
「坤子呀，看來這次去京城學習還真有收穫呀！人就得這樣，多出去走走，看看別人的東西，眼界自然會開闊的。如果你真有能力的話，就可以直接把王斕的那個商場接下來，自己經營。」葛順平露出了狡黠的笑來。
「葛書記，說您老奸巨一點都不冤枉您！」坤子翹著大拇指誇道。
可葛順平並沒有高興起來，似乎有什麼心事似的。
「雪婷最近還行吧？」葛順平低著頭，這是坤子第一次聽葛順平在他面前提到自己的女兒。
「前些日子開業的時候您不還見著了嗎？好不好您老還看不出來呀？我覺得她目前狀態相當不錯。」一個當父親的竟然能在自己面前打聽他女兒的情況，坤子有些受寵若驚。
「工作上的事情，我倒不怎麼擔心，可我這閨女——就是太任性。唉，我這當爹的失職呀！」說完，葛順平端起酒杯來，猛的灌了一大口下去。
從葛順平的表情中，坤子能感覺到一個當父親的愧疚，或許是那一口酒嗆的，葛順平竟然眼睛里有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