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燎原之火
春雷滾滾,雨水不斷,雪域多處已漸成澤國。
沐天步出殿外,雙手扶在欄杆之上,一股涼意貫穿全身。
他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愁緒滿懷。
前幾日鬥法大會的突發事件給其打擊很大,使他的形象也受到了極大的損傷。
已經有些民眾不再相信他可以給予他們安全感,甚至朝野之中也開始出現放棄太古玄關,與鬼方國修好的論調。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父王。」沐靈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靈兒。」沐天回過頭來,沖著她微微一笑,卻是那麼勉強。
沐靈知道父王的憂愁所在,沒有言語,靜靜的站在他的身邊。
「靈兒,書信寄出了嗎?」沐天思忖片刻后問道。
「父王,已經寄出了。想必哥哥現已在返程的路上了。」沐靈目不轉睛的望著沐天,此刻她發覺父王瞬間蒼老了許多,心一陣痛。
「陛下!」一位侍從行色匆匆而至,附在沐天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沐天聽后神色驟變,他臉色發青,渾身不由得哆嗦起來。
「父王,您怎麼了?」沐靈覺察到了異樣,關切的問道。
「你伯父出事了。」短短几字,沐天費了好大力氣方才擠出。
沐靈愣住了。
中原王朝,帝京,皇宮。
暮雲沉沉,晚風陣陣,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入翡翠湖中,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朝著岸邊擴散。
胤天獨自站在湖心亭中痴痴地望著湖面,湖水中不時地有魚兒躍出水面貪婪的呼吸著空氣,之後迅速落下,濺起一汪水花。
「我現在倒還不如一條魚自在。」胤天苦笑一聲,臉上已是陰雲密布。
身後的石桌上堆滿了來自各地的文書,一陣清風吹過,微微細雨斜灑入亭中,打濕了文書上碩大的「加急」二字。
中原王朝立國已有一萬八千餘年。
其間雖有盜賊蜂起,災荒偶至,但在胤天的帶領下很快便平息了,所以也算的上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
他從未如此困惑過。
不知從何時起,胤天越發的感受到身邊一股暗潮湧動,太平盛世的外衣下已是危機四伏。
就在剛剛,他得到消息,失蹤許久的八弟木颺找到了,但他已經是半瘋半癲,不問世事。百越國的大權已落武將無疆之手,而無疆曾是叛將魁隗的心腹。
當胤斌率大軍壓境問責之時,走投無路的無疆割了魁隗的首級獻城投降。
他的所作所為,胤天是早有耳聞,但苦於父神定下的「不得僭襲兄弟之國」的規制,木颺又沒有兒子,他無法干涉,只能與無疆妥協,由他代理國政,待端木月如成年之後還政與她。
無疆會守約嗎?
胤天自己也未抱任何希望。
他只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
而其他兄弟之國的情況並不比百越國好到哪去。
胤天已得到密報,三弟后炎的西疆國、四弟赤德的柯克國三日之前同時發生暴亂,勢態已經失控,二人請求自己出兵平叛,可他卻是無兵可派。
七日前,中原王朝南郡發生叛亂、六日前東郡一群盜匪殺了郡守自立、五日前西郡長官在鬼方國姦細的策動下宣布自立,所有的兵馬均已前往各地平叛。
九弟寒灼素與十弟蒼蛟交好,如今二人眉來眼去,令其不得不防。
五弟景海的南國、六弟扶風的黑龍國、七弟嶙峋的琉璃國面對氣焰正勝的鬼方國舉棋不定,其國內或多或少受到一些波及。
前番魁隗叛亂,胤天曾下詔各國出兵相助,回應者卻是寥寥可數。
「都變了。」想到這,胤天嘆了口氣,「父神不在了,諸位兄弟也均已長大,不再是從前跟在我身後乖乖聽候指令的兄弟了。」
唯一令其欣慰的是,雪域的二弟沐天一如既往的支持他,可是僅憑他一人之力,又能支撐多久呢?
「父皇!」一隻小船在湖心亭靠住,走下一位身材矮小、左臂殘疾的年輕人。
他是胤天的三子、胤斌的親弟弟胤徽。
他身材微胖,個頭稍矮,身著一身皇室華服,略顯臃腫的臉上五官極不協調:顏色稍淡的眉毛稀疏平常,一對鼠眼下是高隆的鼻子,鼻尖稍微向內彎鉤,形似鷹勾。一張薄唇斜上,露出些許邪佞。左臂低垂,腰間系著一根環形雙魚玉佩。
他的左臂五千年前挨了胤曄一槍,自此殘廢。
「徽兒?」胤天聽到呼聲回過頭來,「你怎麼來了?」
胤天一臉的驚訝。
胤天對胤徽的品行脾性是了解的,他易怒而又眼高手低,胤天曾再三明確不準胤徽沾手朝政。
但現實卻總喜歡跟人開玩笑,人越是發誓賭咒要得到什麼,往往很難得到,同樣,越是禁止什麼,什麼就越是最容易發生。
胤天理想的繼承人是胤斌,可胤斌現在出征在外,胤曄、胤辰因為自己的一紙通緝而下落不明,現在唯一在他身邊能夠信任並對他有所幫助的只有胤徽了。
「柯克國易主了。」胤徽小聲的說道,「四叔已攜帶殘餘兵馬西往雪域去了。」
說著,他遞給胤天一封書信,上面血跡斑斑,這是四弟赤德的親筆信。
「放那吧。」胤天指了指身後的石桌,眼神黯淡了許多,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你三叔那裡可有消息?」胤天急切的問道,他與三弟后炎已失去聯繫多時。
胤徽搖了搖頭。
「好了,你下去吧,我都知道了。」
胤徽卻站著一動不動。
「還有什麼事?」胤天盯著他。
「東郡的叛亂已經平定,賊首已傳視諸郡。」
胤天聽后,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這是他多日以來聽到的唯一一件令他高興的事情。
「那大哥那裡——」胤徽抬起頭望著胤天。
早上,形勢危急,胤天令胤徽起草敕令,召胤斌即刻率軍回師平叛。
「把那封敕令廢了吧。」胤天說道,「這點小事還是不要驚動斌兒了。」
「諾。」
望著胤徽退去的背影,胤天心頭掠過一絲焦慮與不安。
他分明看到,當他說不必召回胤斌時,胤徽的臉上閃過一絲獰笑。
再過一段時間,他將應劫回歸天庭,他走之後,胤徽能否甘居於胤斌之下,做一個服從的臣子?
胤天不知道,他也不敢去想,他害怕自己看到手足相殘的事情再度發生。
「父神,孩兒現在明白您的難處了。」胤天仰頭長嘆一聲,眼角泛起淚光。
雨,越下越大,桌案上的文書已悉數打濕,湖水在不知不覺中暴漲了許多,這一切,胤天都沒有察覺,或者說他不願意去關注。
蒼穹如墨,烏雲低垂,遠處天際炸響驚雷,俄頃一道道閃電掠過,刺眼灼目,似乎要將這天撕裂一般。
雨勢越來越大,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
正朝著太陽城飛去的沐昊不得不按下雲頭,尋至一處山嶺避雨。
此處名為雪楓嶺,三水谷主是這裡的掌教。
沐昊與三水谷主是老相識,他遊歷雪域名山仙嶺拜師學藝期間曾多次造訪此處,亦曾與三水谷主一起游遍崑崙大小山嶺,到處切磋鬥法。
雪楓嶺中靜悄悄一片,只有沐昊扣動山門的聲音回蕩。
「也是奇怪,這裡何時有了如此多的烏鴉。」沐昊撓了撓頭很是不解,放眼望去,雪楓嶺兩側的樹榦之上擠滿了烏鴉。
「三水老兄,你若是再不開門,我可就被這雨水淋死了。」沐昊自我調侃著。
這時,只聽吱的一聲響,山門打開,一位雪楓嶺弟子探出了腦袋。
「是誰?」那名弟子面帶兇相。
「這位道友,你是新來的吧。」沐昊陪著笑臉說道,「我是你們掌教的朋友沐昊,現在雨勢較大,特來投靠歇腳。」
「你且等著。」那名弟子面帶不快,砰地一聲將山門閉合。
「這小道童脾氣倒是大得很。」沐昊自言自語著,趁著空暇,他又四處望了望,原本漫山遍野的雪楓樹現在已是寥寥無幾,反倒多了一些他並不認得的異邦樹木。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變化怎會如此之大?」沐昊搖了搖頭,一陣冷風吹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當務之急還是儘快到裡面暖暖身子吧。」
良久,山門再次打開,依舊是剛剛那位弟子,不過此時他已換上了一副笑臉,沐昊並未去計較。
進了山門,三水谷主早已在雪楓堂等候了。他一襲灰衫蔽體,身高六尺,頭髮稀疏,雙耳肥碩,鷹勾尖鼻下是一張厚唇嘴巴。
「世子殿下,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蓬蓽生輝喲。」三水谷主笑著說道,沐昊卻感覺三水谷主笑的不是那麼自然,一絲急躁掠過他的眼睛。
「這次不是風吹來的。」沐昊並未想太多,他用手指了指滂沱而至的雨水說道,「是它把我澆來的。」說著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三水谷主哈哈大笑,連忙將沐昊迎進了雪楓堂。
「殿下快喝些酒暖暖身子吧。」剛剛坐下,三水谷主給旁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不久,侍從端著一壺佳釀給沐昊斟了滿滿一杯。
酒塞剛剛打開,一股濃郁的烈性味道撲面而來。
「不不不。」沐昊連忙擺手,「這酒太烈性了,我喝不得。」
「殿下謙虛了,誰人不知整個雪域之中除了您的父親之外,您的酒量是最好的!」三水谷主連忙勸道。
見三水谷主如此熱情,沐昊也不好推辭,便硬著頭皮飲下一口。
烈酒入喉,他感到腹內好像被灼燒一般,一股辛辣直衝鼻腔,不住地咳嗽起來,惹得三水谷主笑個不停。
「殿下這酒如何?」
「初次入喉辛辣無比,腹內如同烈火灼燒,但過後灼燒之感消失,反倒舒服至極。」沐昊說著又品了一口,連忙說道。
「殿下喜歡就好。」
「這酒怕不是華夏之物吧。」沐昊仔細品著,臉上已泛起紅暈。
「殿下果然是閱酒無數。」三水谷主順著說道,「此酒確不是華夏之物,乃是產自蠻荒鬼域的烈雲燒。」
「烈雲燒?」話音剛落,沐昊噌的站起,身體一晃,一頭栽地不起。
雪楓堂外,驚雷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