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令狐傷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女,他依舊沒有伸手攙扶的意思。
阿阮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沒忍住開口:「你能不能伸手拉我一把?」
令狐傷沒說話。
阿阮繼續說道:「我剛才好像扭著腳了。」
停頓了一下,她的語氣又委屈起來:「本來沒事的,是你嚇的我。」
這話有點賴皮,但令狐傷沉默一會兒還是對她伸出手。
這隻手膚色白皙手指修長,像是叫天下最好的工匠精雕細琢出的一般,可柯阮握住他的手的時候,卻也感覺到他掌心薄薄的一層繭,那是常年練劍留下的。
令狐傷的手,漂亮卻也危險。
令狐傷原本以為阿阮站起身之後會再抱怨他幾句,卻沒想到阿阮卻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我聽說你前些日子回來的時候在昌和鎮附近殺了一群劫匪?」
「是。」
令狐傷沒有否認,這種事本就不需要否認。
那日他帶著蘇曼莎回來,大約是因為他外表看起來並非孔武有力的類型,蘇曼莎更是個小小的小女孩,偏偏他們騎著好馬穿著精緻的衣裳,顯然被當做肥羊了。
令狐傷自然沒有手軟,轉瞬間就把那群劫匪殺了個乾淨。
阿阮聽到他的肯定之後像是鬆了口氣:「謝謝你,這麼算來,我的仇人也死掉了。」
令狐傷這才想起來安祿山說過,阿阮的家人便是被劫匪殺死才使得她流落至此的。
但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你看起來並不悲傷。」
好像父母死掉並不是令她難過的事情似的。
哪知聽到令狐傷的這個問題,阿阮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有什麼可難過的,他納了十幾房小妾,我母親便是被他氣死的,繼母也只想著把我嫁給有錢有勢的老頭子換點錢財。」
令狐傷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按道理來說他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今天他似乎一再的做了奇怪的事情。
就像這一次,他就對阿阮說道:「你留在這裡,也不一定會更好。」
他知道安祿山好色,阿阮又偏偏有一張太過漂亮的面孔,安祿山不可能會放過她。
阿阮卻是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也沒什麼,這世上的男人有幾個好的?不是貪財便是好色,個個負心薄情,從一開始就死心,總比懷著期待最後卻失望到絕望要好,更何況,安將軍對我不錯。」
從安祿山見過她那張臉,便從來沒虧待過她,吃穿用度比照著貴小姐來,平日里不僅不需要做事,反倒是有人伺候著,只要給安祿山唱唱曲子,學一學舞蹈,哄他高興就是了。
令狐傷於是不再多說什麼,他本就覺得自己今天不太正常,平時他可不會多管閑事。
可他走時,耳邊卻聽到一聲『謝謝』。
與第一次那禮節性的謝謝不同,這一次真心實意的多。
等令狐傷離開,柯阮摸摸下巴:「我就說令狐傷是個蘿莉控嘛。」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完全沒有這回事好嗎!
柯阮倒是很有自信:「令狐傷可不是隨便跟人說那麼多話的人吧。」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要把年齡改成五歲的,但五歲的身體就太小了一點,還不夠她的劍高,對完成任務沒什麼好處。
那天回去之後令狐傷繼續安心養蘿莉,他撿回來的那隻小蘿莉叫蘇曼莎,令狐傷對蘇曼莎確實很好,柯阮甚至聽安祿山說他那個義弟簡直不是在養徒弟。
『簡直跟養親閨女似的。』
安祿山說這話的時候還連連搖頭,像是感慨令狐傷才十九歲就讓自己喜當爹了。
柯阮可知道令狐傷對蘇曼莎不是什麼養閨女……就算現在看著像,以後也不會是。
不過她不在意這種事,此時的蘇曼莎才五歲,剛剛被令狐傷收作弟子。
柯阮只是對安祿山笑的美好,然後看著安祿山眼中的沉迷更甚。
很快新來的阿阮姑娘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受寵歌姬』了,安祿山待她極好,甚至給了她一個單獨的小院子,不與其他女人住在一起,平日里的宴會也只有在接待他所認為的貴客之時才叫阿阮出來。
令狐傷聽說安祿山極為寵愛一個歌姬的時候,便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見著阿阮,對方說起安祿山時候那眉目冷冽的樣子。
她看似不在乎,其實比誰都在乎,只是既然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麼不如從一開始就找個能讓自己死心的人。
……令狐傷在心裡挺認同這一點的。
他是指,如果那女子不是短視蠢笨的話,安祿山確實是個能讓人死心的好對象。
可這麼想著,他回過神來卻已經走到安祿山的門前了。
門前的護衛自然是認得令狐傷的,當下熱情的迎上來,把令狐傷請進府中,又通知了安祿山。
柯阮聽到令狐傷來時倒是很意外,令狐傷似乎是那種不請不來的人物,而且他最近沉迷養蘿莉,居然有空來找安祿山?
不過柯阮懶得考慮那麼多,她只是先去換了衣裳。
她是安祿山用來招待貴客的,顯然令狐傷就是安祿山的『貴客』。
果然,不多時便有人來叫她,說安祿山讓她去獻舞。
這是她為了討安祿山的歡心『新學』的劍舞。
自公孫大娘成名之後,便是尋常舞姬,若有機會也愛學上一點,更何況,劍舞確實為人所追捧。
只是公孫大娘那是真的武藝好,舞姬們的劍舞恐怕就是舞多於劍了,柯阮也是這樣。
她知道令狐傷是劍術高手,因此她更願意暴露這樣的『短處』,就像她上次唱的風入松一樣。
她在給令狐傷灌輸阿阮只是個尋常嬌弱女子,天真單純不知愁,壓根沒有威脅的印象。
阿阮出場的時候一身紅衣如火,火紅的衣裳更襯得她膚白如玉,手持雙劍,劍上系有長長的綵綢,她的手腕腳腕連帶著腰上則系有小小的銀鈴,行動之間帶出清脆可愛的聲響。
既然特意穿了紅衣,跳的自然不是什麼羞怯柔婉的舞蹈,比起上一次的那曲風入松,這次阿阮的表現則鮮活熱烈的多。
紅衣綵綢,鈴聲清脆,劍卻沒什麼殺氣,只是花架子一般的好看。
但對於阿阮來說,好看便足夠了。
她本就是難得的美人,即使年紀尚小帶著些少女的稚嫩天真,可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跳起舞的時候反倒是活潑嬌俏,赤足輕點,便帶動一片鈴聲,真如同精靈一般。
安祿山十分滿意,且很為阿阮驕傲,他大笑著對令狐傷說道:「若非義弟前來,旁人我可捨不得阿阮如此辛苦。」
令狐傷的視線在阿阮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說道:「下盤不穩,手上無力,動作多餘累贅,她的劍練廢了。」
安祿山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簡直笑的直不起腰來,最後也只好說:「你呀,還真是不解風情。」
誰見著阿阮還去管她的劍能不能殺人?
她的美貌就足夠要人性命了。
安祿山相信,待阿阮再長大一些,她只憑一個眼神便能叫天下的男人甘願把心掏出來給她。
令狐傷面無表情:「義兄何故發笑?」
若是二十年後安史之亂時期的令狐傷絕說不出這話,可現在十九歲的他卻問了出來。
安祿山搖搖頭,說道:「我倒是忘了你的劍是極厲害的,叫阿阮在你面前跳劍舞,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說完這話,他拍拍手,阿阮便很機靈的停下了。
只是大約安祿山真的很寵愛她,此時她尚且能歪著頭好奇的問:「將軍,我跳的不好么?」
這是安祿山第一次在她跳了一半的時候打斷她。
安祿山剛想要說什麼,眼角卻瞥見令狐傷正看著阿阮,他心中一動,便改口道:「我這義弟可是西域第一劍,你在他面前用劍,豈不是班門弄斧了?」
阿阮卻不服氣道:「我的劍又不殺人,將軍喜歡不就夠了?」
這完全是小孩子鬧脾氣的話,安祿山卻不以為意,若非他這段時間的縱容,阿阮也不敢這麼說話。
不過她這話卻叫安祿山滿意。
阿阮的劍若是真的能殺人,他也不放心對她如此親近了。
……畢竟是外面撿來的,並不完全叫人放心。
可在安祿山說話之前,令狐傷卻說道:「你天資不錯,如此練劍,浪費了。」
阿阮道:「我又不想練成什麼武林高手,女孩子不就是漂漂亮亮的就足夠了嗎?」
她倒是有說這話的資本。
一個女子若有她這樣的美貌,只靠一張臉也儘是夠了。
安祿山卻彷彿摸准了什麼似的,對令狐傷說道:「既然義弟這麼說,我便將阿阮送給你,如何?」
令狐傷顯然沒想到安祿山會這麼說,一時沒有回答,倒是下意識的看了眼阿阮。
顯然阿阮也很意外,她愣了一下,頓時沒了之前的精神,雙劍垂在身邊,頭也低了下去。
被人當面如同一個物件般的送出去,顯然讓她不太好受。
可令狐傷知道安祿山十分寵愛阿阮,他說輕易不叫阿阮出來『辛苦』表演,也是實話,他養起來的美人,還沒吃到嘴裡就送出去?
以安祿山的性格來說,他可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但這次,安祿山是認真的。
此時的他還需要向上爬,還想更進一步,令狐傷的力量是他所急需的,一個舞姬與之相比倒是不算什麼了。
能夠讓令狐傷多看一眼的東西不多,這些年無論怎樣的珍寶美人,安祿山都沒見令狐傷在意過,既然他對阿阮多了幾分注意,安祿山當然沒有捨不得的。
阿阮確實美,安祿山也確實愛美色,可對他來說,權勢和野心更加重要。
令狐傷正準備拒絕,他從沒想過這種事,可安祿山卻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義弟就不要推辭了,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若非你是自家兄弟,旁人求我我都不給的。」
柯阮低著頭,心中卻思量起來。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算不算好,但這顯然與她一開始的計劃不同。
她選擇安祿山,不僅僅是因為相比起令狐傷安祿山更容易接近,更重要的是……她幹完這一票還得跑路啊!
如果她是在安祿山府中對令狐傷下手,那麼就算調查起來,情況也要複雜的多,多拉一個安祿山下水,這顯然能夠為她爭取時間。
若是跟著令狐傷走了,她跑路的困難將會加大。
可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見面的次數比在安祿山這裡要多吧?
見面多了,機會自然也就多了。
柯阮尚且沒能衡量出得失,安祿山便已經開口問道:「阿阮,你可願意?」
阿阮像是愣了一下,她看了眼令狐傷,再次低下頭去:「將軍做主便是。」
安祿山大笑起來。
這一天,令狐傷從安祿山那裡回去的時候,就帶上了一隻小尾巴。
令狐傷感覺到阿阮並不開心,但他本就不是憐香惜玉會對女子好言安慰的人,因此直到回到家中,他也沒對阿阮說一句話。
只是對管家吩咐了一句:「好生安排她。」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離開。
「你、你等等!」
出乎意料,一路上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阮這時候卻開口叫住了他。
令狐傷回頭看著阿阮,遲疑了一下補充說道:「你有什麼要的,就對管家說。」
阿阮毫不在意這個,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問道:「你……你不會再把我隨便送出去了吧?」
她看著令狐傷,抿著唇的樣子看起來緊張又可憐,眼中既是忐忑也是執著。
令狐傷知道這是一個需要認真回答的問題,這是一個承諾。
「我不會。」
他這樣對阿阮說道,然後就看到對面的少女忽然落下淚來。
「謝謝你。」
這是她第三次對令狐傷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