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號兩更合一

  晉江首發, 謝絕轉載  不到十二點,賀寡婦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


  大醬悶豆角,青椒炒雞蛋, 涼拌洋柿子,大鐵鍋里熬了一鍋乾菜稀面粥,上面蒸屜里是三合面饅頭。


  賀寡婦熱情的招呼顏冬青坐, 勸著多吃。


  「小冉,奶手臟不方便拿,快給小娃拿饅頭。」


  「大丫,快,遞雙筷子給小娃。」


  顏冬青從大丫手裡接過筷子時, 禮貌的說了聲謝, 大丫臊的直把手往褲縫上搓,通紅著臉不知道該說啥。


  「大丫, 傻站著幹啥?」賀寡婦喊她:「去生產隊喊你爹娘回來吃飯,還有二蛋和三蛋,都野哪去了?咋還不回來?」


  大丫哎一聲, 一溜煙跑了出去。


  不多時,傅向國和他媳婦王桂香回來了,見賀寡婦捯飭這麼一桌子飯菜,心裡不大痛快, 尤其是王桂香, 差點沒拉下臉來。


  又是炒菜又是蒸饅頭的, 她還當家裡來了啥貴客!


  「有饅頭!」


  在外邊野回來的二蛋和三蛋伸手就往簸箕里抓, 留下黑不溜秋幾個手指印,顧不上洗手,忙又伸手去抓盤裡的菜。


  一旁的王桂香視若無睹,也不教訓兩句,似乎習以為常。


  顏冬青不動聲色的放下筷,沒了再吃的欲.望。


  「叔,嬸。」傅冉把小馬扎讓給傅向國坐:「我來接奶去城裡,叔你下午趕馬車送我們一趟。」


  傅向國剛想應聲,就聽王桂香不咸不淡道:「缺半天得扣一個工,咱不像紅紅她大伯,到月拿工資,聽說礦上還有補貼,咱兩要不幹活,誰給補貼吶!」


  十個工分記一個工,像傅向國這樣的中年男人一天可以掙兩到三個工,生產隊會計統一記賬,等年末隊里向糧站賣掉糧食,手裡頭有了閑錢,才按工計算髮到每個社員手中。


  收成好的年頭,一個工能換一毛錢,收成差的時候,一個工還不到五分錢。


  傅向國是個沒主見的,家裡無論大小事,王桂香說了算。眼下聽王桂香這麼說,他皺眉道:「你嬸說得是,隊里正忙的時候,俺也走不開,再說……下午隊里還要用馬車拉肥料,我上哪兒去借吶!」


  傅冉聽得想冷笑,也不跟他們理論,面上一派天真模樣,轉頭對顏冬青道:「奶家挺好,頓頓有菜,還有大饅頭,房子也大,三哥,要不咱們在這玩幾天,啥時候等叔忙完了,啥時候再讓他送,反正也不是急事兒!」


  顏冬青點頭,附和道:「吃完飯我去郵局打個電話,跟家裡人說一聲。」


  傅冉又問賀寡婦:「奶,我在這陪你幾天好不好?」


  賀寡婦打小就偏疼她,樂呵呵道:「成!你跟奶睡,小娃和二蛋他們睡一張炕,家裡有的是地方!」


  打蛇捏七寸,王桂香一聽這兩娃要住幾天,頓覺肉疼,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這兩娃哪個一天不得吃掉一斤糧?一天兩斤,兩天四斤,三天六斤.……

  心裡盤算著,王桂香坐不住了,直朝她男人使眼色:「她爹,小冉急著接她奶去城裡盡孝,咱也不能耽擱不是……下午我和紅紅去插秧,你趕緊去二叔公家借驢,趕驢車送他們回去,驢車雖然慢了點兒,吃完晌飯就走,天黑也能打個來回!」


  「中!中!」傅向國也心疼自家糧食,一口悶了地瓜燒:「老娘,還是大哥有本事,你跟他過比跟我強,可別怪我沒良心,是大哥非要接你去盡孝!」


  賀寡婦心裡明鏡似的清楚,裝作沒聽見,也不搭腔。


  傅向國砸吧砸吧嘴,臉上突然就有些熱,到底沒臉再說下去。


  傅冉轉轉眼珠子,佯作不知的問賀寡婦:「奶,你戶口在鄉下,到年末隊里分了糧,都留給叔家?」


  聞言,王桂香狠狠剜了傅冉一眼,她以前咋就沒發現,這死丫頭鬼點子那麼多!


  「小冉倒提醒我了.……向國,去地窖把我下半年的糧都分出來,擱驢車上一塊拉去城裡,往後去隊里分的糧你兩口子也別動了,都送你哥那兒。」


  往年粗糧細糧加一塊,賀寡婦能分到兩百多斤糧,她吃得又不多,至少有一半都進了王桂香的面口袋!

  眼下賀寡婦這麼一說,王桂香臉上更難看了,氣不打一處來,拽過大丫就揍,指桑罵槐道:「討債鬼!沒幹啥活,就知道吃!吃不死你!」


  可憐大丫白挨一頓打,私底下卻對傅冉道:「小冉,俺娘那人脾氣不好,沒啥壞心眼,就是說話沖……」


  傅冉在給賀寡婦收拾衣裳,抬頭笑:「我知道,嬸都是為你們姐弟三,誰家娘為誰家人,沒事沒事。」


  大丫羞愧低頭,幫著收拾東西:「甭管他們咋鬧,咱兩打小擱一塊長大的,俺當你是親妹子。」


  傅冉拉她手:「你怎麼不念書了?我記得你成績比我好。」


  大丫抿嘴笑:「俺娘說念書不管用,就是考上中專,上山下鄉還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工作,俺娘說有那時間,還不抵掙幾年工分再找個婆家.……」


  說到這兒,大丫微微嘆了口氣,不是不失落,她也想跟城裡姑娘一樣,編一跟油光水滑的辮兒,乾淨又水靈,哪像現在,成天髒兮兮的,連穿件新衣裳都不敢想。


  姐倆正說這話,王桂香進來了,沒好聲道:「一天到晚就會偷懶,都幾點了?還不去插秧?!」


  大丫怕她娘又揍,忙下炕,一溜煙跑沒了人影,都顧不上跟傅冉道個別。


  外頭顏冬青從房頂爬下來,把賀寡婦的泥坯房修好了,又給傅向國搭手,把糧食從地窖里一桶接一桶拎上來,小麥玉米高粱,分裝在三個蛇皮口袋裡。


  這邊賀寡婦卷好被褥,傅向國套上驢車,甩鞭子往城裡趕,架子車不大,又馱了不少東西,傅冉索性坐顏冬青的自行車先走,讓他們母子兩在後慢慢趕路。


  自行車後座綁了半口袋蔬菜,傅冉歪屁股坐前面橫樑上,懸著兩條腿,晃晃蕩盪,生怕自己掉下來。


  「三哥,您慢點兒。」


  「快扶我一下。」


  「哎呀,我要摔了。」


  顏冬青腿還不夠長,騎得本來就不穩當,坐橫樑上的人又扭來扭去不老實,好幾回都險些栽倒。


  「閉嘴。」忍無可忍,顏冬青一巴掌落到她腦門上,止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再多說一句,朕扔你下去!」


  怕惹怒龍顏,傅冉不敢再吭聲,兩手緊抓著車把手,巴望著快點到家。


  剛上城郊大道,突然下腹一陣絞痛,傅冉僵著身子不動,敏感地察覺到一股熱流從小腹往下竄。


  「三哥.……」


  顏冬青以為她又要不老實,沒好聲道:「別說話。」


  「.……」


  傅冉就這麼一路憋著回礦區家屬院,她從橫樑上跳下來,兩腿剛著地,又是一股熱流竄下。


  顏冬青停好自行車,回頭見她僵著不動,小臉有點發白,忙走過去,關切問:「怎麼了?」


  傅冉可憐兮兮抬頭:「三哥,我肚子好疼.……」


  餘光似乎瞄見了什麼,顏冬青又往她褲子上瞄一眼,不自在的別開臉,低聲道:「回去換條褲子。」


  在大魏,皇子們在十二歲之後會有宮女引導他們探索xing知識,未免日後鬧出笑話,早在顏冬青當太子那會兒,就已經被教育過,所以在某種程度上,顏冬青要比傅冉懂的多那麼一點。


  家裡沒人,傅冉光著屁股坐被窩裡,有些無措。


  她十二歲進宮,因為初潮遲遲沒來,一直沒安排侍寢,到這裡,徐蘭英粗心大意,從來不和她講這方面的事,所以她還不知道這裡人來葵水之後用什麼。


  她隱約記得,是墊紅色的草紙?紅色草紙被徐蘭英擱哪兒了?
……

  顏冬青在家裡坐了一會兒,時不時趴窗戶往後院看,見門一直關著,遲遲不見傅冉出來,他放不下心,猶豫再三,還是打算過來問問。


  聽見敲門聲,傅冉從裡面開個門縫,探出一顆腦袋,見是顏冬青,臉頰紅紅的說:「三哥,您能不能給我弄點草紙來.……」


  顏冬青沒可奈何的看著她,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半響才丟下一句「等著」。


  時下講究點的婦女,都會有個月事包,專門裝月事帶和衛生紙。一毛一刀的草紙消毒不過關,農村婦女還在用,不少人都得了婦女病,這幾年婦聯開始重視婦女健康問題,強烈呼籲婦女使用月事帶和衛生紙,以前被藏在角落裡不見光的婦女用品,如今也被大大方方的擱在櫃檯上任人挑選。


  礦區供銷社裡,梳齊耳短髮的供銷員笑吟吟問顏冬青來買啥。


  顏冬青掃一眼水泥櫃檯,視線落在紅色衛生紙上,強自淡定道:「要個月事帶……還有一刀衛生紙.……」


  他們同時來這裡,顏冬青學什麼都比她快,她剛學會寫簡體字時,顏冬青已經能念英文,等她能磕磕巴巴說一句「good morning」時,他已經跟顏立本學電路了。


  本來傅冉多少有點不平,但轉念一想,能當上皇帝的人,必然不尋常,就像這裡的主席同志,能讓老百姓無時不刻不誦讀紅寶書語錄,絕對是頂頂厲害的人。


  見她臉上露出神往之色,顏冬青笑:「以後有機會,朕帶你坐一趟。」


  傅冉悠悠嘆口氣,感慨道:「這裡的人真厲害,既能在天上飛,又會騎兩個軲轆的自行車,還會開大馬路上跑的.……四個軲轆的……對,是公交車!」


  顏冬青輕哼一聲,不管他怎麼不情願承認,這裡確實有很多大魏沒有的東西,無論是作戰武器,還是出行工具,都有他們的先進之處。


  年初四之後,家屬院里上班的開工,說是開工,其實也沒啥事。


  春節的餘熱尚在,下井的一線礦工打漁曬網,篩礦的婦女粗籮篩一扔,三五成群坐一塊東家長西家短,工會、廠委大會小會開不斷,主要還是商討定下今年招工的工種和人數。


  儘管前些年礦上精簡了一批職工返鄉,空出不少崗位,但這兩年為解決城鎮人口和礦工子女工作問題,一零五的幾個附屬廠,每年都在擴招,眼下無論是哪個崗位,都是人滿為患,根本不需要再招工。


  可南州城還是有很多商品糧戶等待就業,無形中使得崗位競爭變大。


  自打工會聯合廠委開完會之後,整個礦區就炸開了鍋,但凡今年家裡有娃夠年齡報名的,都忙著打聽今年有哪些崗位缺人。


  廖娟在工會幹了好些年,是不折不扣的老大姐,這幾天,往顏家串門子的工友是一撥接一撥。


  「廖大姐,都是老姐妹了,廠里到底定了哪些工種,能悄咪咪透露點不?」


  「她大姐……今年廠委還招人不?咱家愛紅是初中文化程度,能進廠委不?」


  「冬雪她娘,你估摸著咱家疙瘩能招去下井不?」


  廖娟詫異:「剛十六歲的娃,身體還沒長結實呢,讓他下井幹啥?不怕你家疙瘩出事啊。」


  問工的是傅冉家門旁鄰居劉嫂子,她男人原先就是下井的礦工,出事故走了,丟下劉嫂子和三個兒子,眼下老大滿十六歲了,劉嫂子迫不及待要給老大報名。


  「能出啥事,出事了還有二蛋和三蛋。」


  廖娟可算聽明白了,感情劉嫂子是仗著兒子多腰桿直,死了一個還有兩個能送終!都這樣想了,她還能說啥?


  後院徐蘭英家,晌飯比平常豐盛不少,辣子炒蘿蔔絲,蒸馬鈴薯,還有三合面饅頭。


  徐蘭英眉開眼笑的說:「今天冬雪她娘偷偷跟我說了,咱家燕子好賴上過初中,起碼能被選上當學徒工,再走運點,搞不好能去管下井餐!」


  所謂管下井餐,其實就是負責給下井挖礦的工人發放食物和糖。


  食物通常是饅頭、俄式大列巴和鹹菜疙瘩,有時還會發點含糖量高的點心,譬如江米條或麻餅。


  至於糖,基本是白砂糖和水果硬糖,為的是防止礦工長時間勞動發生暈倒事件。


  這年頭,但凡跟吃沾邊的工作,都很搶手,多少人盯著這塊肥差呢,可不一定能輪到傅燕!


  「八字沒一撇的事,你少在這兒瞎做夢!」傅向前拆她台:「咱家燕子能選上學徒工就不錯啦!」


  傅燕吃著三合面饅頭沒吱聲,心裡不大痛快她爹說這話。


  咋就瞎做夢了?眼下新老三屆大學高中畢業生全去資源農村建設了,沒了他們,放眼整個南州城,還有比她文化程度更高的?


  「甭管幹啥,總歸是要上班掙錢哩!」想著大閨女上班之後就能按月往家交工資補貼家用,徐蘭英高興的合不攏嘴。


  大閨女能掙錢了,這小閨女……

  眼尖的瞧見傅冉把手伸向簸箕,徐蘭英拿筷子敲她手背:「吃吃吃!就知道吃!啥時候學學你姐,早點上班,早點給家裡掙錢!」


  傅冉摸摸被敲紅的手,不軟不硬頂她:「您要是早生我幾年,興許我就能上班去了,我才十三,哪個廠敢要我?」


  徐蘭英無話可說,哼一聲,轉問:「考試成績啥時候下來?能考上初中不?」


  「得年初八才給通知,校長說了,不用領成績單,要是考上了,礦上中學會發通知書。」


  傅向前聽著高興,樂呵呵的說:「還是多念點書好,你看前院老顏,頭些年北大畢業的,啥也不用操心,拿著證書等包分配,分到咱們一零五就是工程師.……哪像你爹我,跟人家差不多歲數,還得天天下井挖礦,雖說勞動不分貴賤,可總歸是靠力氣吃飯,沒有人家靠腦子吃飯的舒坦!」


  傅冉不贊同的說:「爹你也厲害,要是沒你,顏伯伯再能耐也提煉不出濃縮鈾,沒了濃縮鈾,國家也研發不了導.彈!」


  導.彈這個詞傅冉還是聽顏冬青說的,據說兩個導.彈就能炸平整個南州城,要是他們大魏有這樣的作戰武器,就不用再怕韃靼侵犯邊境了。


  下午,傅冉去顏冬青家,顏立本和廖娟去了廠里,家裡就顏冬青一個在看書,傅冉讓他打掩護,自個進了趟鳳鸞宮。


  鳳鸞宮裡依舊日照當空,奇的是,傅冉昨天埋進土裡的馬鈴薯已經破土而出,長成手指長的嫩綠幼苗,就是焉頭巴腦的沒啥精神。


  傅冉給它們挨個澆了水,之後又去廚房蒸了兩碗臘肉飯,這回她學機靈了,沒在這裡面吃,直接帶出來分給顏冬青一碗。


  「其實臣妾想吃西湖醋魚,可是不會做.……」


  廚房材料不少,就是她沒本事做,臘肉蒸飯最簡單,兌水加柴,很快就能蒸好。


  顏冬青扒了一口飯,遞給傅冉一個『別指望我的眼神』:「朕也不會。」


  兩人吃得算是晚飯,傅冉進去的時候特意看了時間,顏冬青那塊梅花牌手錶上顯示的是中午一點多,有過前次教訓,她在裡面沒敢久待,可出來之後天還是黑了。


  饒是傅冉腦袋再不靈光,也從中摸索出了規律,鳳鸞宮的一天可能是這裡的好多天,甚至幾個月,大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之感。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傅冉每天都要進去看一回,並且每次進去的時間都不同,結果是,無論她在白天還是夜裡進去,鳳鸞宮都是日照當頭。


  另外傅冉還發現了,她種下的馬鈴薯在鳳鸞宮裡長得極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年初八這天她再進去,原本冒出地面一點點的幼苗已經長到及小腿那麼高,秧苗上已經開了花。


  傅冉摸不準馬鈴薯什麼時候長熟,等徐蘭英下班回來逮著她問。


  「好好的,問這幹啥?」話雖這樣說,徐蘭英還是道:「啥時候花蒂落掉結馬鈴薯鈴,啥時候就能拔秧刨地。」


  傅冉沒聽懂:「馬鈴薯鈴是什麼東西?」


  徐蘭英朝她翻白眼,沒好聲道:「哪來的這麼多問題!馬鈴薯鈴就是馬鈴薯鈴!」


  說了跟沒說一樣,傅冉癟癟嘴,決定去問顏冬青。


  娘兩個正說著話,住隔壁的劉嫂子舉著封信過來,笑吟吟道:「燕子她娘,有你家信,我估摸著是小冉的通知書!」


  徐蘭英不識字,傅冉接過拆開看,果然是通知書,手寫的一張紙,通知她陽曆三月八號去礦上中學報道領新書。


  傅冉沒想到她居然能考上,咧嘴樂呵起來,把通知書念給徐蘭英聽,末了抱住她腰身趁機要求:「娘,不打算獎勵我一下?」


  聞言,徐蘭英沒好氣的拿指頭戳她腦袋:「獎勵你一鞋底子要不要?!」


  其實傅冉是想讓徐蘭英弄點老土布,給她做兩件穿在裡面的褲衩。


  徐蘭英是個粗心的女人,從沒考慮過要給閨女做褲衩。傅燕穿在外頭的衣裳瞧著還可以,至少沒什麼補丁,但穿裡面的褲衩就不能看了,補丁摞補丁,還是徐蘭英穿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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