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忽喇喇大廈傾覆
看著子越憂心疲憊,深夜還常常被電話驚醒,日益憔悴的神色讓我心裏很痛。可是電話那頭是一個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女人,還有他的孩子,萬一家裏或曉攸有什麽事情,不能調靜音或不接電話。子越每次接起電話,隻是靜靜地聽,用沉默回應著那一聲聲的拷問。
但看他半夜被鈴聲吵醒揉著太陽穴的樣子,又實在心疼。隻好每當深夜,子越睡著以後,我輕輕捧著他的手機走到樓下客廳。盧南的電話來了後,我按下接聽,電話那頭是她的發泄,從結婚開始的冷漠,到離婚的絕情,質問著子越。
聽著他們的過往,我的心很沉重,到底是誰的錯?不是為了愛的婚姻,終究會得到愛的懲罰,為何又對這個懲罰痛到極致呢?我時常會聽得心酸,為著子越十幾年的孤寂,也為盧南十幾年的困頓,不知該說什麽。
好在也不需要子越回答,我便隻靜靜聽著,她說累了,便會掛斷。
直到有一天,她又在質問哭訴時,天氣漸寒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頓時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冰冷說道:“讓馮子越聽電話。”
我的心陣陣發緊,誠懇祈求著說:“對不起,他真的很累。每天隻能睡五六個鍾頭,你罵我吧,都是我的錯。”
“你不配。”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冷冷掛了電話。
我不配!我全身像被抽空般,疲憊地拿著手機上樓,躺回子越的身邊,他迷迷糊糊地攬緊我,哼了聲:“做什麽去了。”
我沒有回答,隻是緊緊偎在他懷裏。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他猛地驚醒,我慌忙把手裏的手機遞給他,他皺眉接起,盧南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在寂靜的夜裏很清晰:“馮子越,你的心上人膽子不小,敢偷接你電話啊。”
我咬咬嘴唇,有些愧疚地看著子越。我的確沒有和他講,可我真的是不舍得他每晚那麽熬啊。
子越看了看我,聲音有些漠然:“我同意的。你什麽事?”
那邊頓了一下,聲音尖厲起來:“很好,你那不讓碰的手機也有人能碰了。”幾聲冷笑後,電話掛斷了。
夜冷得讓我有些微微顫抖,看著子越,我有些赧顏:“對不起,我隻是——”
“我知道。”他歎口氣,“怎麽這麽傻?不用你承受,有我在。”揉揉我的頭發,隻把我緊緊攬在胸前。
從那夜後,盧南的電話少了,子越在疲累中終於可以整夜地睡個安穩覺。可是我卻隱隱憂心著,不知道這是和平的前兆,還是爆發前的寧靜。
冬天是個淒寒的季節,我素來不喜歡。萬物蕭索的同時,也會有令人心寒的驚天動地。
十二月初的一天,子越回來得很早,下午三點多就返回了家裏,麵色泛青,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再沒有出來。
看著他反常的樣子我有些焦急,卻又怕敲門影響他。直到天色已暮,他終於把門打開了,一個霎那,好像蒼老了許多。
我不禁有些擔憂:“發生什麽事了?”
他坐在書桌旁,手指在桌上敲著,思索了半天吐口氣道:“他出事了。”他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我的臉也瞬間白了,艾雲口中那個“大人物”,白萍的金主,也是子越生意上最大的靠山。
“怎麽了?”我卻已隱隱猜到了幾分。能讓子越這個表情的,不會是自然出事,隻能是落馬。而子越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測:“官方消息還沒出來。隻是內部知道。”
我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屋外的寒風呼嘯著,子越的麵孔嚴肅得有些清冷:“該來的都會來。”
“你會不會有事?”我的聲音微微發抖,我隻關心他。官員落馬,總會有些企業家殉葬。不知是他們的金錢將蛀蟲養成,還是蛀蟲的胃口將他們的腰杆吞折。
“不知道。”他唇際一挑,“看上頭想怎麽查了。”
我的心忽地慌了起來,人也像墜在雲霧裏一樣頭重腳輕。“該怎麽辦?”我問得有些無助。
子越淡然搖了搖頭:“最近本來就不景氣,以前的關係丟了不少。這個事兒,要是真惹上了,怎麽躲也躲不掉。”
躲不掉,這三個字令我的心就是一顫。他和盧南的博弈,是不是也會因著這件事,走到另一個極端?
子越有些頹然地揮揮手:“我自己待一會兒。”我不知道怎麽邁出的步子,覆巢無完卵,若要坐實那人的罪證,必然會有人牽連進去。子越和他的來往那麽密切,如果盧南再從中作梗——我全身開始發抖。
那夜我和子越都沒有入眠,第二天正好是個周末。他早晨起來打了個電話後,沉聲對我道:“去我大哥家吧。”我一愣,看著他陰沉的神情,也不便多問。隻隨著他到了位於京郊他大哥的家中。
第一次被他正式帶著見他的家人,我本應該有些忐忑羞怯,隻是在那種黑雲壓頂的勢頭下,我和他都隻有沉重。
他大哥大嫂以及他的母親都在家中。他母親七十多歲,滿頭銀發,看著很精神的一個老人。他大哥和他一樣瘦瘦高高,看著比他憨厚一些。他大嫂一見到我便友善一笑:“小薇來了。”
我也回以一笑,恭敬喊了他媽媽一聲:“阿姨。”論年紀該是叫奶奶,隻是隨著子越的輩分喊。子越母親和善地笑著點點頭:“來啦。”似乎已經知道了我是誰。
聽子越說他大哥有個兒子,已經上大學了,卻沒見到,我不覺問著:“小君呢?”
“和同學打球去了。還是淘氣。”他大嫂應著,卻因著我詢問她兒子的一句話和我似乎更親近了些,“坐著吃點兒水果。”
子越看我和他家人見麵氣氛融融,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溫聲:“你先和媽、大嫂聊著,我去和大哥說點事。”說著和他大哥去了書房。
我卻因著他那句不分你我的“媽、大嫂”心裏隱隱激動著,臉也不覺一紅。抬眼細細端詳著子越的媽媽,銀發老人,眉目很清朗,有著一股智慧的味道,從茶幾上的果盤拿出一個橘子遞給我,親切說道:“吃吧。小薇。”
一句話讓我的心裏一潮,溫暖的感覺讓我放下了不安和拘束,我忙接過來,順口問著:“您身體很硬朗吧。”
“還好,老骨頭了。你種的南瓜,我們都吃了,挺好吃。沒想到城裏的女孩也能有這個心思。”子越母親看著我笑得暖心。子越大嫂笑道:“你們聊,我去張羅午飯。”
客廳就剩我和子越母親,我忽然就有些緊張。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吃著橘子聊解尷尬。
子越母親緩緩開了口:“你看著脾氣挺好。”我紅著臉點了點頭:“還好。”
子越母親笑笑:“和脾氣好的人相處,總能讓人舒服。子越脾氣擰,從小就這樣。現在他也不小了,可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說著歎了口氣,“看著他高興,我心裏也跟著高興。”
我心裏不免有絲酸酸的味道。我的父母,也是這般疼愛我啊。可我卻把他們傷害得那麽深,直到現在,都無法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有些傷懷地接著她的話:“其實做子女的,又何嚐不是想父母開心呢。”
子越母親點點頭:“是啊。”思緒似乎回到了很遠:“子越對我們,也很孝順。小時候他父親忙,都是他幫我幹活兒。還總為了我和他父親擰巴。”說著看了看我道:“其實家庭生活裏頭,鍋碗瓢盆磕著,哪能那麽順暢。年輕的時候,我也總覺得他父親擰巴,可老了,兩人反倒是個伴兒,日子過得順當起來。他父親走的時候,緊緊攥著我的手說這輩子值了。我也值了。”子越母親似乎在回味著什麽。
我的心卻被狠狠震了一下,年輕時對婚姻的種種不滿,也許到了白頭回首的時候,都是一種別致的美,這個智慧的老人,是在教導著我啊。我微笑看著她,重重點了點頭,算是對老人的承諾,不管世事如何變化,我會努力讓她掛懷的子越幸福。
又隨意聊了一會兒。午飯好了,在平靜的溫和中,吃了一頓讓我回味很久的飯,不是因為吃的什麽,隻是那一起吃飯的人,是他的母親,他的哥嫂,他和我。這一生,想起那餐飯,竟也是滿滿的幸福:在一個冬日的融融晌午,我和我愛的人的家人,笑著坐在一起。我已是知足。
飯後子越便要回去,他大嫂把我拉到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那天去找你,你不要介意。我也不好拒絕她。”
“沒事的。”我誠懇笑笑。該解決的,總要解決。何況我已能得到她們的接納,於心,再無擔憂。
坐在子越的車上,我回味著幸福,盈盈看向他道:“子越,我很開心。你給我的,太多了。”
子越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小薇,我隻覺得時間太短。”我的心猛地就是一抽,他是在抓緊時間給著我想要的幸福嗎?方才的溫馨戛然而止,我開始心慌:“別亂說。”
“小薇,今天帶你來,正式認識一下。以後,”他頓了一下道,“有什麽事,你找我大哥就行。我跟他說了。”
“你不要亂說。”我慌亂地打斷他,“這都是你的擔心,這種事情的走向不是我們能預料的。”
子越牽起嘴角,沒有在說話。卻有一絲清冷的空氣,在我們四周逐漸彌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