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咀咀
又是一天凌晨,天還未亮, 整個港都依舊隱在漆黑一片中, 龍二在喜樂門就睡了留個小時不到就起來了, 即便昨天算睡得早的, 但畢竟起來的也早, 又喝了那麼多酒, 所以現在太陽穴是一跳一跳的脹疼。
所以龍二決定回了自己的住所繼續睡。打著哈欠揉著眼睛沿街道向前走的時候, 卻在某個路口停住, 想了想對扶自己回家的手下隨意的指了指左手邊的緩坡說, 「走這條路。」
「哦。」手下新來不久, 不過認為老實, 所以只朝前方望了一眼后就老老實實的聽老大的,轉彎, 朝緩坡上走。
明明直走不遠就是龍二的家,現在卻要繞路。難道是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等上了緩坡看見印刷廠后恍然,頓時有些感動。
果然能當老大的人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即便是這種醉酒的情況下也不忘記到自己管轄的範圍來看一眼。這種愛崗敬業的精神實在令人感動, 所以他決定等送了老大回家后, 早上也不補覺了, 努力的去收保護費,爭取做一個優秀的混子。
……不知道龍二知道身邊手下的心聲會作何感想。
還未走近前, 右手挎著手下肩膀的龍二用左手摸了摸褲袋, 準備拿根煙出來叼在嘴上一保持自己酷炫的造型時, 摸索了半天才再次驚覺自己昨天晚上連煙盒子都給了沈緩歸。
不免輕嘖了一聲, 習慣性的眉頭皺起,顯得很不耐煩。
手下聽了,偏頭喊了句「龍哥?」后,龍二這才斜睨了眼看向手下,懶洋洋開口,「有煙沒?」
「哦。」連忙從褲兜里摸出煙,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一面遞至龍二的唇邊,「煙不是很好,您將就著湊合一下?」
「哦。『外灘』?」龍二垂眼看了遞至唇邊的煙,燈光昏暗,但光是聞都知道是什麼煙,說完唇微啟,就弔兒郎當的叼進嘴裡,微仰著頭半眯著眼,「我抽過。」
手下附和的笑,他嘴笨,說不出什麼話來,呵呵呵了幾聲后才憋出一句「龍哥你真厲害,光聞就知道是什麼煙了。」比狗還厲害幾字咬著舌尖才沒出口。心裡直呼好險,不然又得罪人了。
「以前老抽這種煙,所以知道。」龍二懶洋洋的和手下閑聊,也許是宿醉未醒,或者是現在天色還未亮讓人下意識的就比白天時放鬆,總之相比白天,現在的龍二是較為「柔軟」的,「謝啦,到時候給你包『紅袍』抽抽。」
「謝謝龍哥!」手下大喜,高聲。
龍二散漫一笑,叼著煙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以前他的人生奮鬥目標就是抽煙能抽「紅袍」,頓頓有酒有肉,有小弟女人。
隨意的擺擺手,沒讓手下給自己點上,就這樣叼在嘴裡略顯搖晃的由對方架著向前,離得近了在人群中掃了兩眼沒找到要找的人後,才一挑下巴沖其中一個「哎?!」了一聲后,在他跑進后皺著眉問,「沈緩歸呢?怎麼沒見人?」
對方聽了,左右看看后才又看向龍二,恭敬回答,「今天一來就沒見著,會不會……是有事耽誤了?」
龍二想了想,覺得會不會是昨天在喜樂門,被嚇著了所以連面都不敢露了?
也是,平時連頭都很少抬,眼睛里看得最多的就是地上,不知道的還以為地上有錢呢,反應也慢吞吞,還倔。和她的名字還真配。
沈緩歸。小烏龜。
龍二又笑了下,沖站在面前的人揮揮手,說了句「沒事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就和手下掉頭走開。
估計是縮到烏龜殼裡去了?
也好,雖然昨天喜樂門的事朱爺叫人給了煙柳教訓,但誰知道後面會不會想著想著就找她的麻煩?躲一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求情?
她又不是他的誰,幹嘛要給她求情。
龍二意味不明的哼了哼,叼著眼半眯著眼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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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柳睜著眼赤身裸體的呈大字型躺在那裡,渾身時不時的因為從□□發出的刺痛而抽搐一下。
阿青那些人已經走了,但後來又來了幾個。
從最開始的掙扎哭喊哀求,到後面的麻木自暴自棄,再到現在僅剩她一個人後的凄涼。煙柳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面無表情的任由眼淚從眼角滑落,沒入髮髻,滾落身下稻草堆不見。
人有的時候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有些平時性格開朗要強的人在被瞬間摧毀后,會選擇傷害自己和家人的行為,而溫和中庸的卻也有可能堅強的把自己縫縫補補后,咬牙扛過這些苦楚讓自己活得更好。但煙柳卻不是以上兩種。
與其單純的說痛苦后毀滅或者重生,不如說她從裡面資深了偏執和恨意。
……這些。她現在所遭受的一切,原本都應該是沈緩歸來承受的。
煙柳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眼睛卻格外的明亮。
原本自然放在草垛上的手,也慢慢的反轉后抓住稻草,捏得死緊。
……沈緩歸。
沈——緩——歸——
此刻,蘇夢縈揣著加上龍二給的六元多塊錢,把自己並不多的東西打包成個小包,像個小鄉巴佬一樣上了從大浦區到九龍區最早的一輛有軌電車。別看時間才凌晨四五點,但車上已經無空位,雖然不至於擁擠,可也能感覺到生活的不易。
蘇夢縈看看四周后,像以前坐公交車時一樣,將小包袱反著背在胸前,然後抱著車上的欄杆扶手站著。
時不時無聊看看周圍,或者望著車窗外發獃。
像一隻慢吞吞爬下樹后抱著一根晾衣桿的小樹懶。
籠屋,以及其他廉價的房屋,最多的地方就是北區。所以不少人即便在九龍城、深水涉這些地方上班,但為了節省些錢讓家人或者未來的自己生活得更好一些,也會選擇住在北區。
不過稍有些錢的人,是不會挑選像蘇夢縈那樣的住所的。畢竟籠屋和籠屋之間,也是有高中低的區分的。
蘇夢縈以前住的,可以說是最下等的籠屋。
電車慢悠悠的開著,電車鈴時不時作響,在深藍色已經開始略有亮光的暮色中顯得恬靜。配上圓圓的大車燈不斷照亮前路,即便行駛緩慢,卻使得蘇夢縈對未來的前路略有了更多的信心和新的勇氣。
她抱著車內的欄杆站在那兒,側身偏頭看著逐一在車燈下顯現的道路。突然就從遙遠的記憶中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部動畫片。
龍貓造型的計程車,還有做在車內的小女孩。在深藍色的破曉夜色中在樹冠上跳躍行駛,帶她們去看望自己生病的母親。偷偷的在窗台上留下兩顆新掰的新鮮玉米。
帶著一些類似惡作劇的小調皮捂嘴偷笑。
想到這裡,一直看著前路的蘇夢縈不免的就跟著笑了起來,微抬了眼看看自己略擋住了前方視線的劉海,用手輕輕拉拽了幾下后,在想要是今天去的地方條件和環境允許,也許她可以試著給自己剪個長度合適的劉海?
深緩的呼吸了一口獨屬於清晨的清冽空氣,蘇夢縈那雙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睡好過,總是斂著略帶疲憊的眼睛也明亮了幾分。
前路漫漫,雖依舊是走一步才能看一步的茫茫,但至少在黑暗中前行的那些崎嶇終於逐漸平坦。
這令人感到沮喪的心中不免又重新生出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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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蘇家的傭人早在凌晨四點半的時候就起來開始準備早餐了。等六點五十就準時將早餐送到偏廳。
今年四十有五的王媽從還是姑娘的時候就做著伺候人的工作,但走出去卻鮮少有人會看不起她。因為她從來伺候的都是上等人。
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她深以為然。但除了這所謂的「七品官」外也確實比其他人多了一份……類似高貴的感覺?
不得不說,以前王媽跟著以前的主人時,性格著實有些高傲和驕矜。但自從兩年前舊東家破產,房子出賣給現在的新東家后,她身上原本的東西也就逐漸改變了很多。心境平和,也……良善了許多。
甚至這種改變還緩和了原本緊張的婆媳關係。
現在王媽回頭想想從前的自己,不免唏噓。忍不住感慨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以前跟著民國的某位外交大官的時候,很是被人阿諛,看人都是用鼻孔看的。到後來又伺候上海的大明星后,又染上了忍不住想攀比的陋習。後來跟著蘇家來之前的舊東家時,又變得有些勢力。
但現在回頭看看,竟覺得從前的自己很是陌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再說一句「這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樣的」,明明上一任東家也是商人,家大業大,很是風光。可最後卻破了產。
現在自己跟的則是才興旺起來的上海新貴,卻越做越大。
比如這座公館,可是上海相當有名的花園洋房,灰白色洋樓,券廊式建築,典型的腐國古典式田園別墅風格,和上海獨特的氣質交融在一起,顯得很有有質感和風情。
涼爽、寬敞、通風。奇花異草編植洋房前後,出門就是樹高枝繁,環境優雅乾淨整潔的灰黑色大道。
「王媽。」下人悄無聲息的到了廚房,在門口站住叫人,也不進去,就在門口。
王媽回眸,看見人後就走了過去,低聲,「老爺醒了?」
「是的。」下人點點頭,「大先生、小先生也起了。」
「這麼早?」王媽微微驚訝。蘇家老爺習慣早起已經是她來的時候就知道的習慣,差不多6點左右就起床了,六點半慢慢洗漱一邊看報一邊喝新沏的茶,差不多等到六點半的時候大先生和小先生就會收拾妥當下樓,和蘇老爺一起用早餐,然後閑聊約半小時,大、小先生就兩人出門辦公,蘇老爺則逗逗鳥養養花草什麼的。
至於沈先生一年裡十個月都不在家,大江南北的跑,說是看看有什麼生意可做。就連前不久蘇家的玉石生意,都是沈先生在路上結交了新朋友知道的新消息,拍了電報發回來告知大先生的呢。
「聽說今天得去談個重要的生意。」頓了頓后,左右看了看后又湊近了一些和王媽小聲嘀咕。她和王媽平時就比較親,「我前兩天有聽見大先生對小先生說,對方競爭的人裡面有宋家呢。」
說到這兒,被王媽瞪了一眼后輕咬了下舌頭,低眉順眼,但眼神還是很靈動的。
「收聲!。」王媽輕斥,「你忘記阿美是怎麼被趕出蘇公館的嗎?」頓了頓后又放緩聲音安撫,「好了,別說這些了,早上還有的忙,以後得學著閉嘴,知道嗎?」
「知道啦。」小丫頭微撒嬌的說。
「去吧。」王媽點點頭,說。
但看著小丫頭離開的背影,卻暗做了決定。
得找機會和管家說一聲,過兩天大、小先生的港都之行,可不能帶這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