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簪花別

  董郎中徒弟不少,平日裏吃飯菜品就很豐富,分量更是實在。


  今天流照回來,再加上邀請了秦安離,本來快熄的灶下又被添了把火,幾個廚藝精湛的師兄弟,都擼胳膊挽袖子地準備加菜。


  沒等多久,桌上就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百合蓮子粥、臘肉炒筍幹、雜菌煨山雞、清蒸鱸魚、白灼山野菜、麻婆豆腐、燉蘿卜……


  董郎中的夫人還極細心地用排骨湯下了三碗麵給流照、秦安離和四時。


  灶下的火將熄未熄,鍋中的水還冒著熱氣,二十來口人就圍坐在長長的桌邊,熱熱鬧鬧地動起了筷子。


  董郎中師徒關係很好,用餐時沒有繁瑣的禮節,很多人吃著吃著端起飯碗來跑到桌子另一邊夾菜,連帶著笑鬧幾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樣輕鬆愉快的氛圍,令人倍感舒適,秦安離胃口大開,吃完那碗麵後,又幹掉了足足兩碗飯。


  董郎中飯量不大,吃完了飯,就端著杯茶坐在桌邊,看夫人拉著流照關懷地詢問這些天的情況。


  而他的徒弟們吃完後,都自動自覺地收拾碗筷,各自忙碌。


  秦安離看著這一切,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


  這才是一家人的感覺啊……


  流照能夠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飯後,秦安離本想下山,但董郎中夫婦因他救了流照兩次,說什麽也不放人,強留著在山上住了一晚。


  次日清晨。


  山林中薄霧藹藹。


  秦安離住的院落外麵種了一圈薄荷,混合著不遠處藥房灶上煎著的藥味,一大早就給人撲麵而來的清醒感。


  秦安離剛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四時便推門而入,手上端著一碗新煎好的藥湯。


  秦安離接過藥碗,突然聽到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


  秦安離一個激靈,探頭望去,發現是流照,連忙縮回來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把藥碗藏在門後。


  四時接了半杯清水過來,想給他漱口,一抬眼,秦安離已經走出房間,在牆角摘了片薄荷葉放進嘴裏,嚼了三兩下匆匆吞咽,若無其事地迎上前去。


  流照看到秦安離迎出來,有些意外,頓了頓才上前,露出一個微笑:“昨晚睡得好嗎?”


  秦安離點頭:“不錯。”


  他拉著流照的衣袖,一邊隨意閑聊著,一邊故作無意地走出小院,另一隻手在身後擺了擺,示意四時盡快處理掉藥碗。


  四時捧著半杯水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秦安離在身後擺動的手,半晌,默默把目光移動到門後被隱藏起來的藥碗上。


  “……”我能說已經來不及了嗎?

  她早就知道你喝藥的事了。


  …………


  流照帶著秦安離在山上轉了一圈。不知是因為好久沒回來,還是因為第一次迎來客人,她的話比起往日顯得有些多。

  藥房、倉庫、課室……一一介紹過去。


  就連自己小時候和師兄弟們經常在哪棵樹下玩、被師父罰了躲在哪個草叢後麵偷偷哭過、第一次親手種的藥草是什麽,也都事無巨細地講給秦安離聽。


  秦安離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一直耐心地聽著流照敘述,眼裏有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話多的時候。


  兩個人轉了一大圈,回到山腰的小院時,流照的師兄弟們已經忙活了一個上午,揀選藥材、清洗處理……


  看到二人,唐尋停下手中的活計,走過來,看向流照,露出一個在秦安離看來明為關心,實際上暗暗透著些酸味的微笑:“你們去哪了?”


  流照上前一步:“我帶著他走了走……師兄,今天活很多?我也來幫忙吧。”


  唐尋剛想應承,邊上其餘幾人抬起頭拒絕道:“哎呀,小師妹,你剛回來,幹什麽活?去陪客人多玩一會兒,我們在這就行了!”


  唐尋也隻好點頭,側身的時候半邊臉垂下,籠罩在陰影裏。


  秦安離跟在流照身後,和唐尋錯身而過的時候,留下一個冷漠的眼神。


  兩個人走出幾步,秦安離突然道:“還記得昨天路過的那片茶園嗎?我想去那兒看看。”


  流照略一思索,點頭:“行啊,那片茶園應該就是隱靈村承包的,一會兒跟村長打聲招呼,讓他派個人帶我們去。”


  秦安離搖頭:“不必了,我讓四時駕馬車去吧。看完茶園我就走了。”


  流照一愣,目光從秦安離臉上移到一旁:“這樣啊……也好。”


  秦安離忍住去揉她頭發的欲望,不受控製伸出的手終究落在琉璃簪上,輕柔地調整了一下角度:“沂風城送來的衣服,要記得穿。不要總穿素白的衣衫。”


  不要和上一世那樣,總是那麽高冷,總是對自己要求那麽高。不要逼自己。不要太要強。


  要享受自己年少的青春歲月啊……


  一炷香後。


  四時在茶園外停住馬車,秦安離和流照在光明陣法的籠罩下,步入茶園。


  流照一路看著齊胸高的茶樹,在層次錯落的茶梯田間漫步。


  而秦安離隻是跟在她身後,目光在高大桂樹上一串串明黃的桂花,和前方流照的背影之間遊走。


  流照伸出手輕輕拂過茶葉:“潛龍山的香茶是極出名的,可不知怎麽,總是出不了雲霧州。帝都的顯貴們都更喜歡蘭葉州的青茶。”


  秦安離在她身後搖頭道:“我倒是更喜歡香茶。”


  這話聲音有些小,流照沒有聽到,反而突然咦了一聲。


  秦安離心頭一緊,上前兩步:“怎麽了?”


  流照摘下頭上的簪子,放大成劍,一手持劍身,一手持劍尾,露出中間的劍柄。


  她把劍柄抬起到秦安離眼前,示意他抬頭看了看桂樹:“你看這劍柄上麵的雕紋,像不像一串桂花?”

  秦安離失笑。什麽像,就是啊!


  “怪不得我之前總覺得這個紋路像什麽,原來是像桂花啊……真是奇了!”流照喃喃兩句,又把劍化成簪,戴在頭上。


  秦安離笑道:“這樣不好嗎?隻不過戴根簪子,還多了朵花在頭上。”


  流照想想,也笑了:“你這麽一說,我好像還賺了。”


  兩個人在茶園轉了一圈,流照還爬上樹折了串桂花,非要秦安離也別在耳邊。


  “你麵色淡,簪上明黃的桂花,很顯靈氣的。”她說。


  茶園說大不大,兩個人終究是逛完一遭,重新回到門口。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說分別的時刻。


  兩個人相對沉默,四時牽過馬車,要送流照回去。


  秦安離喊過四時,對流照道:“就不讓四時送你了,馬車留下吧,我看你們山上山下運藥材也挺不方便的……你會駕車吧?”


  流照點點頭。


  秦安離看著她的臉:“那好,那就……有緣再會。”


  流照低著頭沉默半晌,抬頭,清澈的眸子中不舍如水光暗湧:“注意身體。”


  秦安離點頭:“好。”


  再無餘話。


  流照駕著馬車,攜煙塵遠去。


  秦安離看著她遠去的方向,突然開口:“山路崎嶇,你去送送她。”


  一旁的四時一頭霧水,你剛才不是不讓我送嗎?


  隱在密林中的井木犴傳過一道有些抗拒的意誌。


  “放心,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跑不了。”秦安離繼續道,“保護好她,她要是出了什麽事,我饒不了你。”


  井木犴那邊再無回應,但秦安離能夠感覺到,他從自己的身邊離開,轉而去護送流照了。


  暗暗鬆了一口氣,秦安離看向身邊的四時:“走吧。”


  說完,帶頭向茶園裏走去。


  四時詫異地看著秦安離,心想,公子今天怎麽回事,說奇奇怪怪的話也就算了,怎麽剛逛過一遍茶園就忘了嗎,還要帶著我再逛一遍?

  兩個人走到茶園最大的那棵桂樹之下,很快就見到不遠處空中一道金光飛速而來。


  一個碩大的葫蘆,降低在兩人麵前。林清棋負手立於其上。


  “久等了。”秦安離對著林清棋點了點頭,坐上葫蘆。


  四時滿目震驚,公子什麽時候和林仙師會合的?


  林清棋溫和看向四時:“上來吧,我們回帝都了。”


  葫蘆化成一道金光,再次劃破天際。


  隱在密林中,跟著緩慢前行的馬車向隱靈村行進的井木犴突然停步,轉身看向身後的天空,咬牙切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之前的妥協都是騙人的!


  這家夥……就是想甩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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