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滅門

  秦安離敲了敲書房敞開的大門,邁步走進去。


  流照正站在書架前捧著卷書,目光卻看著窗外,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出神。看到秦安離,她放下手中的書,扯出一個笑容。


  她這笑容有些心事重重。


  秦安離走過去,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書,是本很常見的藥經,裏麵的東西流照應該在小時候就背得滾瓜爛熟了才是。


  秦安離像什麽都沒發現一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怎麽突然想起要看書?”


  流照道:“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到書中找找答案。”


  秦安離目光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那本藥經,心想,找答案,也不是在醫書裏找的吧?

  似乎察覺到他的意思,流照合上書,放回原處,看向他:“找我有事?”


  秦安離道:“還沒來得及問你,知道身世後有什麽打算?”


  流照默了片刻,答:“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恩重如山,應報之德。”


  秦安離雖然很想插一句,你這條命並不是他們給的,他們也沒有傾盡全力地嗬護你撫育你,但看著少女嚴肅的側臉,還是把話都咽了回去。


  “但是……”流照轉折道,“師父養育我多年,悉心栽培,嘔心瀝血,更是如同再生父母。若要認祖歸宗,便會背離師門,師父他老人家上了年歲,身體不好,怕是經不起折騰……”


  秦安離側耳。


  “我之前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那也隻是一個願望,希望填補上自己的人生而已。就像……就像一條河,你看著它奔流,會心生好奇它的源頭在哪,知道了心裏會清明一些、踏實一些。但河還是要向前奔流的,或許一瀉千裏,或許蜿蜒曲折,但不會回去原來的地方。


  “之前我曾想過,找到了家人會做些什麽,想來想去,想做的無非也就是問問他們為什麽我會成為棄嬰,不過……那其實也不重要。


  “這麽多年我也想明白了,要是他們是故意的,那就算我找到他們他們也多半不會認我,我也不必浪費太多感情;可他們若是無意的……我也怪不到他們。所以,就連這個唯一的問題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昨天你突然告訴我身世,我承認我有一些被嚇到了。盼了多年的事情,突然赤裸裸呈現在你麵前,那一刻不真實感遠遠超過驚喜……


  “我昨天回去也想了很久,我覺得不隻是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家人,我的師父、師兄弟們也都有各自的生活,如果我突然認親,會給所有人的生活帶來波瀾。”


  秦安離眨了眨眼睛:“所以?”


  流照道:“所以我想,我還是不要認親的好。可是,我又有些好奇。嗯,你能不能……帶我偷偷去看一眼我的家人,然後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她把手舉在臉前,眯起右眼,比出一個一點點的手勢,“就看一眼!”


  秦安離低眸看她,這個一向氣質清冷內斂的少女,此刻的麵色竟是難得的可愛調皮,目光中也隱隱透著些有求於人的討好。


  秦安離心頭一蕩,莞爾道:“當然可以。”


  流照一拍手,高興得差點蹦起來,抬頭撞入秦安離幽黑閃亮如星辰的眸子,不知怎麽竟然下意識偏開目光。


  秦安離渾然不覺,想起前堂還有客人,匆匆告辭而去。


  正堂裏,許文茂、宋科、杜北三人相對而坐。


  宋科年級最輕,禮數也最周到,雙手放在膝上,動作不多,言語也不多。


  相比之下,三人之中年紀最長的許文茂就沒有那麽拘謹了。他邊品茶邊打量著堂中的布置,偶爾出聲和二人交談兩句,舉止看似隨意卻不失禮。

  他自小在雲霧州城長大,見的世麵多些,又喜好歡宴場合,在沂風城的公子哥們當中頗有名望。也正因此,上次他舉辦的宴席才能如此盛大,也有機會邀請到秦安離赴宴。


  此刻,他們三個突然到訪而被主人晾在堂上許久,換成別人或許忐忑不安,或許拂袖而去,而他卻泰然處之,安心靜等,似乎全然不覺自己被慢待。


  不得不說,這份氣度和自信,放眼同齡的年輕人,實屬少有。


  然而,若是比起他身邊的那位,許文茂的淡定與從容就顯得有些不那麽立體了……


  畢竟,在沂風熱場小天王杜北的麵前,沒有誰不會被襯得單薄而寡味。


  這家夥坐在椅子上,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不安分地晃來晃去,一會隨手撥拉一下盆栽的葉子,一會彎下腰去看桌底的雕畫,實在閑得無聊還去掀許文茂的茶杯蓋子,數自己和他杯子裏的茶葉誰多。


  許文茂訓他:“你就不能安分些?”


  杜北正用自己雙手上戴的足足四五個大金戒指敲打著椅子扶手,硬是叮叮當當奏出一首歪裏歪氣的小調,他年歲尚不足二十,可瞧那富貴閑散樣,不比帝都裏悠哉逗鳥賽馬的王爺們差什麽火候。


  他斜眼看了許文茂一眼,沒說什麽,把手收了回來,放在了肚子上。


  許文茂滿意地收回目光,剛想跟宋科說句什麽,餘光卻瞥見杜北突然站了起來,向外麵走去。


  “幹什麽去?”許文茂連忙問道。


  杜北站在堂屋的台階下,麵對著闊靜的庭院,伸出雙手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拍了拍挺起的肚子,眯著眼舒服地看著空中的光明陣法,道:“曬太陽。”


  許文茂那顆提到了嗓子眼的心這才微微放下,仍是半勸半警示地補了句:“別忘了今天我們是來幹什麽的,別太放肆。”


  杜北不以為然:“事兒又不是壓在你身上,宋科都沒那麽緊張,你緊張什麽?天塌下來,有別人頂著呢!”


  秦安離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最後一句。他一邊拱手見禮一邊邁步進來,問:“怎麽,天要塌了?”


  許文茂不好意思地笑笑,暗暗瞪了杜北一眼。


  杜北跟在秦安離身後走進堂屋,臉上笑嘻嘻地:“那倒不至於,就是破了個小口子,有點邪風吹了進來。”


  秦安離知道杜北這咋呼性子,當下沒有在意,招呼大家重新落座,笑道:“當初福興樓席上,哥兒幾個就說投緣,改天要再聚,我還張羅著要請諸位喝酒。沒想到這幾天一直忙著,沒倒出空來,反倒讓你們上門來討酒喝了。罪過,罪過啊……”


  許文茂笑道:“秦公子玩笑了,沂風城是我們的地界,要請也應該我們來請,怎麽能讓你破費呢?”


  秦安離喚過管家:“去讓後廚備一桌上好的酒宴。”


  許文茂連忙攔住:“別!秦公子,今兒我們是吃完來的,不為了討您這頓酒。”


  秦安離目光依次從三人身上掃過:“哦?那是……有事?”


  這句話的語氣,就正式一些。


  許文茂不好意思道:“其實我們哥兒幾個本來也是準備這兩天登門拜訪的,偏巧城中出了點事,隻好擇日不如撞日,唐突拜訪了……”


  秦安離道:“洗耳恭聽。”


  許文茂正色道:“城中天罡門一事,您可知道?”


  秦安離瞳孔微縮,麵上不變:“何事?”。


  “城中第二大宗派,天罡門,昨天晚上……被滅門了……”


  秦安離霍然抬首:“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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