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背給你聽
鄭步飯吃到一半，就急匆匆帶著人回了天罡門收尾。
無論如何，天罡門好歹也是沂風城排名第二的大宗門，一夕之間被人殺了元嬰境掌門、迷暈了所有弟子，不是件小事。恐怕等不到明天早上，消息就會在沂風城的修煉者和位高權重者之間傳揚開來。
鄭步明白，秦安離不能暴露身份。這事兒，隻能由百草殿承擔責任。
所以，他必須親自去現場盯著，不能出紕漏。除了天罡門騙走流照的那兩個人必須弄死外，其他的人能不殺就不殺，但也不能放任。最好是用藥迷暈捆住，等天一亮交給城主府或者光明分堂處置。
天罡門的人修煉之前，作奸犯科者不計其數，少有底子幹淨的。之前不管，是因為沒人追究，索性就給他們修煉者身份的麵子。可若是百草殿把事都捅開了，相信無論是朝廷還是自詡正道修煉者聯盟的光明會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到時候隨便找個生死大仇的理由，百草殿也能從此事之中抽身而出，隻是作為一向救死扶困的醫藥宗門，聲譽多少會受點影響。不過正好鄭步已經著手承包迷霧林的事宜，相信之後為那些亡者家屬送慰問金的舉動，能夠挽回百草殿的口碑。
秦安離和流照這一天都經曆了許多事，此刻尚未完全平複心情，胃口不見得有多好。鄭步走後，二人也停了筷，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
流照沐浴後，頭發蓬鬆柔軟，尤其是劉海兒和鬢角的碎發，看起來少女感十足，比起往日裏淡漠冷靜、清高果決的形象，顯得青春活潑了許多。
秦安離看著她，微笑道：“看慣了你一臉涼淡，陡然看到你這麽明眸善睞的樣子，還真有點不適應……”
流照歪了歪頭：“我平時很凶嗎？”
秦安離搖頭，目色柔和：“就是性子太獨立了，完全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懂事得讓人……敬佩。”
他本來想說心疼，但怕嚇到對方，硬是咽下，臨時換了個詞。
流照道：“你歲數不是也不大？做事倒比我師父更老氣橫秋……”
秦安離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活了上萬年了，雖然需要偽裝成少年，可很多事都是必須要穩重踏實、思慮周全的，自然會不經意流露出一抹不符年齡的成熟。可她分明下界後沒有了記憶，就是個普通的十五歲少女，也那麽心事重重幹什麽？好好享受青春不好嗎？
流照看他不答，突然想到昨晚他問自己年紀的事，不知怎麽突然有些害羞，不由得也沉默下來，暗暗責怪自己，糾纏年紀的問題幹什麽……
兩人並肩坐在正位的椅子裏，寂靜無聲。晚風吹進大堂，暗夜無邊。
桌子上的油燈突然跳了一下，秦安離站起身：“時候不早了，回辰園歇了吧。”
流照應了一聲站起來，想起秦安離還沒把簪子給自己，就伸出了手：“簪子……還給我吧。”
秦安離已經走出兩步，聞言身形微頓，回頭靜看著她，好一會兒，道：“先放在我這裏。”
流照不解：“為什麽啊？”
秦安離收回目光：“鄭步說得沒錯，這東西太招眼，放在你那有危險。”
“可這是我的東西。”流照上前直視他，語氣軟了軟，“況且，我還要根據它追尋身世呢……”
“不用……”秦安離低頭，“我知道你的身世。”
“什麽？！”流照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秦安離。
秦安離暗自歎了口氣。看來今天不把事情徹底解決，是不用睡了。
他轉身坐回椅子上，指了指身邊的座位，示意流照回來，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述：“你應該聽說過，十四年前的三月，持續百年高懸天際的太陽毫無預兆地消失無蹤，世間突然陷入永夜……”
流照點了點頭：“聽說過。師父說過，他就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撿到我的。但是我不記得太陽的樣子……可能那時候太小了吧。”
秦安離深深看她一眼，繼續道：“你就是在那之前那年十月初九出生的。董郎中撿到你的時候，你應該才五個月大。”
流照的眼睛無比明亮：“十月初九？我是十月初九生人嗎？”
秦安離點頭確認道：“沒錯，再過三天就是你十五歲的生辰。”
流照喜上眉梢，喃喃了兩遍，追問道：“那……我的父母呢？”
她問出這句話時，好看的眼睛中有期待，也有著隱隱的緊張。
秦安離側頭咳嗽兩聲，隱蔽地用衣袖內側擦了擦嘴，然後端起茶杯漱掉口中的血沫，確認看不出什麽異常，這才轉過頭麵對她，緩緩道：“沂風城有一戶賣布的商賈人家，這個家族很龐大，人口眾多。家主宗霆……”
百草殿彌漫著淡淡藥香的正堂裏，燭光搖曳之下，一對青年男女相對而坐。他們一個娓娓道來，一個側耳傾聽，神色俱是無比仔細認真。
若是冥界大殿龍骨椅上那位籠罩在黑影裏的人物在這，定然能夠聽出，秦安離此時講述的，都是冥界關於流照的文卷上詳細記載的內容。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當日秦安離為何很不給黑影麵子的非要看那案卷，還必須是細細看過一遍。
原來他不是給自己看，而是為了能夠把那段空白的時光牢記下來，背給流照聽……
燭光溫暖柔和，映在兩人的臉上，像是照亮了那段塵封的歲月。
秦安離的敘述也已接近尾聲：“……所幸，途經的郎中董恒發現了這個逃亡路上被母親藏在穀堆裏的女嬰，一向懸壺濟世慈悲為懷的他當即收養了這個無辜而可憐的孩子……”
講完這個不算長但很沉重的故事，秦安離長出一口氣，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新茶。
流照坐在那消化良久，許是入戲太深，抓著椅子扶手的指節微微發白。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她看向秦安離，問道：“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秦安離毫無停頓回答道：“我問過宗霆了。你要不信，回去翻翻董郎中撿你時的繈褓衣服，肯定有宗家的徽記。”
流照點點頭，又搖搖頭，似乎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麽多信息，問道：“那那把琉璃劍……是怎麽回事？和我的身世有什麽關係？”
秦安離動作一滯：“那把劍和你的身世無關，倒是和我的一位故人有關……”
流照不解：“故人？”
秦安離低呼一口氣：“那劍名為桂影琉璃劍，是我……另一位故人鍛造的。此劍用料稀有、質量上乘，可以用靈力催動，也可以用神……咳，神識操控。若論品次，仙器不敢當，但若縱橫凡間，應是罕有敵手。”
流照驚訝地張了張嘴：“這種寶物，怎麽會在我身邊的？”
秦安離道：“我那故人不知還在不在人世，可能是與你投緣，想留份傳承，或是真像天罡門那兩個騙子說的一樣，想要等你長大了收你為徒。總而言之，這劍是他送給你的，你盡管心安理得地拿著，不用忌憚什麽。”
說完這話，秦安離想起桂影琉璃劍還縮成個簪子揣在自己懷裏呢，就補充道：“流照，天罡門那兩個家夥雖然是騙子，但他們有句話說對了，你真的很適合修煉。這把桂影琉璃劍就是明證。雖然你之前沒有接觸過，但若是你以後想要修煉，這條路你會走得很順當。我也可以幫你……”
流照抬起手打斷他：“先別說那麽遠，可以嗎？”她頓了頓，似乎仍有些混亂，“我想先回去靜靜，把這些事理順。”
“好。”雖然沒有說動流照，但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秦安離也比較滿意了。
兩個人乘馬車回到辰園，秦安離目送流照回到房間，自己則一頭紮進後廚，去找鄭步給自己開的藥。
灶上的砂鍋裏正咕嘟嘟煎著第一副，秦安離心道必是鄭步交代了下人，算著自己回來的時辰給自己煎好，因此不甚在意。隻是左右打量一番，發現後廚裏並沒有人，略有疑惑。
他找了個濕毛巾搭在鍋蓋上，掀起蓋子彎腰低頭看裏麵的藥。。
一股熱氣挾帶著濃濃的藥味撲麵而來，秦安離下意識皺了皺眉。
然後，就感覺一柄劍橫在了自己的頸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