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年。


  時溫覺得這是個可怕的數字。


  七年的光陰, 發生了太多,也錯過了太多。


  昔日沉默不會與人交流的少年, 如今變成了在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人中還能遊刃有餘的男人。


  蘇閃低頭抿了口茶。


  “那位, 就是這次棲一的扮演者,叫時溫。”


  方導的聲音轉向時溫的方向。


  還是輪到她了。


  時溫放下茶杯,努力勾出笑容。然而看到陳遲的瞬間, 她還是維持不住。


  觸到那雙眼, 高中時期所有的記憶攤開,刺得她手心發麻,她無意識攥住手。卻見男人薄唇弧度不變, 笑容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你好。”


  時溫聽到有什麽破碎的聲音。


  她以為再見麵,他會對她漠然相待。


  三年前, 時溫出演了《棠》, 與早踏入一年演藝圈的丁思清發生了資源碰撞。丁思清粉絲揪著還是新人的時溫不放。


  然後,沈陌出手了。也是這件事,讓圈內人都知道, 時溫有沈氏集團撐腰。


  方書幫她清理了網上所有虛假的惡意黑料,還附贈了一個“真相”。


  “當年,沈總對你跟陳少用了不同的說辭。她對你說,陳遲隻有出國才能有好未來。她對陳遲說,如果他不出國,就會讓你的父親被上貪汙受賄的汙名, 讓你的家支離破碎。”


  “他那天在你家樓下等到了十一點,可你始終沒有下樓。”


  這個真相,將時溫所有的記憶拉到四月十六號那天。


  沉睡了四年的痛再次複發。


  難怪那天晚上他會說:“我知道我沒有他們重要,可你就放棄的這麽輕巧?”


  原來是誤會了。


  竟然誤會了。


  那天她被母親阻攔出不了門,他肯定認為她是為了家人放棄了他,他肯定認為她再次拋棄了他。


  她以為自己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結果,他卻背負了那麽多。


  時溫得知真相後,幾次想聯係陳遲,想解釋。


  可他們早已斷了聯絡。


  而沈陌和方書隻有一句話,“他現在過得很好,請別去打擾。”


  時溫從回憶裏抽神。


  麵前的男人衣冠楚楚,舉手投足矜貴卻不張揚,明明嘴角銜著笑,一雙桃花眼卻清冷疏淡,遙不可及。


  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喜歡低著頭,不愛說話也不會說話的青澀少年。


  他放下了。


  她想多了。


  他的確如沈陌和方書說的那樣,過得很好。他的確好好活了下去,活成了這般優秀,萬丈光芒的模樣。


  時溫很輕的笑了聲,不知該用什麽情緒,就是笑了聲。


  她微微頷首,同樣的禮貌,“你好,我是時溫。”


  方導不了解陳遲,但知道這個不驕不躁,淡然自如的年輕人不簡單。他以風投起家,凡是他投資的公司都能迅速崛起,撈夠金後男人自創了一家叫C&S的公司,一年內吞並了所有投資過的企業。

  C&S在國外地位徹底不可撼動。而他回國第一件事,就是跟沈氏集團對抗。


  圈內大多數人都知道——


  時溫背後靠山是沈氏集團。


  方導糾結啊,可還是希望陳遲能夠不計較這些,笑道:“時溫可是姚老師,就是這部劇的創作人指名道姓選的。能被姚老師看中,那真是不得了啊,估計世上除了時溫再沒人能演好‘棲一’這個角色。”


  陳遲笑容不變,對時溫道:“我很期待你的詮釋。”


  方導暗自鬆了口氣,轉移話題。


  陳遲離開。


  所有人落座。


  時溫垂眸吃著麵前的飯菜,有人問她話,她便禮貌回應。


  一頓飯結束,她吃得稀裏糊塗,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醉月樓外,大雨磅礴。


  時溫沒有帶傘,她給樂錦發了短信,拒絕了同行人的幫助。


  她站在屋簷下,出神的望著南都的雨幕。伸出手,白皙細長的胳膊在空中劃出弧度。


  雨水落到掌心,微微的涼。


  “需要手帕嗎?”


  不溫不冷的聲音,低磁如同大提琴拉出的樂章,在下雨的氛圍中動聽惹人。


  時溫抬起眼睫,看到出乎意料的一張臉。


  陳遲將她眼底的驚訝與茫然收入眼中,他從西裝內襯裏掏出一塊藏藍色的真絲手帕。


  “擦擦吧。”


  他遞向時溫,麵容平淡,沒有過多的起伏。


  沒有久別重逢的翻騰心情,有的隻是從容不迫。


  七年,當初不願意跟其他女生接近,看也不願意看別的女生一眼的人,竟然如此體貼,會隨身準備手帕。


  又是……經曆了多少女人,才學會的。


  時溫捏住裙角,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她低下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因為他的車子和助理就在旁邊等待。


  可她忽然聽到男人低笑一聲,從喉間溢出,磁性挑撥。


  “時溫,你這樣刻意生疏,拉遠我們的關係,會讓我覺得你還沒忘了我。”


  時溫訝異抬頭,撞進男人促狹的眼眸,他惡劣不掩,薄唇漫不經心地挑著,絲毫沒了方才清冷感與禁欲感。


  金絲眼鏡架在他鼻梁上,斯文敗類的感覺發散得完美,一點也不違和。


  時溫有話在舌尖滾了幾圈,最終沒有說出。


  陳遲將手帕放在她掌心,轉頭淡淡對身邊的助理說:“把傘給她。”


  宋騰看了眼手裏唯一的一把傘,總裁發話,他不會反駁,將傘遞出去。不由打量這位叫“時溫”的人。

  耳熟。


  對了,方才在洗手間門口,遲總突然停下。女洗手間傳出空闊的談話聲。不過是女人背後嚼人舌根,遲總卻一直聽完了。


  嚼舌根的兩個女人正是今日“棲二”、“棲三”的扮演者。被嚼舌根的,正是這位“棲一”的扮演者時溫。


  宋騰稍稍揚了下眉。


  時溫不知道他們有幾把傘,可陳遲身上的衣服看著就很貴,淋了雨不好。而且,聽身邊工作人員八卦,他開了家自己的公司,規模很廣很權威,他要是生病了,肯定影響很大。


  時溫正想拒絕,陳遲拿過傘,再次穩穩放進她手裏。


  “都不用還。”


  陳遲說,淡淡轉身。


  宋騰快速跑出去,打開車門,抬手為陳遲擋雨。


  豪華的車子啟動,在模糊的大雨中很快看不見了。


  時溫想到七年前的那幕,一陣心顫。


  好像是有些冷了。


  她看著手中的傘和手帕。


  粉唇抿緊,最後拿著手帕將手擦幹。


  七年之後,沒有尷尬,沒有紅眼,沒有紅臉。


  就這樣。


  時光蹉跎,沒有什麽是永垂不朽,他們就是敗給了世俗。


  時溫輕輕彎了彎唇,忽視心頭的苦澀。


  七年了,他們都成了最好的自己,不負青春,這就夠了。


  “小溫!”


  樂錦打開車窗,朝時溫揮了揮手。


  時溫撐開純黑的傘,走出屋簷,雨劈裏啪啦砸到傘上,像亂糟糟的心跳。


  時溫坐進副駕駛。


  樂錦看到她手裏的傘疑惑,“不是說沒帶傘嗎?”


  時溫沒有隱瞞,平緩說:“遇到了前男友。”


  “我靠?就是那個……”樂錦把後麵的話憋下去了。


  就是那個惹得小溫晚上從夢中哭醒,抽泣不止,惹得她接熱水燙到手,惹得她七年了都沒能再談戀愛的男人!


  “那臭男人現在混成怎麽樣了?”樂錦冷哼,有些幸災樂禍,“肯定混的很慘!臭男人,小溫別慌,那男人是不是來招惹你想要挽回你!姐妹們家夥伺候他!你別怕!”


  時溫失笑,心回暖,歪頭說:“可惜,猜錯咯。”


  她將傘展平放好,“他現在過得很好,成為了很優秀的人……沒有招惹我沒有想要挽回我,比我要淡定,沒有尷尬,也沒讓我尷尬,成為了一個很成熟惹眼的男人。”


  樂錦的幸災樂禍煙消雲散,她心疼時溫,卻開著車沒有空出來的手抱抱她,“小溫,過去了就過去了,再說,你也超優秀好不好!你微博下也有一堆男粉絲跪喊你仙女,還要求婚呢!”


  樂錦說到這,起了勁,“別說,你男粉裏不少帥哥,有錢人也很多哦——”


  時溫知道她又要蠱惑自己談戀愛,到處為她找男人牽線,立馬轉移話題,“好好開車吧,下著這麽大的雨呢。”

  樂錦不甘心抿抿嘴。


  不行,一定要讓小溫多出去認識男人,這都二十四了才談一個,愁啊——


  ……


  低調奢華的勞斯萊斯車內,男人闔眸坐在後座上,氣氛一貫的沉寂。


  宋騰往後視鏡看了眼,男人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說話的欲望。


  如果他沒有記錯,遲總剛剛碰到了那個叫時溫的女人的手。


  跟在遲總身邊,許多事宋騰早摸透了。


  遲總出席酒會,如果有脂粉氣息重的女人圍在他身邊,他表麵不露聲色,談笑風生,回家第一件事,絕對是扔衣服,洗澡。


  如果有女人碰到他的皮膚,那他坐進車裏,第一件事就是消毒。


  可今天沒有……


  宋騰挑眉,看來那個叫時溫的女人不簡單。


  會不會,是前女友?


  不是吧……


  在他心裏,遲總是有著高度潔癖,看著禮貌友善,實際挑剔冷情,一心撲在事業上,不會動心,不縱情不貪歡,不願意與女人有肢體接觸的男人。


  “看什麽呢?”


  淡漠的一聲,陳遲沒有睜開眼。


  宋騰挪開眼,繼續開車,又試探性問:“遲總,《棲影》的主角需要變動嗎?”


  陳遲睜開眼,吐出兩個字,“換掉。”


  宋騰了然。並沒問換掉誰。


  洗手間聽到的那出“嚼舌根”戲碼,已經決定了一些人的命運。


  紅燈,宋騰穩穩停下車。


  等待期間,他無意轉頭,看到旁邊車位一張堪堪熟悉的臉。


  “遲總……是剛剛那位時溫小姐。”


  宋騰指向旁邊的車。


  陳遲眸光微閃。


  紅燈跳轉,變成綠燈。


  旁邊車位的車快速駛離。


  陳遲:“跟上。”


  正打算前行預備轉彎的宋騰:?

  宋騰依言跟上去,猶豫片刻,提醒:“遲總,為了這頓飯您已經推延了股東大會,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陳遲閑散地靠在沙發上,置若罔聞。


  宋騰繼續:“沈氏集團已經對您的打壓給出了回擊,我們剛回國,海外市場再強大也是在海外,國內想徹底穩住還是需要多花時間和精力,畢竟沈氏集團有幾十年根底。”


  陳遲聞言,不鹹不淡說:“我有事。”


  宋騰從後視鏡看了眼男人,不解。


  跟蹤一個女人,再一次延遲股東大會,讓所有股東等著,到底是有什麽急事。明明在國外遲總是典型的工作狂人,車禍躺床上也要開會。


  宋騰抿唇,“遲總,我能問下……是什麽急事嗎?”


  陳遲見他慢下車速,斂眉,“跟緊了。我的傘和手帕還在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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